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第 178 章
嘉佑帝接到楊朔的摺子,都已經是七天後了。
看到李洵與西戎和談,嘉佑帝驚得直接把折本滑落在御案上,握緊了左手,才勉強壓下那種不由自主的輕顫。
他心中充斥著憤怒,痛恨,還有一種他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恐懼。
最壞的情況發生了!
李洵與西戎聯手,這兩頭餓狼,明顯是要一起瓜分他的江山啊!
李洵這亂臣賊子,明明借著對付異族的名義,拿走了蕃平與西疆大片領土,沒多久卻翻臉不認人,還與異族聯手!
「這卑鄙小人,出爾反爾!」
他狠狠地喝罵著,卻怎麼也掩蓋不住內心的無力。
事到如今,除了德行上指責李洵,他竟做不了別的了嗎?
嘉佑帝如困獸般焦躁地在勤政殿待到了天亮,終於下定了決心。
事到如今,不能再有任何僥倖之心,他必須發動所有力量,全力以赴去抵禦西戎與李洵的進攻,才有可能保住自己的皇位。
大啟富甲天下,擁有數千萬人口,真正豁出去打,未必就那麼容易被他們打敗。
第二天大朝上,嘉佑帝坐著輪椅步入朝堂,整個人神色十分憔悴。
看到他這副形容,大臣們深知必然是出了大事。
果不其然,嘉佑帝一來就讓人念了楊朔五百里加急傳回來的摺子。
頓時舉朝嘩然。
「慎郡王嫉惡如仇,怎麼會做這等危害百姓之事……」
有人不願意相信素來有清名的慎郡王會勾結異族。
也有人驚慌失措:
「據說西戎也造出了震天雷,一個西戎就已經如此難對付,再加一個慎郡王,我大啟軍士如何能抵擋!」
這些人都是中立派或者帝黨。
如三皇子四皇子的黨羽,在短暫的驚慌失措后,卻覺得這是他們的大好機會,個個表現得義憤填膺,罵慎郡王亂臣賊子,危害江山社稷,人人得而誅之!
嘉佑帝把所有人的反應收入眼底,心中已經有數。
「好了,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
他沉聲呵斥道,倒顯得比所有人都要沉得住氣。
雖然嘉佑帝已經癱了半邊身體,可依舊大權在握,他出聲喝止便無人敢再說話。
嘉佑帝特意點了楊馳出來:
「楊馳,此事是你父所報,你以為當如何處置?」
楊馳身為鐵杆三皇子黨,歷來是將大皇子李洵視為大敵的,這樣的人絕不可能與之妥協。
果然,楊馳慷慨激昂地道:
「慎郡王向來自恃才高飛揚跋扈,行事目無國法,念在他抗擊北戎的功勞,朝廷對他多有優容,他不知感恩,竟然越發放肆,還勾結外敵,必須嚴懲以正綱紀!」
四皇子的江南黨,此時對於三皇子一黨的意見也格外贊同,站出來附議。
「此等禍害社稷的國賊,乃是天下公敵!天下公敵,自然當舉天下之力予以剷除!陛下,臣提議廣發檄文,訴慎郡王之罪狀,召天下人共討之!」
嘉佑帝從沒覺得這兩派人如此順眼過。
當然,也有貪生怕死的,偏要做出大義凜然的樣子:
「陛下,若與慎郡王和西戎同時開戰,只怕大啟國庫與兵力難以支撐,到時候受苦的還是黎民百姓。戰端不宜擅開,在動刀兵之前,不如請他們兩方一起坐下來談談。」
嘉佑帝沒好氣地瞪了那騎牆派一眼,立刻有忠實帝黨鄭家的人站出來針鋒相對道:
「怎麼談?讓慎郡王先把你家數代累積的產業談成別人的?還是說到時候讓你家祖墳都被西戎蠻子刨了養馬?」
「如今強敵當前,豈是軟了膝蓋骨就能解決的!」
那人被懟得滿臉通紅,不敢再說話。
其他一些心存僥倖者,也紛紛打消了念頭。
是啊,不管慎郡王還是西戎,都不是好相與的。
慎郡王不講道理,強奪私產分給泥腿子們,西戎更不可能尊重他們這些大啟功勛世家和文人士大夫。
