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那片黯光與虛無(下)
那是湧出一個家的凌亂。
從一個建築物的窗戶之中擠壓出來的,那無法計量的部分。
「瑪伊雅彌!瑪伊雅彌!」
德里斯·圖倫……或者說,曾經是德里斯·圖倫的某一個東西,此時正嘶吼著一個名字,它就像是在承受著某一種痛苦一樣,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痛苦,才會讓這一個東西在此時發出這樣子的哀嚎?
那一定一種深入骨髓的痛處,就像是把什麼東西塞入到軀殼之中,攪動每一處血肉,扯斷每一根骨骼,直到這一種疼痛感超越了言語能夠形容的閾限,化作此時的這種聲響,和哀嚎聲一同響起的,便是那建築物被某一種力量衝撞時候的聲音。
從窗口湧出的,大量枯萎的枝葉,在這個時候扭曲到了街道之上,不知道是哪一個部分在發出聲響,哀嚎聲響也好,別的什麼聲音也好,都是在『這個時候』發出來的聲音。
「瑪伊雅彌!瑪伊雅彌!」
它在呼喊著一個名字,而知更鳥不知道這個名字意味著什麼,但既然它都如此喊叫了,那個所謂的瑪伊雅彌,肯定也是什麼不得了的東西,比如……一個扭曲的信仰?一個異端?知更鳥在這個時候並沒有辦法理解這個名字,畢竟,在這裡,瑪伊雅彌還沒有被賦予一個人盡皆知的概念。
他將手杖觸碰到地上,讓那一層接一層的聲音從地面蔓延出去,直到觸及到某一個物體,再流淌回到他的耳中,構築出新的圖畫。
聲音。
「瑪伊雅彌!瑪伊雅彌!」
那個東西的哀嚎聲實在是太明顯了,它絲毫不掩飾這一種因為疼痛而發出的聲響,或許就是因為這種原因,通過手杖傳回來的聲音告訴知更鳥,這附近的人都已經蜷縮在了家裡的某一個地方,他們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直到沒有任何事物能夠注意到他們。
但是知更鳥不同。
它——從德里斯身上迸發出來的,大量的枯萎枝葉構築而成的東西,已經無法被德里斯的家容納,知更鳥從那些聲音之中能夠聽見,那些東西已經涌了出來。
「瑪伊雅彌!」
我真是……知更鳥將剩下的話壓回到喉嚨之中,他在街道上奔跑著,他現在稍微有一點點遲疑,他應該回到家裡,還是選擇另外一個方向?
在警報聲響起的時候來到『外面』,在警報仍未解除的時候去往外界,現在的他可能需要考慮一下自己接下來應該怎麼做,剛才從德里斯·圖倫的家中逃出來,並沒有給他足夠的時間去思考,思考自己接下來去哪裡,如果現在需要去一個能夠保證自己安全的地方……
他的家好像不太夠距離。
「瑪伊雅彌!瑪伊雅彌!」
知更鳥猛地一轉身,他頓住了自己的動作,然後,下一瞬,他將手中的那一根手杖架在胸口,就在那一根手杖架起的時候,那枯萎的根莖就撞在了手杖上,正因為那些聲音告訴了他這一點,告訴了他這些枯萎根莖正在從地面之中湧現。
速度太快了。
那些根莖的速度太快了,即便他能夠聽見那樣的聲響,他也無法真正意義上地超過那些根莖的速度,人的雙腳和那奔涌的扭曲是不同的,他不斷用手中的手杖碰撞著地面,所以他才知道,知道自己的雙腳無法超過那些根莖。
「瑪伊雅彌!瑪伊雅彌!」
這些聲音真的令人心煩,尤其是這個名字,這個不斷被重複的名字,知更鳥在擋下了一次根莖之後就換了一個方向,畢竟,一直奔跑並沒有任何意義,他需要換一個方法,換一個行動方式。
將手中的手杖敲在地上。
【Ledondesanges無聲視野】
無聲視野,他很喜歡這個名字,他看見的這些景色是這些聲音告訴他的,並非是他的眼睛告訴他的,通過聲音聆聽到的視線,是不會被光和色澤影響到的。
但無聲視野自然也有缺陷,聲音的傳播速度是沒有光線快的,換而言之,不論這些聲音多久回到他的耳中,都不會比直接用肉眼來看得到的『快』,只是,他的視野是斑駁的,他看見的一切都是斑駁的,眼中的那些斑駁讓他無法看清楚真正意義上的世界。
這也有好處,比如,在肉眼看見那些扭曲的東西的時候,他不會因為看的太過於清晰而受到精神上的衝擊。
知更鳥並不信仰某一位天使,他對那些所謂的天使並沒有好感,他知道這個世界上存在著非自然的東西,直到拉芙蘭的人都會信仰某一個特殊的存在,那些被稱為天使的存在,就是每一位拉芙蘭人腦海之中必須銘記的名字。
但是他又不是拉芙蘭人。
「請聆聽我的言語。」他抬起手中的手杖,「請告訴我接下來的方向。」
然後,手杖碰撞地面。
