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眷顧之地
從前,有一個人,他的名字叫古途。
有一天,風和日麗,萬里無雲。然後,他死了。
人固有一死,而古途死得就比別人好,因為他死得特別安詳。他是在睡夢中死去的,不流血不留疤,死相也不嚇人。至於死法也頗為常見:過勞死。這年頭,你開家公司不過勞死一兩個人,投資人都不相信你的員工在好好乾活。
在死之前,古途其實也有點預感了:他明顯感到身體有些吃不消了,剛加班到十二點就開始渾身不得勁了。他也跟爹媽討論過這個問題,但老爹覺得:「你天天坐辦公室的,能有多累?你上學時打遊戲不也經常打到凌晨嗎?人家搬磚的都沒累死,能累死你?」
古途覺得父親的話也有道理,畢竟他才24歲,公司里一大票年齡比他大的,怎麼著也輪不到他先猝死。不過這工作的壓力確實有點大。甲方的需求天天變,工期又卡得那麼死,古途每天都有「天馬上要塌下來」的感覺,夜夜在焦慮中度過。現在想想,他應該不是累死的,而是焦慮死的。
所以古途的死因不是工作量太大,而是他心理太脆弱。鑒定完畢。
人死了就會從世間消失,古途也不例外。一個消失的人沒有眼睛,所以他什麼也不看。一個消失的人沒有腦子,所以他什麼也不想。一個消失的人沒有耳朵,但他卻聽到一個空靈的聲音對他說:
「……請回應我的呼喚,來到我的身邊。」
不是,你誰啊?憑什麼要我去你身邊?不,我不信教,你別跟我這兒裝神仙。我已經死了,要做什麼你們都管不著。
既然死了,古途覺得自己應該去報個仇什麼的才合理。他決定去找他的領導討個說法。他們領導是那種看員工不加班就渾身難受的個性,沒活也得加班。辦公樓的燈不亮著,他就睡不好覺。古途的死,這位領導起碼有一半的責任。另一半要怪這萬惡的時代。
只是古途現在距離領導有點遠。他猝死的地點是自己租住的公寓,而領導此刻肯定正在十幾公裡外的大宅子里睡覺。古途現在整個人都沒了,也不能坐不了車。他只好飄過去。飄啊飄啊,飄了很久,終於來到了領導的住所。
結果去了領導家一看,領導沒在睡覺,他在接甲方的電話。甲方對他們提交的成果很不滿意,讓他們再改一版。考慮到公司又死了一個勞動力,這項目肯定是不能在截止日期前完成了。當然此時領導並不知道這一點。他只是一個勁地在跟甲方胡攪蠻纏,希望這一版能少改點。
古途想了想,覺得領導也不容易,弄死他也沒什麼好處。冤有頭,債有主,他應該去找甲方報仇。他決定向領導豎三個中指,他們之間的恩怨就算了了。可是他沒有手,一個中指也豎不起來。
「我以三十二聖徒之名呼喚您,請來到我的身邊!」那個空靈的聲音再度響起。
不去。我現在沒空。
古途又飄了很久,飄到了甲方的公司。甲方的介面人是一個帶著眼鏡的小姑娘,眼圈黑得什麼粉都蓋不住了。看樣子,她的年齡跟古途差不多。從形象氣質穿衣打扮判斷,她有著和古途差不多的工作量,掙著和古途差不多的微薄薪水。
……呃,弄死她也不太好吧?雖然她挑剔又愛改需求。
她也是苦命人,是她的領導逼她的。冤有頭債有主,古途覺得還是找她的領導報仇更合理一些。
「我以七方之神諭,八十八星辰之願力呼喚您!請速速來我身邊!!!」那個空靈的聲音開始氣急敗壞起來。
「嘭」地一聲,古途消失了。這次是真的消失了。
天轉地轉,斗轉星移。眼前的景色閃啊閃的。
……不對,我已經沒有眼睛了,為什麼能看得見景色?
又是「嘭」地一聲,古途發現自己出現在一片荒原上。他的身下是大片魔法陣模樣的花紋。遠處是一大群穿著中世紀盔甲的士兵;較近處是一小群穿著宗教風長袍的人;最近處站著一位金髮白袍的年輕女子,雖然看不清身材,但五官相貌相當出眾,氣質也不錯。
「感謝七方之神的眷顧,三十二聖徒的加持,八十八星辰的照耀。您終於回應了我們的召喚。」她說。原來她就是那個空靈聲音的主人。
什麼意思?我死了,然後被異世界的人給召喚出來了?
哦。這就是所謂的穿越吧。這一點也不奇怪。人死了就會轉生到異世界,這個是常識。
然後,那群穿長袍的人們,噗通一聲全跪下了。
「偉大的古德溫大人,請把您的力量借給我們,驅逐我們的仇敵。」他們齊聲懇求道。
等一下,我是古途,不是古德溫。
古途下意識地看了下自己的雙手。他發現自己的手在發光。不光是手,他的腳也在發光。他全身都在發光,背後還有一雙翅膀忽閃忽閃的。原來我是個天使嗎?
