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村中閑話11
第十一章
張家的隔牆罵的時候,黎家灶房的雞燉的差不多了。
顧兆看了一早上的書,聞到香味也餓了,便伸了個懶腰,放下手裡的書去了廚房,剛走出堂屋就聽見矮牆那兒罵聲。
「相公,馬上就好了。」黎周周用勺子划拉兩下鍋里的燉雞,一邊揭開后灶的木鍋蓋,一股香甜的雜糧飯好了。
今個兒吃燉雞,黎周周燜雜糧飯白米放的多些。
「好香。」顧兆說了聲,知道周周害臊,沒上手,只是哼唧唧的撒嬌說:「跟著周周,我願意一輩子吃軟飯,軟飯軟吃吃了還要吃。」
黎周周喜歡小相公在他旁邊哼唧撒嬌模樣,漂漂亮亮的,不由笑著說:「相公喜歡吃軟點的飯嗎?那我下次多放點水。」
「……這樣就正好,不是這個軟飯。」顧兆解釋不清,灶房就他倆,上手貼了下老婆的手背,笑的乖巧單純說:「吃老婆豆腐的意思。」
差不多了。
黎周周先看灶房外頭,門口爹沒來,忍著害臊,也摸了摸相公的手。相公的手又軟又白的,相公才是軟飯。
相公還比他小。
這揭了鍋蓋氤氳的水汽都比不得小夫夫的溫度。然後就聽到牛蛋的哭鬧聲,說要吃肉,灶屋就一堵牆,那頭聲音雖然比剛罵的時候小了,但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張家的教牛蛋來要肉。
黎周周一手拿著勺,臉上的笑淺了,有些生氣的擰著眉頭。兩人成親也有些日子了,以前黎周周在相公面前從不露出不快情緒,說什麼都成、都好,第一次這種這樣表達不開心,顧兆覺得特別好,看的入神,都帶著笑。
「相公,你還笑我。」黎周周說完有些不好意思,收斂了不快,認真說:「張嬸子這麼干對牛蛋不好,他四歲懂什麼,今天要咱家的,這習慣不好,以後誰家做肉做雞的,難不成聞著味都去要?」
「我們家周周說的是。」顧兆點點頭贊同老婆的話。
黎周周知道相公不是笑話他,心裡鬆快了些,說:「還好我關了門。」
「那要是牛蛋砸門呢?隔著門哭著喊鬧呢?周周你是開不開?」
黎周周遲疑了,雖說做肉村裡家家戶戶關著門成了習慣,但他還真沒見過看到關了門聞到味知道屋裡人家燉肉,還愣是當看不懂硬敲硬要的。
可牛蛋才四歲那麼小,總不能真聽牛蛋哭嚎……
「你呀。」顧兆知道自家周周心軟,對著張家的這樣大人沒什麼,可小孩子真是軟硬拿捏不住分寸,說:「我去哄牛蛋吧,周周給我塊肉,要帶骨頭的。」
「行。」黎周周倒不是心疼肉,就是給的不痛快,心裡憋氣,不過沒對相公使臉色,痛快挑了塊帶骨頭的。
「相公你別拿手捏,燙。」
黎周周給相公拿了個碗裝著。
顧兆想到昨晚的洗腳水溫度:……
然後乖乖端著碗出去,走到院門口,拉開了門栓,牛蛋張了個大嘴正準備嚎,看到陌生的大人一下子哭聲給聽了,臉髒兮兮的,抬著頭看顧兆。
也不說話不叫人,就這麼看著。
