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
不出半月,改名迴向晉匯的秦將軍才進了武國公府的宅子,連宮裡的慶功宴都沒參加,就已經先從向家給紀芙薇的明德夫人府上送了相當的禮物,還提到了她當年留在向家的嫁妝。
這會兒都流行厚嫁。
除了格外富庶的人家,尋常一家子里,基本都只會重點培養一兩個女兒。
這基本就是嫡女的特權,庶女不論是才幹還是嫁妝數額上都要稍次不少,當然對於講究的以及家裡不缺這一星半點的勛貴人家來說,這也不是最要緊的事情。
紀芙薇是紀家唯一的嫡女,從血統到身份都是最合適的,常理上來說她應該是被重點培養的女兒,就像是武國公府向家的六小姐向和頤一般,她最終也是嫁得最好、嫁妝最厚的。
只是她的丈夫不出息,本來想著過著兩家庇護的富庶日子,卻沒料到文國公府的突然出事和沒落,文國公府馮家捨棄了向和頤的丈夫,勉強保全了家族和嫡支,只能說是向和頤著實時運不濟。
紀芙薇自然沒有得到來自於生母的大半嫁妝,紀夫人唐荷的錢財全部都留給了她親弟弟紀梶橋那個小廢物,自然紀家的大頭——世子之位以及旁的什麼也是都給他的,她的嫁妝確實是中看不中用。
但雖在勛貴人家中不算什麼,可這也要看和誰比。
和那些普通的官宦人家嫡女或是勛貴人家的庶女相比,紀芙薇的嫁妝也不是完全不能看,只是和備受寵愛的武國公府嫡六小姐向和頤這種級別的比,那就是遠遠不如了。
以她的出身和所嫁之人的門戶身份來說,紀芙薇的嫁妝是「薄」了,故而被人以此輕視也是可能的,不用說武國公府素來富貴,對她這個二兒媳人選又一直不甚滿意。
但如今,向家願意給她添置更多的嫁妝,叫她厚嫁,這是出乎紀芙薇預料的。
她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猜測到了什麼,或是因為宮裡在賞花宴上邀請了她給了他們什麼信號,但向晉匯這一支新到的四房對她的討好態度,紀芙薇是看得明明白白。
「這禮可真不輕了。」她瞧著禮單,特地讓人把東西送來給她看一眼之後才放進了庫房。
「這是想和主子打好關係吧。」天冬回答。
「應該是。」紀芙薇點點頭,「這四房一支一來就得罪了向家所有人,除了老國公念著舊情,心有愧疚,加上他如今身有戰功,其他向家人怕不是沒有一個支持他住到武國公府上的,但盤算著剩下的人……」
很明顯,武國公和他的五弟向晉澤是一夥的,他們與這向晉匯將軍是天然的對立,向晉匯將軍固然將向晉澤完全打壓下去了,尤其是出身一說,一個充作嫡支的是比不上繼夫人之子來得名正言順,但武國公任職多年,十幾年的積累不是開玩笑的,向晉匯將軍想直接威脅他地位不太可能,唯有從小輩入手。
這便巧了。
大房武國公的子嗣,竟然一個出息的都沒有了,尤其是原本的世子被奪爵還得罪了皇帝,而當年武國公夫人向洪氏做得也相當絕,統共二子一女,大兒子倒了,二兒子死了,小女兒廢了,其他庶子女關係一個好的都沒有。
向晉匯將軍便直接從這些本就對嫡母或婆婆不滿的小侄子侄女輩入手。
紀芙薇便是被挑中的那一個。
說真的,她心裡並不怎麼反感。
比起受武國公一家子的晦氣,紀芙薇對這四房倒反而有些好感。
若說真的摻和進去他們的奪爵奪位那不可能,但她心裡更願意接受一個被向晉匯將軍或是他兒子繼承管理的武國公府。
換了一房掌管,這武國公爵位瞧著還是這個爵位,但意義可就完全不同了。
紀芙薇在此時方理解了幾分他的用心。
「陛下有心了。」
天冬福了福身,將東西送了下去,並不多議論主子的事情。