那是手杖和地面接觸的聲音,從地面蔓延,那是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他踩在那被掀起的地面上,踩在那些根莖上,然後用手杖拍開幾個朝著自己湧來的枝葉,他必須預先判斷一下那些軌跡,流入到耳中的景色畢竟還是有那麼一兩個瞬間的延遲,這延遲如果無法被他預估到,就很容易脫離實際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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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伊雅彌!瑪伊雅彌!」
——叮。
這個名字依舊被呼喊。
——拉芙蘭,烏倫比爾。
它實在是太痛了。
它是信徒,是信仰本身,它能夠感受到每一位信徒感受到的一切,它就是每一位信徒,它能夠感受到它所信仰的存在,能夠聆聽到那位存在的言語,這也是為什麼,它能夠在極端的時間內堅定對那位存在的信仰。
因為對於它來說,那位存在是觸手可及的。
它想要看見那一點景色,那是……那是不論什麼人都無法拒絕的景色,那是能夠滿足一切美好幻想的地方,哪怕是最偉大的作家,都無法描繪出那裡一抹的色彩,那裡實在是太令人嚮往了,那裡實在是太美好了。
但是此時的它只能夠感受到疼痛。
「瑪伊雅彌!瑪伊雅彌!」
它高呼著這個名字。
安靜!安靜!別吵了!就這一點疼痛就讓你如此失態?你知不知道你此時的所作所為讓我們的信仰都蒙塵了!你應該拿出作為瑪伊雅彌信徒的高貴,昂首挺胸!站直!你並不是孑然一身!我們都是你,你就是我們,我們都是祂,祂也是我們每一個人!我們感受著同一份痛處!我們終將到達同一個天堂!
「那就別讓我肚子承擔這種痛處!」
它嘶吼著,它在地面上掙扎著,它不知道此時的自己是什麼模樣,它只能夠遵從自己的本能,遵從自己那殘存的理智,掙扎,掙扎,它已經被看見了,它應該也被聽見了,那些人應該都知道了它的存在,那些人應該都已經開始逃避它的存在了。
不行……不行。
動起來!動起來!別愣在原地!
對了,對了,現在應該做什麼?現在應該怎麼做?船長呢?我所信仰的存在呢?為什麼不告訴我現在應該怎麼做?你們應該告訴我的,你們有發號施令的義務!你應該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說話啊!說話!說話!
好痛……好痛……
又是一陣強烈的刺痛感,這一次,這份疼痛直接到達了它的『大腦』,如果它有大腦的話,這一份疼痛感直接在它的思維和意識之中炸裂開來,尤為突兀的,但這並不是一個瞬間的疼痛感,從這一份疼痛感誕生的那一刻開始,這就是一個漫長的持續疼痛,有什麼東西以一種極為緩慢的速度鑽入到它的意識之中,不緊不慢地攪動。
好痛……好痛!
「瑪伊雅彌!瑪伊雅彌!」
我們信仰您……瑪伊雅彌,我們信仰您,您讓我們見過天堂的美好,您讓我們窺探過那一抹的景色,因此,我們信仰您,您是偉大的、崇高的、尊貴的、無所不能的……您能夠將我們連接在一起,我們親如手足,不會分離,但是……但是……
「瑪伊雅彌!瑪伊雅彌!」
「您為什麼要讓這些疼痛感啃食我的身體!」
它應該追上去,追上那逃跑的人,它知道,那個有著斑駁眼睛的人已經窺見了它的本質,但是它又無法動彈,那一份疼痛感拖著它的身體。
在共通的意識之中,它看見了另一個人。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身高並不高,而且因為常年飲酒的習慣,男人的啤酒肚有一點點明顯,男人穿著高筒皮靴,穿著一件打了不知道多少個補丁的衣服,他不修篇幅,那鬍子已經遮住了他的嘴,如此凌亂,和他的頭髮一樣凌亂。
在共通的儀式之中,它看見男人手中端著一把雙管獵槍,此時,那一把獵槍的槍口還有著未散去的煙霧,在這煙霧緩慢消散,和整個烏倫比爾的霧氣融為了一體。
就是他,就是他!
腦海之中的聲音在說話。
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帶給我們疼痛感!就是他褻瀆我們的信仰!找到他!為我們信仰的天使解決一切!掃清一切阻攔我們去往天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