兩者聯合,根本沒有與大啟和談的必要性,他們目前只有全力抵禦一條路。
真要和談,也得是大啟展現出的力量讓兩者感到棘手才有可能。
見絕對大多數人都同仇敵愾,決心全力抵禦慎郡王與西戎,嘉佑帝的心便安定了許多。
功勛世家和文人士大夫都已經拉攏過來,整個朝廷前所未有的齊心,即使他暫時不能從主動進攻中取勝,也是能守住現有領土很久。
嘉佑帝正要下達聖旨,往臨近李洵勢力範圍臨近的幾個郡調兵,今天在朝堂上一直沉默的魏平光站了出來:
「陛下,慎郡王是否與西戎勾結,茲事體大,不如查證一番再做決議。」
楊馳很不高興:
「難不成鎮西大將軍還能冤枉了慎郡王不成?」
魏平光平和地對嘉佑帝道:
「臣不是不相信楊大將軍,而是擔心其中有誤會。」
他這一說,許多人胸膛中那股孤注一擲的勇氣,便被按了暫停鍵。
若非迫不得已,沒有人想和慎郡王開戰。
萬一真的是誤會呢。
「陛下,魏相說得有理,此事還需慎重查證。」
除了三皇子與楊家人,大片朝臣紛紛附議。
嘉佑帝剛剛安定了的心,又再次沉了下去。
李洵的強大太深入人心了,滿朝文武,真正敢鐵了心和李洵對抗到底的根本沒幾人。
就連他自己,心中也很清楚,與李洵開戰,便意味著要付出慘重的代價,必須慎重對待。
「好,那便依魏卿所言,派人再去探查一番。」
即使如此,懸而未決的這件事,也成為所有人頭頂散不去的陰雲,讓他們在這個明朗的深秋里惶恐不安。
層巒疊嶂又巍峨聳立的乾山,在人們的視野里越來越大。
歷經半個月,慎郡王與那彥圖雙方的人馬,都到了乾山下的最後一座城池附近。
這裡距離乾山很近,對慎郡王一方的人來說,有不小的風險,所以他們早早佔據了城池。
那彥圖的隊伍,也在越過城池后五里遠的地方暫時駐紮,明日一早,雙方將進行最後一次人質交換。
那彥圖走進隊伍中那一頂外表不怎麼起眼的氈帳,這氈帳在移動的時候由八匹馬拉著,能容納很多人,內里很寬敞。
那一抹纖細又嫻靜的身影映入眼帘,侍女紅蘭正在她身後為她打理著長長的秀髮。
她就是這樣,似乎不管遇到什麼事,不管在什麼環境下,都猶如月下的幽泉一般澄澈明凈又波瀾不驚。
揮了揮手,讓侍女退下,那彥圖開口道:
「明日一早,我就會與慎郡王進行最後一次人質交換。你可想回你的母國?」
李舒儀心中微跳。
即使那彥圖有意瞞著她,但幾次交換人質的動靜這麼大,她怎麼可能發現不了。
結合那彥圖半個月前突然跑來地牢說的那番讓人一頭霧水的話,她就知道,自己很大可能就在明日的人質交換名單中。
但她不想激怒那彥圖,聞言只是冷淡地道:
「想與不想,都不是我能決定的。」
那彥圖深深地看著她,憐愛輕柔地撫|摸著她的白皙秀美的臉:
「最後的一晚,也是你最後的機會,你若是能好生取悅我,也不是不能送你回去。」
李舒儀拂開他的手,神情卻沒有著惱,只站起身來,目光平靜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我若能回去,絕不會是因為今天取悅了你。那彥圖,你不是這種人。我也不是這種人。最後一天了,何必要這樣戲弄我。」
她不可能為了回去,就做盡卑躬屈膝斷脊樑的事情。
那樣她有何顏面回去見父母與弟弟。
那彥圖冷笑一聲:
「果然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很明顯,她已經知道,她是能回去的。
在長寧與慎郡王簽訂和談條款時,他幾乎等同於深陷敵人包圍之中,根本不可能有太多談判主動權。
哪怕是如今,他的父汗和西戎的一些重量級大貴族都還在慎郡王手裡,他不可能為了李舒儀破壞盟約,陷整個汗國於險境。
他打了一次徹頭徹尾的敗仗,不僅葬送了半幅國土,還要親手送走自己的妻子!
