樓梯與水母維修藝術·貳拾壹 伊甸河水(上)

樓梯與水母維修藝術·貳拾壹 伊甸河水(上)

【九龍·元區】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午後】

這是一隻巨大的水母。

它僅僅只是存在在這裡,就已經展現出了超出常理的體型,那是一隻水母,一隻巨大的水母,它在玻璃缸之中,在困在這個玻璃缸之中,它那巨大的觸手,那幾十米的觸手攀在玻璃缸上,它只是漂浮在這裡,只是在玻璃缸之中。

它靜止不動。

它生活在自己應該生活的水中,但是這些水卻不是存放在應該存放它們的海洋之中,透明的玻璃缸隔絕了它和外界,它的觸手只能夠觸及到那個玻璃缸,觸及不到別的一切,它的感知彷彿也被屏蔽起來,它沒有眼睛,所以看不見,它沒有嘴巴,所以無法發生,它只是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在這裡。

它是一個觀賞品。

對於人類來說,它只是一個觀賞品,因為它的龐大,因為它如綿羊一樣溫順,因為它只有一份,它就在這個玻璃缸之中,不過,沒有任何人因為它的存在而感到驚訝,因為人們看不見它,人們因為它的存在而欣喜,卻看不見它。

這是一個無法被觀察到的觀賞品。

如果兩個維度重疊起來,從一個低的維度沒有辦法觀察到另外一個維度,它在這裡,但是它不會被看見,那些魚兒在玻璃缸之中遊盪,穿過了它的身軀,只攪動了水的波浪,沒有攪動它本身,對於現實之中的魚兒,對於所有存在於現實之中的一切,它是一個不存在的水母,它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沒有人告訴過它。

它只是存在於此。

孩子趴在玻璃缸上,睜大眼睛想要看見玻璃缸之中的一切,隨後,不知道是看見了什麼,孩子發出了歡呼聲,它只是在這裡而已,它什麼都沒做。

但如果,它能夠去看一下呢?

於是玻璃缸上出現了裂痕。

從一個非自然的維度墜入到自然的維度,從箱庭之中去到現實世界,對於魔女來說,對於它來說,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這並不被規則允許,規則約束它們,也在保護它們,它們無法這麼做,它不應該能夠做到這樣子的事情。

如果沒有任何意外的話。

它想要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

從擁有記憶的時候開始,它就在這個玻璃缸之中,它龐大的身軀已經塞滿了這個玻璃缸,不能移動,不能夠離開,這個玻璃缸就是它的錨點,而它自己,就在這個錨點之中。

它是一個魔女。

它只知道自己是一個魔女,至於魔女是什麼,那就不是它能夠考慮的事情了,不過,它每一天都能夠看見各種各樣的『人』,那些被稱為人的物種,會在玻璃缸之外看著玻璃缸之中的一切,那些視線落在它的身上,穿過它的身軀,落在那些遊動的魚兒身上。

就是如此。

所以它很好奇,它想要知道,怎麼才能夠離開這個水缸,怎麼才能夠離開自己的錨點,或者是,離開自己的箱庭,它為什麼要在這裡?它為什麼要停留在這裡?它看見那些人在走路,在不斷行走,這是一種它沒有嘗試過的生活。

所以玻璃缸出現了裂痕,那裂痕從玻璃缸的最外層開始,宛若一道鉛筆繪製出來的線條,然後,從某一個點開始,筆直而堅挺,這黑色的線條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因為它沒有聲音,它並不存在於這個維度之上,它只是在這裡而已。

但是,線看見了。

踩在脈絡之上的人,遵循規則的人……這就是線,她看見了那黑色的線條,透過『極簡主義者』繪製出來的圖畫,線看見了玻璃缸上的裂痕,這種裂縫是寂靜無聲的,沒有任何跡象,那些裂痕不斷蔓延,分裂,然後再接壤。

「……看見了嗎?」線拍了拍米糕的肩膀,示意米糕注意一下玻璃缸上的黑色線條,「這些東西你看見了嗎?那些線條。」

米糕試著看向線所說的那個地方,但是,她只能夠看見被那一棵樹捆起來的玻璃缸,至於線條,可能確實是有一些線條,但是,那些線條在她的眼中都已經被覆蓋住了,她眯起眼,想要試著找到一點點痕迹。