顧兆趕在牛蛋扯嗓子前,拿著碗在牛蛋面前晃了下,「看這是什麼?」
「肉、肉,雞。」牛蛋眼睛都香迷了。
顧兆宛如拍花子似得,舉著碗,笑眯眯說:「對咯,是雞肉,雞肉是怎麼來的?」
牛蛋吸溜了口水,眼睛直勾勾的看著碗,嘴上說:「雞。」
「是啊,這是我家周周一大早去雞圈挑了只肥雞殺了,他力氣大,挑的是大的雞,雞活著就吃不成肉,死了就能吃肉了。」
「你家養雞了嗎?」
牛蛋點頭,被迷的直愣愣的,說:「養了,我家好多好多雞。」
「瞧著,用白菜豆腐燉著,我家周周燉了一早上,你聞聞味,香不香?」
牛蛋點著腳聞,話還沒說,口水先流下來了。
顧兆便不逗小孩了,笑著將雞肉遞過去,牛蛋剛接了雞肉,香的就往嘴裡送,顧兆笑眯眯說:「這雞你想吃以後就叫你娘給你做。」
牛蛋嘴巴塞著肉含糊說阿娘不給。
「你小孩子怕什麼啊,你看你今個兒來討肉,你娘打你說你了沒?小孩子不怕事,你娘總是疼你的,總不能你吃一口雞就不要你了。」
「好了慢慢吃。」顧兆站起來,長吁短嘆一口氣,憂愁說:「誒呀我家只死了一隻雞,吃完了就沒了,以後我想吃肉,還得等哪只雞死了,才有肉吃。」
牛蛋才四歲,也聽不懂什麼前後邏輯,怎麼一會殺雞一會死雞,嘴裡腦子裡都是真香,啃著雞骨頭連去找娘,他討到雞吃了。
顧兆重新關上了門。
灶房裡,黎周周已經盛雞出鍋,端著雜糧飯,見相公回來,喊相公吃飯,心裡還納悶,就給牛蛋一塊肉,怎麼還耽擱了會。
顧兆說完,見周周不解,便簡單說了。
「……我就是說說,興許也折不了一隻雞。」說到這兒,顧兆面露自責。
黎周周見狀,立即說:「就是一塊肉,給了就給了,相公你別往心裡去,牛蛋那麼小怎麼可能會殺雞,他連刀都拿不起。沒事咱們吃肉,不說了。」
顧兆便點頭。
黎家一家子關起門來吃午飯。柴火燜的雜糧飯,白米多,特別香,平日里裝粥的盆拿來裝雞,黎周周今個兒就燉了一半,裡面放了秋天在山裡撿的菌子,他晒乾收起來,吃的時候泡開,村口王阿叔那兒買的豆腐。
王阿叔也是個哥兒,有一手做豆腐的手藝,農閑了每天會做一板豆腐,三文錢一大塊,供村裡人的,有時候東坪村的也跑來買,去的遲了就沒了。
黎周周早上洗完衣服回來順便買的。
蘑菇雞豆腐白菜一鍋,用柴火小火燉的軟爛入味,豆腐吸飽了雞肉的肉香,菌子白菜提鮮的,半勺子連著肉帶菜還有湯汁蓋在雜糧飯上,香噴噴的熱乎。
「周周吃肉。」顧兆給老婆先夾筷子肉,又一塊豆腐,「這個吸飽了肉汁特別好吃。」
黎周周宰殺雞就是給相公補身子的,自己吃白菜豆腐就成,都沒想著筷子去挑肉吃。
一半的雞就那麼多,相公和爹多吃點就成。
「相公你吃吧,我愛吃豆腐和白菜。」
顧兆和周周坐在一條凳子上,此時很不要臉在爹目光下,貼著周周撒嬌說:「一起吃嘛一起吃嘛,一起吃香。」
黎大咳了咳,差點能噎到,就沒見過誰家男人這副德性。
但黎大還真不好說,總不能說顧兆不許對周周撒嬌不能對周周好?
