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番外5
酒過三巡,樓外下起簌簌細雨,斜打在懸挂的紅燈籠上,樓內眾人還在打鬧,微醺的氛圍剛剛好。
煜王提起酒壺來到馮姬身邊,腳步有些虛浮,「喝啊,看你滴酒未進的。」
馮姬抬手擋住遞過來的酒杯,「一會兒還要回綺衣衛。」
「一兩杯能喝倒你?」將酒壺重重放在桌上,煜王拍拍手,吸引了眾人的視線,「咱們馮大伴,不給駱小姐面子。」
不遠處正在給林斐夾菜的陳呦鳴捏捏額頭,起身將煜王提溜回身邊,「夠了啊,別太過。」
煜王丟開她拽在自己後頸上的手,「你看馮姬一副悻悻的樣子,不以毒攻毒,他永遠走不出來。」
陳呦鳴嗤一聲,拉著他坐了下來,視線卻落在馮姬身上。
騎虎難下,馮姬為自己斟酒,雙手執杯朝向駱嵐雯和關婉韻,「小奴敬一位。」
駱嵐雯顫著手端起酒杯,感覺心裡被灌注了鐵水,難以跳動,可礙於顏面,還是笑道:「多謝。」
關婉韻看了馮姬一眼,面無表情地拿起杯,卻並未飲用。
酒宴散去,眾人三三兩兩坐進馬車,朝不同的方向駛離,殊麗則帶著寶兒和陳溪坐進了公主府的馬車,與陳呦鳴閑聊著。
「嵐雯呢?」
「坐後面的馬車了。」
駱嵐雯和關婉韻來到皇城后,就住在了公主府,今晚還是會跟陳呦鳴回府,明日一早,再入宮面聖,後日便會離開。
後面的馬車上,駱嵐雯獨自坐在車廂內,關婉韻則充當起了車夫。
在與馮姬的馬車迎面相遇時,關婉韻扭頭掀了一下車簾,當確認駱嵐雯靠在窗邊時,突然狠甩馬鞭。
馬匹受驚,嘶鳴著沖了出去。
下了幾個時辰的小雨,地面打滑,馬匹橫衝直撞中,馬蹄在青石板路上著力不強,晃了身形。
隨著馬匹晃動,馬車也跟著晃動起來,駱嵐雯一個不防,後背抵在窗口,眼看著整個人即將被甩出去時,馬匹忽然一擺,車廂也跟著傾向了另一側。
駱嵐雯趴俯在豎起的窗口上,身子還懸在馬車裡。
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陳呦鳴和殊麗那輛馬車停了下來,而已經駛離的馮姬也跳下車廊,朝這邊急急跑來。
為了讓馬匹在千鈞一髮之際扭擺方向,關婉韻的握鞭的手被磨出一個水泡,她渾然未覺,也沒有盡「未婚夫」該盡的責任,去攙扶趴在馬車上的駱嵐雯。
當背後傳來重重的腳步聲,視線里多出幾道身影時,她跳到地上,將駱嵐雯拽了出來。
「沒事吧?」
一聲簡短到幾乎沒有感情的關切,令不知情的人全部怔住。
未婚妻剛剛命懸一線,作為未婚夫,竟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著實令人心寒。
陳呦鳴冷了臉,欲要上前,被殊麗拉住手臂。
「再看看。」
殊麗望著奔跑過來的馮姬,篤定關婉韻是故意所為,只為給馮姬和駱嵐雯爭取最後一次交心的機會。
果不其然,馮姬同樣也察覺到「孫毅」對駱嵐雯的冷淡,心裡生出濃濃的不安,不知駱嵐雯為何要選一個不冷不熱的人為伴。
扶在駱嵐雯手臂上的手慢慢收緊,他懷著諸多疑惑,看向眉眼冷淡的「孫毅」。
「她差點受傷,你沒有看到?」
關婉韻漠不關心地指了指他的手,「馮指揮使是不是該鬆開我的未婚妻?」