……等一下。

米糕感覺自己好像看見了一些別的東西。

在線所指著的那個地方,她看見了一個正在動著的東西,那是一個朦朧的立體,在看見那個東西的瞬間,她感覺自己的腦海之中有什麼聲音在怒吼,告訴她,小心……小心!這樣子的聲音就像是存在於世界上每一個角落的噪音一樣。

「小心……」她扶住了線的肩膀,「小心。」

於是,在這輕微的聲音之中,玻璃缸上黑色的線條繼續擴張。

然後,一滴水落下。

最初,沒有人在乎那一滴落下的水,最多就是抬起頭看一眼天空,畢竟,這只是一滴落下的水,和萬千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水一樣,不過是某個機緣巧合之中落下的事物,可能是什麼空調機溢出的液體,也有可能是從玻璃缸之中濺出來的液體。

他們依舊在排隊,等待著下一個進入到玻璃缸之中,進入到水母之樹之中的會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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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滴水落下。

第二滴水正好落在了那位父親的身上,這位中年男人抹了一把臉,略帶疑惑地看著天空,他自然是看不見水滴的來源,到底是哪裡呢?他不知道,他猜測那些落在自己臉上的水的可能性,最後,也沒有得到一個能夠讓自己信服的理由。

「極簡主義者給出的路線一定是正確的。」線看著畫作之中圖畫,極簡主義者,給她指引到正確方向上的圖畫,「而只要我們向前進,就一定是行走在正確的道路上,雖然並非是最簡短的道路,但肯定是正確的道路。」

——所以。

「如果在這個時候向後退幾步,我們也不過是『饒了遠路』。」線自言自語著,拍了一下那位父親,「先生,能不能幫我們看一下位置?我的朋友身體有點不舒服,我帶她去一下衛生間。」

「哦哦哦……」於是,那位父親也就沒有思考那一滴水的來源,「去吧去吧,不過得快一點,不然一會兒輪到我們了我可沒辦法。」

「明白,明白。」線拉著米糕走出了隊伍。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午後。

——九龍,元區,第八區海洋王國。

「線姐,我看不清楚。」

「水母之樹外面的玻璃好像有裂痕。」

「什麼?」

「我剛剛看見的,我也不能夠百分百確定,但是我肯定是看見了有黑色的東西在上面,不管那些東西是什麼,現在都不適合靠近。」線將畫作遞給了米糕,「不論是你還是我,都沒有任何阻攔那些危險的力量。」

「那我們就直接離開?」米糕反問道,「我的意思是……線姐,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你帶著我去了各種地方,但是……我們好像一直都在原地踏步,楊木的線索我們到現在都還沒有找到,我們真的在『正確的道路上』嗎?」

「當然了。」

「請你證明一下,線姐,我很想相信你。」米糕抓住了線的手,讓線無法繼續行走,「你說水缸之中問題,那到底是什麼?」

——那到底是什麼呢?

線答不上來,這個問題,她無法回答,那些黑色的線條是什麼?那玻璃缸之中的東西又是什麼?她不知道,在沒有親眼看見之前,她什麼都不知道,到目前為止,她只是照著極簡主義者給出的指引行走,她堅信這一點,堅信自己所走的路是正確的。

因為這是她僅有的方法。

「我比你更加擔心楊木的安全問題。」線說,「她不會有事的,這一點,你可以相信,楊木真的不會有事的,哪怕有一天污染吞噬了我們,你,還有我,都死在了什麼魔女事件之中,楊木都不會有事的。」

「為什麼?」

「我不能說。」線將手從米糕的手中抽了出來,「不是不想,是不能,有些話在說出來的按個瞬間就會被人『聽見』,那遠超與我們的存在時時刻刻都在盯著我們這個維度,楊木……楊木在第一次看見那個世界的時候就被盯上了,因此,如果有任何非自然想要傷害到楊木,祂是不會坐視不理的。」

線的手回握住了米糕的手。

「所以,現在,請不要著急……」

叮。

好像有什麼地方有玻璃破碎的聲音響起。

線看向聲音的來源處,她看見,那巨大的玻璃缸上,那些黑色的線條已經完全遍布了玻璃缸的每一個角落,而也是在這個時候,玻璃缸也無法繼續維繫自己的穩定。

第三滴水……不,應該說,宛若洪流一般的水,從玻璃缸之中傾斜而出。

——據說,有這麼一棵樹,它的名字是尤克特拉希爾,這是一棵樹,承載著一整個世界上的樹,這個樹的枝幹構成了整個世界,這棵樹的高達天際,而世界也在這一棵樹上衍生出來,這是某個傳說,某個很古老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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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的箱庭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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