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幻境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卻令他毛骨悚然。
他的父母早已經在六年前的空難中去世了，他每年都會回老家給他們掃墓。
而此時身後卻傳來了老爹的聲音：「你這小子，我和你說話呢！」
同時，身後的「老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封眠不知為何想起一句老話——人的身上有三把火，其中兩把在肩膀上，要是滅了就會遇到不吉利的事。
他咽了口唾沫，做好了接下來會看到恐怖畫面的準備，才轉過了頭。
和印象里一模一樣的中年男人，發福地挺著啤酒肚，頭髮有幾根花白，胖胖的臉上掛著笑容，正望著自己。
看見他轉過來，老爹哈哈一笑，哥倆好地輕錘了一下封眠的胸口：「臭小子，咋了，哭喪著臉的，失戀了？」
他說不出話來。
明明應該感到恐懼，但同時心裡卻又湧上一股酸澀，兩種情緒絞在心頭。
在封眠的記憶里，老爹一直都是這個德行。
沒啥大本事的中年男人，但是對妻子兒子都是極好的，憨厚又老實，一家三口蝸居在七十來平的樓房裡。
他們之間大部分時間的相處都像好哥們一樣。
喉嚨發緊，封眠忍不住叫了聲：「老爹。」
「哎！」老爹應了聲，又問他，「是不是失戀了，沒事兒，以後還能遇到更好的姑娘。」
說著，老爹就推著他往家裡走：「來來來，回家，你媽看見你回來了准高興的不得了！」
打開門，老爹喊道：「老婆！你看！誰回來了！」
小小的廚房裡走出來個穿著圍裙的中年女人，看見封眠，驚喜地在圍裙上擦了擦沾水的手，摸了摸他的臉：「小眠回來啦！怎麼也不說一聲？你這孩子！」
她的手是溫熱的，還帶著剛剛切完青菜的蔬菜味。
封眠不知道自己此時是個什麼表情，但是肯定難看極了，恐懼和心酸快要把他的心臟擠爆了。
老媽不知所措地看了眼站在一邊的老爹。
老爹連忙把她拉到一邊：「兒子失戀了！你待會可別問女朋友的事刺激他！」
「曉得了曉得了。」
他們以為自己很小聲，其實封眠還是聽的一清二楚。
「我出去買菜啊！你看這家裡也沒什麼菜的。」老媽把圍裙一脫，「我去稱點肉，回來再燒飯！」
他打斷了老媽出門的動作：「不用了媽，我隨便吃什麼都行。」
「行行行，就聽咱兒子的！」
一家三口坐在桌子前，封眠看著桌上只有兩盤菜，都是素的。
看他遲遲沒動筷子，老媽忍不住又站起來：「我們老倆口平時也懶得燒菜的，我下樓給你們爺倆買點滷菜吧。」
「不用。」封眠低下頭，放下筷子，「我只是沒什麼胃口。」
飯菜聞起來也是平常的味道，但他實在不敢入口，他不知道這裡的一切到底都是些什麼。
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或許搞不好他現在已經進了那個不知名怪物的老巢了，但他心裡還是忍不住希望這一切可以慢一點被打破。
他看著飯桌對面憂心忡忡的眼神，實在不願意再繼續深想下去。
封眠沒吃飯，兩個老人也沒了胃口，隨便對付了幾筷子，老媽就站起身來收碗，去廚房之前還給一邊的老爹使了個眼神。
老爹接受到信號，坐到封眠身邊：「眠兒啊，你和老爹說說咋了。」
他搖搖頭：「沒事兒，就是最近有點累。」
「累了就別那麼拼，你已經考上大學了，就別那麼累了！」老爹語重心長，「年輕人身體才是本錢，我們不要你賺大錢，你好好的就行了！」
字裡行間都前他大二的時候，而他現在已經工作三年了。
「嗯，我知……」
「啪——」
廚房傳來碗被打破的聲音。
老爹連忙站起來：「怎麼了？」
封眠也跟著走到廚房。
老媽正蹲在地上撿碎片：「沒事兒，剛剛走神手滑了一下。」
他眼尖地看見，老媽的手指被碎片劃開一道口子，不算淺，可以看見裡頭粉紅色的肉，但是沒有一滴血滲出來。
她自己也像完全沒有痛覺，感受不到一般。
剎那間像是從頭到腳被倒了桶冰水，封眠渾身都要凍了起來。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道傷口。
「沒事兒沒事兒！」老媽把他們爺倆趕出廚房，「你們別在這礙事了，小眠想吃什麼水果，我待會給你切兩個。」
封眠的視線很直白，也很僵硬，久久沒有收回來，但是他們倆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一樣。
似乎這是一部電影，他是觀眾，無論觀眾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劇情還是會按照劇本展開。
他僵硬地走回客廳，已經完全沒有了心情繼續閑聊下去。
老爹的話還是滔滔不絕，但都從封眠的耳邊飛走了。
他有些獃滯的放空目光。
那裡牆壁上本來應該掛著的是他初中得到的獎狀，而不是幾幅幼稚的畫。
天花板上是小賣部里幾塊錢的白熾燈才對，不是這樣溫馨的吊燈。
地上應該是白色的地板磚，他們家那時候還鋪不起地板。
他終於願意直視種種細微的差別——這裡根本不是他的家，無論多麼高深的幻境，也不可能每一個細節都絲毫不差。
只要他想，就可以發現這裡的破綻。
並不高深的騙術，有些低劣的幻覺。
但是願者上鉤。
封眠轉頭看向老爹，其實老爹的白頭髮應該更多才對。
他這麼想著，老爹躊躇了一下，還是開口說：「眠兒啊，你是不是還是在怪老爹啊？」
是了，他藏起來的記憶被翻出來了。
那是他最大的後悔和遺憾。
這裡的怪物果然可以洞察人心，從每個人的弱點下手。
老爹繼續說：「我和你媽也是想著要是在縣裡上大學家裡能照應照應嘛！」
「不過你還是去了外省，其實都沒啥，你喜歡就好了。」
「你這一年都沒回來，我以為你還在怪我們呢！過年還說什麼導師給你分配了任務。」
「我和你媽也不是想給你添麻煩，這不，我們準備你今年不回來過年就去你那看看你，機票都定好了！」
封眠看著老爹泛紅的眼眶，也忍不住鼻子發酸。
「我從來都沒怪過你們。」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極了，「不用來看我的，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