但大家心裡都清楚,這位陛下為了給紀姑娘安排一個讓她舒坦的出身,又能叫她風光出嫁,而做出的種種努力之一。
且不知道這布局從何時開始。
但不論是老國公的回歸,還是可以向晉匯將軍的出現,都顯得分外巧合。
紀芙薇完全有理由相信,即使沒有狄人來犯的戰爭,蕭晟煜也會尋了機會將這一切安排上去。
轉眼就到了賞花會的時候。
宮裡太後娘娘的帖子上說的是賞御花園的桃花,但實際上紀芙薇到了才發覺,御花園早布置得花團錦簇,各色鮮花爭相鬥艷,琳琅滿目。
不只是桃花,這一園的春色叫人根本看不過來。
「紀姑娘,這兒請。」
紀芙薇在天冬的攙扶下入園。
她穿了那身顏色鮮嫩的黃白游色雲錦綢緞製成的魚尾長裙,裙擺上綉著芳華艷艷的嫩色春海棠,上身是檎丹色的百蝶穿衣紋寬袖褙子,端的是春日艷麗與明媚。
難得的,紀芙薇畫了個相對濃煙的妝容,雪白如上等瓷器的肌膚與殷紅如血的瑩潤雙唇對比分明。
她唇角帶著點淡淡的笑意,一雙清透水盈的貓眼兒在陽光下分外淺淡,再看去,好似盛滿了細碎的光芒一般,熠熠生輝。
她一身氣質尤其得好,今日入宮的貴女不少,各色皆有,不論是明艷若牡丹的還是清理如粉荷的,都勝不過她出塵若仙的氣質。
那是一種帶著淡淡的疏離的綺麗。
在其中,還混雜著微微的如同上等琉璃一般的通透與脆弱,叫人看了便心生愛憐。
好似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蓬萊仙山。
彷彿伸手就能觸碰到,但實際上定睛看去才知道,那是仙人之境,又哪裡是凡夫俗子可以接觸到的呢?
「給娘娘們請安。」
紀芙薇順著一道行禮,首先便被高太妃娘娘招了過去。
今兒譚太後娘娘是熱門,不只是勛貴家的貴女,連譚家小輩姑娘都陪伴在了她的身邊,更不用說兩位公主也在。
李皇后是唯一沒有到的宮裡「貴人」,聽說前兒又被西太后請去吃齋念佛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之前和大師的對話中有所感悟,總歸人又去其他地方的寺院參悟了,如今又已經不在宮中。
李皇后名下的清湘公主便自然地被委託到了西太后這位祖母的身邊,此時這位身形相對瘦削些的公主便依偎在太后旁邊,看著紀芙薇的眼神里有幾分親切與親近。
至於光化公主,這位公主雖然已經議親,但依然被邀請在今日的賞花宴中,她侍奉在她的祖母東太后譚氏的旁邊,另一邊則是譚家的小輩姑娘。
「小沒良心的,在外頭玩得高興了?」高太妃娘娘拉著紀芙薇的手,言辭中並沒有責怪的意思。
「娘娘可收到了我送的禮物?」紀芙薇笑彎了眉眼,襯得分外可愛。
對紀芙薇故意做出的依戀的姿態,高太妃也接受良好。
她是唯一沒有叫家裡小輩進宮來參宴的娘娘,沒有她娘家的小輩,自然她也落得個清凈。
而其他比如林太妃,此時便顯得十分熱鬧,大約是眾人覺得在娘娘面前得了青睞,也能更增加幾分籌碼。
至於譚太後娘娘,她慣常是滴水不漏的。
紀芙薇當然知道這位娘娘的厲害,在外頭便又做了更多的功課,其中還少不了蕭晟煜有意透露給她的宮廷秘聞。
她雖然是多年媳婦熬成了婆婆,但本身這位東太后就不是那等凡俗,作為婆婆,她瞧著應當是不難相處的。
譚太后也有兒媳婦在,張太后便是她兒媳,李皇后是她的孫媳,紀芙薇都沒有聽到過一點兒關於「婆婆折磨新媳婦」類似的傳言。
她起初還以為是宮裡畏懼娘娘的威勢,但得了辛夷等人的驗證,甚至還有蕭晟煜叫內廷人員查的消息,紀芙薇才確信娘娘是真的好脾氣,也是真的大氣。