黎周周臉都要紅了,尤其聽到爹咳嗽聲,不好意思又拿相公沒辦法,只好說:「我吃,相公乖乖吃飯。」
顧兆看老婆吃了,便乖乖吃飯。
黎家和和樂樂的吃肉,張家就鬧騰了。
一塊雞也沒多大,牛蛋是啃完了肉,骨頭都捨不得扔,含在嘴裡細細的砸了又砸,那塊骨頭是半點肉味都咂摸不出來了,還捨不得,拿在手裡。
張家和王家一樣,沒院牆,正屋三間泥瓦房,側屋一個灶間。不過張家人少,上頭一個老父,牛蛋前面還有個十六歲的哥哥,身強體壯的,莊稼地一把好手,家裡田也不少,按道理說時不時見個葷腥也不是難事。
可難就難在,張家的娘家特別窮和苦。
張家的姓田,家比十里村還遠了些,在大田村。田氏在家時排行第三,前頭有兩個姐姐,後頭有兩個弟弟,她的胞胎大弟生來腳是個跛的,身體又瘦,反倒是她長得結實,手腳也好。
村裡人就說是田氏在她娘肚子里時搶大弟的吃食,還蹬壞了她大弟。
田氏也這麼覺得,從小什麼好吃的好喝的都先緊著大弟來。
後來兩姐姐先後嫁了人,田氏就帶著大弟和小弟幾年,歲數實在是大了,再耽擱下去就和前頭倆姐姐一樣,找不到什麼好的,只能找鰥夫、遊手好閒的二流子。
好在田氏模樣不錯,媒人找來找去就找到了西坪村的張柱子。
張柱子家貧,母親前兩年去世,就和他爹兩人過日子。田氏一聽這條件,想也沒想就同意了,上頭沒婆母掣肘,那她進門就當家做主。
實際也是。張柱子爹老實本分,每天就下地幹活,吃飯睡覺,對著兒媳婦兒也沒什麼意見,就算是有意見也不敢吭一聲,因為田氏很潑辣大嗓門,張柱子爹說不過。
尤其田氏給張家生了個兒子后,更是不怕了,時不時的接濟下她大弟,給幾個錢,或者帶點肉啊、糖的。
大弟的二兒子沒足月就生下來,從小身子骨弱,個頭也不高,時常要吃藥,下田幹活都沒辦法。田氏替大弟愁啊,等聽到黎周周要招婿,主意就打到黎家身上。
結果黎周周拒了。田氏自然不高興,她能說侄子哪哪不好,但外人不能說一個字,再怎麼不成那也是她大弟的兒子。
「阿娘吃肉肉吃肉肉。」牛蛋拿著骨頭纏他娘。
田氏煩的扒拉開牛蛋,恨恨罵:「我就知道黎周周是個沒好屁的,真大方怎麼不給你一碗,裝什麼,給你一口肉是看瞧我笑話的,我呸!」
「阿娘,想吃肉,牛蛋還想吃肉。」
「吃吃吃個屁,你去問黎周周要去。」田氏說完,見兒子真跑去要,不由氣狠了,拉著就擰,「你是豬不成,成天知道吃,我剛被笑話,還知道吃,臉都被你丟盡了。」
牛蛋被擰疼了,嗷嗷的哭。
張柱子一進門就到聽到小兒子嚎哭,婆娘在罵人,聽清牛蛋要吃肉,說:「屋裡也好久沒吃肉了,牛蛋饞了就做一回。」
「哪能天天頓頓的吃肉,他說吃就吃。」田氏不答應。
「也沒天天頓頓的,少割點肉見個葷腥,農忙時累狠了,沾個油水。」
田氏炸了,叉著腰扯著嗓子說:「張柱子你日子是不是過人前頭了,還敢張嘴說吃肉,拿什麼買?還少割點,你要是有本事,咱們天天吃肉,我不想吃不成?你瞅瞅大牛十六了,討媳婦不要錢?不蓋屋子了?」
每次一說吃肉,或者是吃個零嘴,婆娘就是這一套。張柱子被劈頭蓋臉罵了頓,只好躲著說:「不吃了,不吃肉了。」
又不吃肉了?牛蛋聽爹說吃肉,就不哭了,現在聽完不吃肉,沒忍住嗷的一嗓子在地上撒潑打滾要吃肉。
田氏聽得煩抄著笤帚威脅地上牛蛋,「起不起來?不起來我打死你。」
「要吃肉,牛蛋要吃雞。」牛蛋嚎。
