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錢小小的求援
我看看錢小小,又看看趙寶眷,感覺現在的年輕人,聰明也是真聰明,傻……不對,實誠也是真實誠。
在地牢里扶起渾身發軟的趙寶眷后,我領著兩個人離開了那裡,出門又轉去了五福客棧。我提出給兩個年輕人洗洗晦氣,趙寶眷在錢小小面前一直都保持高冷,而我也懶得糾正,所以只要不是和我的話有什麼衝突的地方,趙寶眷都還是一臉傲世獨立。
至於錢小小,甚至還和趙寶眷竊竊私語,說覺得應該他們晚輩請我這個前輩吃飯。
她好像忘記了她的錢袋子已經在我的身上了。
當然,錢小小還輕聲細語地飛快告訴了趙寶眷我這個「玉龍劍宗太上掌門」的身份,趙寶眷當時就險些流露出「我信你個鬼」的表情,但我瞪了他一眼,他立馬就熱淚盈眶,不復先前的高冷,顫抖著拉著我的手,幾乎就要跪下磕頭認祖歸宗。還是錢小小又拉了他一下,說別這樣,師叔祖生性低調,雲遊四方,不喜歡太多人知道。
趙寶眷看我的目光,便恐懼中滲透著兩三縷若有若無的鄙夷了。
去而復返時,呂賬房正吩咐他們家的壯小伙跑堂準備上門板打烊,一眼看見我帶著那兩個一個時辰前剛被抓走的年輕人回來,也愣在了原地。我挑了張靠近櫃檯的桌子坐下,吩咐后廚再上一遍先前抓走他倆時請兩位都頭吃的酒食。后廚胖乎乎的廚子掀開帘子衝進來,瞪了我一眼,罵罵咧咧地開火熱灶去了。
我放下方才亮在廚子眼前的三兩銀錠,笑眯眯沖呂賬房招招手,說呂先生,帳該算完了吧,來來來,陪我們喝一盅。
呂賬房閃電般從背後的酒架上摸出兩壇二十年的女兒紅,抹著口水說這怎麼好意思,一閃身就坐在了我旁邊拍開了泥封。
酒香瞬間瀰漫了出來,我忍不出抽了抽鼻子。
不僅是我,就連錢小小都微微揚起頭,鼻翼不住翕動。
我把銀錠推給呂賬房,發下四隻酒碗,一碟花生瓜子茴香豆。呂先生先是小心舉起碗,端到嘴邊,吸溜一口,然後眯起眼睛眉頭向上舒展,一臉熏熏然陶陶然,甚至連耳朵都輕輕地顫抖了起來。片晌之後才深深嘆了口氣,緩緩道:「好酒,好酒啊……」
趙寶眷將信將疑,抿了一口,學呂先生的樣子揚眉閉眼一番,然後皺著眉頭睜開眼睛,說:「沒什麼味道啊,你這酒店是不是兌水了?」
我淡淡道,呂先生是我的至交好友,這家酒店我來了二十多年,都快算是半個我自家人了。
趙寶眷立刻又悶了一大口,偏頭對錢小小笑道:「你還別說,甫入口不過如此,熟料後勁源源不絕,如山浪層疊餘音繞梁,果然好酒,好酒啊!我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如此好酒還是第一次入喉。」
呂賬房緩緩端起酒碗慢慢抿了一大口,眼睛從碗沿上方投向我,額頭擠出的皺紋彷彿在跳舞,似乎在問:撿回來這麼個小子,想幹啥?
我餘光瞥了一眼錢小小。
呂賬房眼角一彎,悄悄點頭,一臉瞭然神色。
然而我總感覺這呂賬房瞭然了個鎚子,於是瞪了他一眼。
呂先生眼睛猛地睜大,然後認真點了點頭。
放下酒碗,呂賬房就笑眯眯看向錢小小,說:「小姑娘真水靈,今年多大了?可曾許配人家?有沒有興趣給我這兄弟做妾啊?」
我、趙寶眷和錢小小本人,三個沒忍住,噴了呂賬房一頭一臉。
不得不說,呂先生還是很有涵養的,他默默抹了把臉,轉向一旁獨自喝酒去了。
氣氛立刻無比尷尬,就連錢小小看我的眼神也流露出了一種緊張和猶豫。
我只能假裝看不出來,將目光移向了趙寶眷,笑眯眯問:「趙兄弟啊,你和我這位師侄孫,是怎麼遇見的啊?」
趙三一怔,眼珠子開始轉了起來,但他還沒有開口,錢小小就先一步說:「回稟師叔祖,我是奉師父的令,下山求援,路上遇到的趙師兄,趙師兄一路上幫助我很多,我們本來是準備去東海找我師叔的,沒想到到了這裡就遇到這種事情,唉……」
我的目光移到錢小小臉上:「下山求援?」
錢小小點頭。
我說,你們是在昆崙山上吧?
錢小小一臉茫然,說是啊。
我說,你師父讓你下山求援,結果你跑去東海?其實你師父不著急的對吧?