馮姬抿抿唇,即便沒有體驗過風花雪月,也知情意綿綿的男女不該如此,他轉過頭,凝著駱嵐雯蒼白的臉,啞而溫和地問道:「沒事吧?」
兩句「沒事吧」,透著不一樣的情緒,一個麻木不仁,一個關懷備至,可為何,為何後者不能與她執手?駱嵐雯紅著眼睛,哽咽道:「好疼。」
聽此,馮姬蹙起眉頭,剛想問她疼在哪裡,卻意識到自己越矩了,於是忍著酸楚鬆開手,再次看向關婉韻,「甩出馬車非同小事,孫兄還是帶她去醫館看看。」
關婉韻卻道:「公主府就有侍醫,去醫館多麻煩。」
馮姬眉頭皺得更甚,「這裡距離公主府至少要兩刻鐘,而臨近就有一家不打烊的醫館,還望孫兄以大小姐的安危為重。」
「馮指揮使是不是管得太寬了?再說,她看著不是沒事么,就算受了點小傷又有何妨?」
世間涼薄之人很多,馮姬也見了不少,在綺衣衛這幾年,更是目睹過太多薄情寡義的負心人,可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激起他心裡潛在的憤怒。
為宦十年,他早已磨掉了所有稜角,成了一個沒有脾氣的人,也是綺衣衛里最溫和的人,哪怕被囚犯指著鼻子罵閹人,同僚們都看不過去了,他也不會發怒,可此刻,他真的怒了,怒不可遏。
「小傷不加以重視,也會慢慢在心中龜裂,成為不可逾越的裂痕。孫兄如此不重視大小姐的安危,真的沒有傷及她的心嗎?」
天空還下著濛濛細雨,在場之人中,除了三個當局者以及殊麗,其餘人全都被關婉韻的舉動和言語刺激到,尤其是陳呦鳴,推開拉她的車夫和侍衛,上前一步,擋在馮姬和駱嵐雯面前,毫不客氣地推了一下關婉韻的肩頭,「是不是個男人,有沒有擔當啊?」
關婉韻紋絲不動,任雨水落在臉上,拂過睫毛。
看其還是油鹽不進的樣子,陳呦鳴扭頭對馮姬道,「勞煩馮指揮使送嵐雯去醫館,這裡由我解決。」
擔心駱嵐雯的傷勢,馮姬沒有推拒,「麻煩公主了。」
說罷,扶著駱嵐雯走進不遠處的巷口。
等駱嵐雯的身影消失在煙雨中,陳呦鳴徹底變了臉,抬手就往關婉韻臉上招呼。
與殊麗一樣,她護短的很。
見狀,躲在娘親身後的大寶兒「啊」了一聲,趕忙捂住眼睛。
殊麗沒顧及女兒,急切喚道:「呦鳴不可!」
可陳呦鳴的拳頭已經揮了出去,正對關婉韻的鼻子。
然而,沒等砸到對方,就被對方徒手扣住。
關婉韻語氣平靜道:「公主誤會了。」
陳呦鳴抬腿就踹,「誤會個屁,本宮才不慣著你!」
關婉韻沒躲,生生挨了一腳,卻面不改色。
殊麗跑過來,扯開兩人,按住了陳呦鳴的拳頭,附耳小聲說了幾句。
隨即,就見陳呦鳴臉上變幻出不同的表情,疑惑、懵愣、尷尬、後悔。
「她是......馮姬的親妹妹?」
殊麗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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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館內,駱嵐雯同醫女道了聲謝,從裡間走出來。
馮姬趕忙上前,「如何?」
「檢查過了,沒有大礙,也無需用藥。」
聽見這句話,馮姬總算放下心來,眉宇間也隨之柔和,「那便好。」
可看她虛弱無力的樣子,馮姬還是找來一把椅子讓她坐下,「外面還下著雨,不急著走,你先歇歇。」