田氏打起了孩子,牛蛋扯著嗓子哭,在地上撒潑。動靜吵的張柱子爹看不過去,這可是他的親孫子,攔著說了句別打了,又哄牛蛋咱不吃肉不吃肉了啊。
牛蛋可憐巴巴的把頭埋在爺爺懷裡,流著淚,嘴裡還叫吃肉。
張柱子和他爹都心疼孩子,可一看田氏誰都沒敢要吃肉。這事原以為就這麼結束了,反正村裡下午的熱鬧是田氏給的,扎堆閑聊說嘴的。
「先使喚牛蛋問周周要肉,周周給了,可能牛蛋還想吃鬧了就被打了。」
「誒喲可憐的,牛蛋那哭聲嚎的在我家都能聽見,一口都不給,日子過得也不知道攢給誰。」
這話說完,幾人互相看看,擠眼撇眉的,誰還不知道張家裡田氏那一咕嚕,逢年過節拎著肉糖就往娘家拿,指不定給娘家兄弟掏了多少張家的銀錢。
「幸好周周招了顧書郎。」
「可不是,這掏家底往娘家貼補的田氏可是拿手的很。」
「眼瞅著過了年大牛十七了,連個媳婦兒都沒找到,張家的整天嘴上說給老大相看媳婦兒,我瞧還不如替她跛子兄弟兒子瞅的急。」
平日里聊不稀得說,但大夥心裡都有數,就是懶得招惹田氏。
「咋滴,還能指望張柱子在他家婆娘面前立起來不成?就田氏喊一嗓子,張柱子跟他爹像個家雀,屁都不敢放一個。」
「可憐了大牛。」
再可憐也不是自家孩子,說說得了。誰也不信張柱子能奪了他婆娘管錢的活。
聽著張家屋裡熱鬧,閑聊磕牙嘮的日頭差不多,各回各家做飯。沒一會,村裡家家戶戶炊煙起,這家攤餅子、那家熬紅薯稀飯,鄰里鄰居聞得清楚。
王嬸子聞著黎家又飄著香,不像是肉,不知道吃什麼。
黎家晚上喝大骨頭蘿蔔湯,就著小米雜糧煎餅。
買回來的骨頭一絲肉都沒有,攤主剔的乾淨,所以便宜,一文錢能買兩大節。一節用清水洗乾淨了,黎周周拿著刀背給斷開,這樣好煮。
燉著個就是費柴火,沒肉吃著香,燉出來一鍋水不飽肚子,所以村裡人不愛煮骨頭。但相公想喝,說這個便宜還能補鈣,可以長身體——
黎周周聽見了記在心裡,柴火往山上跑勤快些就成,他不怕廢柴。骨頭冷水下鍋,放著一片生薑,燒開撇去沫,小火燉了一下午,這會揭開蓋子鍋里湯奶白奶白的,切好的滾刀蘿蔔塊,並著幾顆棗放進去。
相公說吃棗補氣血。
黎周周想到相公怕冷,一上炕脫了衣服就往他懷裡鑽,是得補補。
前灶鍋底刷豬油,黎周周開始貼餅子。
張家灶屋。
田氏抓了一把雜糧下鍋,也沒淘洗,就這麼丟進去,隨手在鹹菜缸里撈出半塊蘿蔔,切吧切吧,昨天蒸的雜糧饅頭還有,熱一熱,這就是張晚飯。
雜糧粥好熟,尤其是稀湯寡水沒幾粒糧食,省事省柴。
飯好了,田氏扯著嗓子喊:「吃飯了,咋滴還要我一個個請不成?」
祖孫三人先後出來進灶房端飯,各吃各的。田氏掃了圈沒瞅見牛蛋,問大牛,「你弟呢?」
「不知道。」大牛餓的先咕嚕兩口湯,狠狠咬了口饅頭。
田氏瞅著說了聲餓死鬼投胎的,「大的吃不夠,小的不見人影,就我是個勞碌命……」絮絮叨叨說完扯著嗓子喊牛蛋。
喊了幾嗓子沒回應,田氏罵了聲討嫌的,想著莫不是跑遠了,正要出外頭找,就聽到後院雞咕咕叫個不停,田氏一聽腳拐了彎往後院去。
左右牛蛋跑不遠就在外頭玩,還是雞金貴。
田氏一到後院,憑著光亮,一眼瞅見牛蛋在雞圈了,懷裡還死死捂著個小雞仔——
她的小雞仔!
這殺千刀的小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