有這樣一個婆婆在,眾人便都覺得這皇后之位想來不會很難當。
不過,大家心裡也清楚,當下最大的難題不是別的,而是皇帝本人的態度。
任憑大家說破了嘴皮子,若是皇帝不願意,不認可皇后的人選,那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改變結果。
「來,你便陪我說會話吧。」
貴太妃高氏微笑著拉著紀芙薇,兩個人一起一邊下五子棋一邊聊天。
許是大家知道高太妃娘娘的性子,即使有好奇的和心動的姑娘,但其他貴女也並不往這兒靠近,不知道是忌諱了娘娘還是對紀芙薇有所顧忌。
紀芙薇並不在意這些,便專心陪娘娘玩耍。
她們坐在一棵大桃花樹下,遠離人群聚集的熱鬧處,顯示出幾分喧囂中獨一無二的僻靜。
石桌上是一副白玉雕刻的棋盤,棋子等皆是用的上好的玉石,做得格外玲瓏精巧。
手邊,兩個人各自倒了一杯桃花釀,雖然是果酒,但甜味並不重,其中有淡淡的酸和辣,餘下的便是花香的清幽與恬淡。
春風吹拂而過,桃花自然地落下,有一片花瓣落在那果酒之上,水晶的杯子也多了幾分旖旎的色澤。
「好喝嗎?」
「好喝。」
「哈哈,」貴太妃便笑了,「不知道薇薇酒量如何?」
紀芙薇一愣,她有心控制,並未真的喝醉過,高太妃這麼一問,她一時答不上來。
「也不要緊,若是醉了便去小憩一會,自不妨事。」
「娘娘定不要吝惜那一個屋子給我呀。」紀芙薇便也跟著笑眯了眼睛。
高太妃盯著她看了一會,隨後倏然一笑。
摸不清楚紀芙薇是不是真的醉了,不過統共也就喝了兩三杯,這桃花酒在她看來是不醉人的,不超過五指之數便是,有她盯著小丫頭呢。
不過,紀芙薇不知道的是,高太妃娘娘是宮裡有名的「好酒量」。
年輕時候,高太妃縱馬飛馳,直接一斛斛地喝那辛辣的馬奶酒都不是問題。
當時騎馬時候為了熱身子,高太妃經常是身上帶一水囊的酒,用的就是那種上好的犀牛皮或是馬皮革做的大水囊,也有直接用大葫蘆做容器裝的,就這種,她一人喝完這麼一大酒囊都不會有半點醉意,頂多就是面上稍微紅潤了幾分。
進宮之後,固然沒有這般肆意,但酒水之類並不會少。
如今上了年紀,在行事上高太妃顧忌了不少,可對她來說不醉的酒,對旁人來說要麼就是真的辛辣,要麼便是後勁太強,根本不似娘娘這般能夠承受。
高太妃娘娘身邊伺候的人雖然不是她那般的性子,但到底是跟著主子多年,早不似宮裡其他宮婢那般謹慎。
水晶杯中稍微少了一半,果酒這就立馬添上了。
紀芙薇下棋水平一般,五子棋還能與娘娘對半開,下圍棋那就真的是指著娘娘給她放水。
她一邊絞盡腦汁,一邊順手便一口一口地喝著。
等一盤棋下完,點心吃了不少,桃花釀也喝了不少。
紀芙薇抬頭看去,這才瞧見婢女一臉為難。
「怎麼?」她眨眨眼睛,一雙眸色略淺的貓眼更顯得水汪汪的。
「主子喝了有半壺了……」天冬遲疑地提醒,「會不會酒勁兒太大?」
紀芙薇一愣,正直了身體,轉了轉腦袋,這才有種眼暈的感覺,當然更強烈的是小腹的腫脹。
「娘娘,請容我去梳洗一翻?」
「困了?」高太妃笑眯眯地看她,手指微點,手上戴著的鎏金護甲在陽光下格外漂亮,尤其上面鑲嵌的諸多寶石,晃得人眼花。
「去吧去吧,叫人領你去方便,若是困了,直接在客房睡下便是,左右今兒這邊準備充足,御花園也不差你一個。」
高太妃對紀芙薇這個准皇后的態度相當平和,也十分清楚她根本犯不著像其他姑娘那般在娘娘們面前晃悠。
要她說,這些姑娘都是在白費勁,心思都花到別的地方去了。
再好看,這給她們一群老太太賞也沒有用。
但凡她們早努力一點,多和皇帝使使勁,那情況說不定就完全不同了。