這話也許是單純地讓她歇歇,也許是為了多與她呆會兒,總之,兩人坐在雨幕的屋檐下,並肩看著掛了一層水膜的巷子。
稍許,駱嵐雯開始絮絮叨叨說起小時候的事,多是些愉快的回憶,說著說著還兀自笑起來,眼眸彎彎的,很是漂亮。
馮姬低頭聽著,嘴角也牽起一抹笑,帶著縱容和寵溺,奈何,不能表現得太明顯。
「你知道么,離開京城這幾年,我最想做的事是什麼?」
「小奴不知。」
「你別總小奴小奴的!」
馮姬眼尾呈現下壓的弧度,「嗯,好。」
駱嵐雯扭頭盯著他的側臉,說起來,馮姬不是她認識的男子中容貌最好的,卻是讓她看著最舒服的,從第一眼便是如此。
「馮姬。」
「在。」
「我最想做的事,是奔赴一場冒險。」
「什麼冒險?」
「與喜歡的人,來一場驚世駭俗的冒險。」
喜歡的人,如今可換成了那個不知冷熱的孫毅?馮姬心裡不是滋味,勉強扯扯嘴角,「那你可有實現?」
駱嵐雯撇撇嘴,語氣帶著怪嗔,「沒呀,還缺一個喜歡的人。」
馮姬怔住,她不喜歡孫毅?那就是說,她喜歡的人一直未變?
不敢往深了想,馮姬扣住椅子的邊沿,問道:「為何要選孫毅?他看上去,並不關心你。」
「因為像你呀。」
馮姬驀地轉眸,與她視線交匯,漆黑的夜色中,兩盞燈籠映出兩抹光暈,照亮了彼此的視線,也照亮了彼此的臉。
駱嵐雯心跳如鼓,卻還是竭力控制著情緒,不讓自己哭出來,她緩緩抬手,撫上馮姬微涼的臉,輕輕刮著,「我沒有找替身,她不是孫毅,而是你的親妹妹關婉韻。」
馮姬瞳孔驟縮,但還是耐著性子聽完了駱嵐雯的解釋。
原來,她們在設局,引他上鉤。
願者上鉤。
解釋清楚后,駱嵐雯長長嘆出一口氣,既釋然又感傷,「原本還有幾齣大戲,想讓你吃吃味,可此刻,我一點兒也不忍再誆你。馮姬,去跟妹妹相認吧,她找了你許多年。」
馮姬忽然眼眶發酸,「你也替我找了她許多年吧。」
「算我對你的補償。」
「你從未虧欠過我。」馮姬也抬起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我被人設計,受了宮刑,與你和老國公沒有絲毫關係,別再自責了。」
駱嵐雯再忍不住淚意,緊緊握住他的手,「馮姬,我可以不自責,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自卑?」
「我......」
即便激動,駱嵐雯還是斟酌著用詞,生怕刺激或傷到他的自尊,「我從未覺得你不好,相反,你是世間最溫柔的人,比元栩元大人還溫柔,若他是溫潤如玉,你便是溫柔的本身。萬千星辰,映入人的眼眸,有璀璨的,也有黯淡的,可星辰都是發亮的,對我而言,你就是那萬千星辰中的一顆,淵清玉潔,是我最想要捧在掌心的。」
她哭得花了妝容,他聽得肝腸寸斷。
明明近在咫尺的人,為何會因為身體的一處舊疤,遙於天涯?
駱嵐雯吸吸發紅的鼻頭,借著夜色掩飾脆弱,一頭撲進了馮姬懷裡,「所以,請你不要再自卑了,也請你給我們一個機會,韶華有限,讓我們坦坦蕩蕩去面對流言蜚語,去面對艱難阻隔,來一場驚世駭俗的冒險好不好?馮姬,我心悅於你啊。」
。」
(馮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