錢小小的臉色迅速慘白,她轉頭看向趙寶眷,說:「呃,趙師兄,我們好像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趙三的臉都綠了。
錢小小猛地回頭,盯著我焦急道:「對了師叔祖,既然您在這裡,我就不用去東海了呀,您這麼厲害,不如您出手幫幫我們吧!我們坐忘峰已經危在旦夕了!」
我夾了一筷子耳絲,說,我不。
錢小小的眼裡迅速漫上了淚花,她伸手要來拉我的手,被我輕巧躲過。
於是她就一臉慘白,含著淚花看著我說:「師叔祖,我願意!」
我沒反應過來,說,啊?你願意啥?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深吸一口氣,彷彿下了巨大的決心說:「我願意答應您的條件,給您做妾!」
我剛好吸溜了一大口女兒紅,這一口嗆得我滿眼金星幾近窒息,就好像和秦撼山死戰了三百回合,一口氣都喘不上來,旁邊的呂先生則噗一聲噴了出來,又忙不迭地在身上抹抹舔舔,一副心疼如刀割的樣子。
趙三愣在那裡,看著我,緩緩豎起一根大拇指。
最要命的,是客棧門口傳來吧嗒一聲,我回過頭,看見花火正領著無心來找我,兩個人剛跨進門檻,腳還懸在半空,兩雙眼睛無比震驚而錯愕地盯著我。
無心首先轉身跑開,接著是花火。
我嘆了口氣,人啊,面對末日的災難真的是很無力的。
我擺擺手,說,做妾的事情回頭再說,啊呸,不是,你想得美,誰要你做妾!你先好好想想,你什麼時候下山求援的。
錢小小含淚低頭思考了片刻,一臉茫然說:「好像是秋天。」
我一愣,現在不就是秋天,這倆教程這麼快?
錢小小又補充了一句:「是吧?我記得在玉門關遇到趙師兄的時候正好是春節。」
我說:「哦……」
錢小小又一拍巴掌,說:「哦對,後來我們還在洛陽過了個春節?」
我呵呵一笑,坐回了座位,選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翹起腳喝酒。
一個來自兩年前的求救消息,還救不救?
我特么又不是傻缺!
錢小小還一臉懇求地看著我,我擺擺手讓她吃完飯趕緊滾蛋。連觀察和測試一下趙三那傢伙的興趣都沒有了。
倒是呂賬房突然開口,說:「你家山門出了什麼事?」
我看了他一眼,在心裡告訴自己,不管這個多事的呂賬房問出了什麼,都不去趟這趟渾水。
錢小小仔細想了想,然後彷彿感到了相當的痛苦,她雙手緊緊捂住太陽穴,整個身子矮在了桌子上,開始篩糠一般瘋狂顫抖起來。
她的牙齒髮出咯咯噠噠碰撞的聲音,不斷有斷斷續續的呻吟從喉嚨里鑽出來,越來越尖銳,越來越刺耳。
呂賬房看了一眼我,我默默站了起來,雙手護住了一盤味道最純正的耳絲和一壺女兒紅。
趙三也感覺到了不對,他伸手去推錢小小,但在接觸的瞬間,卻好像被一位內功深厚的絕世高手迎面擊中,整個人從座位上向後飛了出去,然後被靠在門邊剔牙的跑堂小伙伸手按住後背輕輕往後一弧線甩出。趙三倒飛的軌跡改變,沒有撞碎牆壁,而是整個人滾出了門口。
錢小小已經趴在了桌子上,捂著腦袋的手背慘白,內中卻青筋浮現。她的身體開始抽搐、痙攣,開始有絲絲縷縷的黑色血液從口鼻滲出來。
不僅如此,當我下意識抬頭注視她頭頂的脈絡時,我愕然發現,她周身竟然雲集著漆黑的神識,就像一朵漆黑的烏雲,環繞著她嬌小的身體,又像是一群殺人蜂,正在她的身上尋求一個入口。
呂賬房又看了我一眼,猶豫片刻,伸手摸向錢小小的頭頂。
我的眼皮跳了一下。
錢小小猛地抬起頭。
慘白的臉,圓睜而無神的雙眼,七竅流血,滿頭大汗,劉海被黏在額頭上,鮮血流下了脖子里。
她猛地伸手握住了呂賬房伸過去的手。
在我的神識感應中,呂賬房身上寧靜溫和如一汪深潭的藍色神識氣息,突然就打了個漩渦,瘋狂湧向了錢小小。
我沒有出手。
呂賬房,或者說,呂先生,平靜地看著錢小小死死抓住他的手腕。錢小小猛地張開口,露出兩排白冷冷的尖銳牙齒,嗷嗚一口就咬向呂先生的手腕。
她身上的黑色氣息,此時已經濃重得彷彿一座山了。
呂先生深處另一隻手,輕輕一指彈在了錢小小額頭上。
嬌小的身體撲通一聲栽倒在桌上。我伸手接住了最後一碟被她撞翻的花生米。
呂先生嘆了口氣,看了一眼躺在門外街道上抽搐的趙四,說:「現在,我知道他們山頭髮生什麼了。」
我點點頭,這玩意有些年沒有出現了。
錢小小的師門。
被吃掉了。
被她一個人。
或者說,那個藏在她身體里的……饕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