指望著她們給這幫小丫頭們說好話,想著什麼皇后不成再安排個妃嬪給皇帝,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高太妃瞧得明白,不少人雖然出身不差,也知道這次賞花會的背後意義,但存了「皇后不成便當妃嬪」,左右只要生下了皇嗣就行的心思。
全都是亂七八糟的歪心思。
高太妃不會去做這種會狠狠地得罪皇帝和未來皇后的事情,她甚至樂得看見皇帝蕭晟煜與她看好的小姑娘芙薇感情融洽的模樣,這樣就夠了。
高太妃也沒有別的想法,她先碰見了紀芙薇,又見著了小姑娘的好,又特別看見了皇帝對她的看重,那自然是以小姑娘為先。
至於旁人,那就是沒有這個福氣。
沒有便沒有了,世間門那麼多女子,統共天下也就一個皇后。
旁人以為這是為了皇嗣,是為了皇脈不絕。
但高太妃很明白譚太后的想法。
人根本不會為了皇嗣去強逼皇帝,若真的有這般想法,早幾年就該出手了。
譚太后一門心思想要修復母子關係,也希望自己的唯一的兒子能夠不至於孤寡到老,這才希望有個皇后既能與他恩愛到老,也能順便穩定一下後宮局勢,至少不能沒有皇后。
至於皇嗣,那都是隨緣。
反正這麼十幾年,沒有皇子一樣過活,總不至於蕭晟煜沒有個兒子,這國家明天就要滅亡了。
就像譚姐姐一直說的——
「沒有皇嗣便沒有,沒有皇孫在,這日子不是一樣過的?皇帝自己都不急,我急什麼。」
紀芙薇不知道背後高太妃娘娘所想,她在婢女的攙扶下,一路往提前備好的梳洗更衣的院子去。
等忙活完,花了不少時間門,她只覺得睏倦上涌。
那酒水遲來的醉意將她腦子攪的一團漿糊。
才走幾步,她就險些腿腳一軟摔倒在地,好在李牧被人扶住。
「怎麼醉成這樣?」
熟悉的檀香叫她更加恍惚。
「唔。」
紀芙薇象徵性地掙扎了一下,只覺得渾身都軟,腦子也暈乎,當然最要緊的是犯困。
可她還心念著,至少要和娘娘請示一下,另外也為自己的酒量感到了幾分不好意思,沒想到自己進宮一趟說是賞花,結果花沒看多少,就叫高太妃娘娘給灌醉了。
「還記得朕嗎?」
蕭晟煜的聲音里多了幾分笑意。
紀芙薇能感到原本扶著她的婢女們都退開了,她被熟悉的懷抱輕輕地抱在了懷裡。
撲鼻便是滿滿的熟悉的檀香,只是似乎少了幾分當年的禪意,她也知道陛下如今並不似過去那般專心禮佛了。
「您怎麼來了呀?」
紀芙薇含含糊糊地問,她眼前他的身影好似被虛化了一般,朦朧罩上了一層仙氣。
蕭晟煜眼眸微深。
懷裡的小姑娘一點沒有意識到關鍵,瑩潤的紅唇微微嘟起,小口之下軟舌若隱若現。
柔軟的身子倚在他的懷裡,宛若無骨,卻又滿是旖旎,撲鼻而來的花香與酒香。
最要緊的是,醉酒之後的小姑娘格外纏人,連聲音都顯得旖旎,一字字一句句,音節勾連,尾音便像是那貓兒的尾巴輕輕地一翹,微微地一勾,便將他的魂魄都奪了去。
蕭晟煜只覺得口舌發緊,抱著她的臂彎更用力了幾分。
似乎是有些不舒服,紀芙薇的手抵在他的胸膛之上,但腦袋一歪,又靠在了他的肩上,馨香的呼吸打在他的頸側。
「磨人精。」他點了點她的鼻尖。
「誰灌你的酒?」
「沒有,唔……」
蕭晟煜嘆了一聲,換了個說法:
「誰給你喝的酒?」
「貴太妃,」紀芙薇揉了揉眼睛,又覺得困,額頭抵著他鎖骨位置,「要去和娘娘說……」
「說什麼?」蕭晟煜一把將她抱起,紀芙薇驚呼一聲,忙摟住他的脖頸,似乎是清醒了幾分。
他抱著她往房間門走去。
「朕叫人去通知一聲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