那彥圖輝煌的人生,從未有什麼時候如此刻般灰暗。
看著她對自己無動於衷的模樣,他心中的恨意更甚,一把將她拉了過來,俯首狠狠地在她瘦弱的肩上咬下去。
聽到她壓抑的悶哼,舌尖也傳來腥甜的味道,他才鬆了口,抬起她的下巴,看到她臉上忍痛的神色,心中的刺痛稍微撫平了一些。
「李舒儀,我知道你沒有心,可我要你記住,你就算跑到天邊,也永遠是我的!總有一天,我會再把你奪回來!」
他宛若悍匪般惡狠狠地道。
說完,便鬆開手大步走出了氈帳。
李舒儀捂著肩膀上火辣辣痛著的傷口,輕輕鬆了口氣。
這一關應該是過了。
第二天一早,李舒儀被綁縛著雙手,送上了一輛簡陋的囚車。
李舒儀看了一眼,整個人質隊伍里,也只有這一輛囚車。
肩上的傷口依舊還在隱隱作痛,這一刻,她的內心五味雜陳。
某種意義上,她是感激那彥圖的。
他明明可以在她泄露消息后直接殺了她和她的所有人,卻選擇力排眾議將她關在了地牢里,精心照料她的飲食。
他也可以拿著她那些陪房們的命做威脅,加倍地折辱她,打碎她的所有尊嚴讓她屈服,但他沒有。
他對她是手下留情了的。
這一輛囚車,大約也是他最後的體貼。
如果西戎沒有進犯大啟欠下血債,再給她一些時間,他們或許真的可以成為還算不錯的夫妻。
但這世上沒有如果。
累累血仇,無法消解。
看著前面一同作為人質被交換回去的,已經瘦骨嶙峋,奄奄一息卻還在艱難行走著的百姓與大啟士兵,她的內心再次變得堅定。
李洵站在簡陋的城樓上,四周布置著一百多門大炮,看起來十分有威懾力。
整個人質隊伍進入城下,依舊沒有鬆綁。
軍中識字的士兵們,正挨個檢查他們的文書,對他們進行身份驗證的提問,以免混入西戎姦細。
待所有人都齊全檢查完畢,不能提供文書和回答問題的可疑人員繼續綁起來,又給其他人鬆了綁,所有人都喝了些早就準備好的糖水,李洵便下令繼續出發。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裡離乾山並不算遠,他必須防備那彥圖部眾聯合乾山以西的西戎大軍掉頭反撲。
這座城的防禦能力很差,還是要儘早趕到西戎王庭那樣的大城才更穩妥。
跋涉了三天,一路順利地進入了西戎王庭,李洵有些緊繃的神經這才鬆懈下來。
這一趟他親自進行的人質交換,其實是冒了很大風險的。
因為只要將西戎汗等人交還給西戎,他們手裡便沒了籌碼。
而最後的交換地離乾山只有幾十里,西戎方面隨時可以增兵對他們進行圍攻。
這也正是李洵親自前往的原因。
其他所有人前往,都比不上他親自前去更安全。
——除了他自己和楊進祿,沒有其他人知道,那一百多門盛世一號短距炮,其實只剩下十門是真正能用的。
其他都是隨便打造的外形相似的鐵管子,徒具其型而已。
留給他們準備戰事的時間還是太短了,根本造不出那麼多可用的炮管和炮彈。
所以,炮陣一直是由他親自指揮的,這才沒有被其他人發現端倪。
有殲滅查乾巴拉部眾那一次的威懾,不管是北戎王庭還是那彥圖的兵馬,都足以認識到這新型武器的威力。
一百多門大炮,會讓他們下意識感到畏懼。
而他親自進行人質接應,更是對自身實力的最好佐證。
他賭西戎大軍不敢賭。
結果是他賭贏了。
最後一批人質與軍隊,都平安地回到了防禦堅固的城池裡。
「來人,打水來。」
李洵吩咐親兵。
連續跋涉這麼長時日,都沒好好洗個澡,終於到了安全的城裡,他也該好好洗漱一下換身清爽的衣服了,泡個澡也當是放鬆。
為了西戎這突來的戰事,他四處奔襲一個多月,又指揮數場戰鬥,是真的有些累。
泡在水裡,正閉目養神,就聽到外頭響起敲門聲,親兵的聲音傳來:
「郡王,安和公主讓人請了軍醫過去。」
李洵睜開眼,伸手拿過架子上的換洗衣物,對外頭的人道:
「本王立刻就過去。」
這位堂妹,小小年紀就和親西戎,還冒著生命危險為他傳遞消息,他自然是敬重的。
但這次把她接回來,除了最開始在城門處給她換了馬車,一路上他並沒有展現出太多關懷。
她下馬車的時候,他看到她明明身形清瘦卻小腹微凸,看來真的是懷孕了,月份還不小。
也不知道是不是路上趕路影響了她的身體。
他以前聽結了婚的戰友說,女子懷孕月份大了,若發生流產會很危險,以如今的醫療條件說不定會更兇險。
他不太懂這些,也不清楚她的身體怎麼了。
但若真是這方面的問題,擅長外傷的軍醫是肯定處理不好的。
他得親自去看看,再給她找個專科大夫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