行吧。既然來了異世界,還成了天使,那我也早已不是過去那個人了。就當我是古德溫吧。
於是他用莊嚴的聲音向他們說道:「我初來乍到,還沒搞清楚狀況。話說你們要我打誰來著?」
話音未落,遠方有沙塵揚起。一群騎兵出現在地平線的彼端。古德溫(古途)現在視力超級好,所以他能看見那其實不是一群「騎兵」,而是一群騎著狼形坐騎的人形怪物。他們馬上就要殺過來了。
「敵人都要殺過來了,你們怎麼現在才召喚我?」他向那個白袍女子抱怨道。
「我們召喚了您一天一夜,但您遲遲沒有回應我們的呼喚……」白袍女子怯生生地解釋道。
噢,那時候古途正忙著報仇呢。嚴格地說是正飄在復仇的路上。好吧,這事不怪你們。
怪物騎兵們越來越近了。
士兵們擋在了長袍僧兵的身前。
「我還有一個問題。」古德溫說。
「請講。」白袍女子回應道。
怪物騎兵只有十米遠了。
士兵們架起了長槍。
「你們誰知道我是用什麼招數的?」他問。
無人答應,而怪物騎兵已至。
怪物們有坐騎,而士兵們有長槍。
長槍是對抗騎兵的有效武器,可惜長槍兵的數量太少,不足以組成長槍方陣。騎兵們輕易地繞到了槍兵的側翼。怪物地歡快地笑了起來,他們知道,接下來就是單方面的屠殺事件了。
古德溫只能硬著頭皮迎戰。怪物騎兵就像甲方給的工期,永遠不會給你充足的準備時間。對此,他早已習慣。
幸好他的身體知道如何戰鬥。
古德溫的右手一指,一道光芒便從他的食指射了出來。光芒擊中了他面前的人形怪物。在光芒的照耀下,那怪獸越變越大,渾身的肌肉都鼓了起來。它輕輕鬆鬆就把面前的槍兵們打翻了。
……原來這是強化魔法啊!
古德溫立刻用食指光芒照耀了他的全部友軍,包括那些槍兵和長袍僧侶。不過現在強化隊友好像有點晚了,他們的陣型已經完全被騎兵沖亂了,根本沒有抵抗敵軍的能力了。這時候,領頭的怪物已經衝到了古德溫面前,一刀刺向了他。
古德溫本能地用手一擋。結果,怪物頭領的彎刀被拍飛了。飛了大約有五十米遠,命中了一棵無辜的小樹。願它的在天之靈安息。
在古德溫為那棵小樹默哀之時,怪物頭領從地上爬起來,掏出匕首直刺古德溫心窩。古德溫輕輕側身一閃,怪物頭領刺空了。古德溫順勢往它背上一拍,怪物頭領和便重重栽到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看起來我不需要什麼招數。」古德溫自言自語道。
他揮舞著雙拳,轉眼間便打趴下一堆怪物騎兵。但這些騎兵很麻煩,打倒了騎手后,那些狼形坐騎還會追著你咬。而且,騎兵的數量也實在有點多。在古德溫把他們全打飛之前,他的友軍就會先被殺光。
這時,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有一個武器。
武器的名字好像叫做什麼「無光閃耀之刻」。
「那就出來吧!『無光閃耀之刻』!」真喊出來還挺羞恥的。
古德溫從虛空之中拔出一道閃耀之劍。劍無形,唯有光芒常耀。
怪物們明顯是被這劍嚇了一跳。大概它們是通過野獸的本能感受到了這把武器的威脅。但它們沒有退縮。勇氣可嘉。
然而,只有在對等的戰鬥中,勇氣才有價值。
古德溫揮劍。
於是騎兵們倒下。鮮血如綻放之花。
狼形怪獸們撲向古德溫。它們試圖用自身的性命為主人復仇。
古德溫再揮劍。
於是它們也倒下了,倒在主人的屍體上。
騎兵終於明白了,它們面對的是無法戰勝的對手。所以它們逃。
然而光可抵達的彼方並無盡頭。即使它們逃至天涯,也依然在光的照耀下。
所以它們全死了。
戰鬥結束。
古德溫贏了。
看著自己手上的光劍,他明白了一個道理:
在這個世界,如果有人想動他,就得出動一整支軍隊來打。
還打不過。
一旁僧兵和士兵早已被他的神勇驚呆,正俯在地上瑟瑟發抖。
擁有此等武力,就算是統治個世界什麼的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吧。好吧,反正閑來無事,就把這個當作自己在新世界的新年目標好了。
正在這麼想的時候,古德溫突然覺得渾身有點乏力。他發現自己的身體不發光了,那把亮閃閃的劍也消散在空氣中。
怎麼回事?剛才拔劍拔猛了,不小心岔氣了?還是說,這是用完強力技能的後遺症?
他感到自己輕飄飄的。腳下是大地,卻感覺像是踩上了棉花。之前有一次他發燒到四十一度,大約也是這麼個感覺。
「那個,我覺得我得去找個醫生。」他對白袍女子說道。
「對不起,使徒大人。」白袍女子一臉愧疚地說道。「時間到了。」
「……什麼時間?」
「是這樣的,使徒大人,」白袍女子解釋道。「因為您不是永久召喚物,……所以,持續時間是有限的。」
什麼鬼,原來我是這姑娘釋放的技能么?
這時候,古德溫也沒什麼餘力抱怨了。他的身軀開始變得透明,他的存在也化作了虛無。
「對不起,使徒大人!」白袍女子對著他遠去的身影喊道。「全怪我沒有苦練召喚技能,一直沒升『技能持續時間』!真是太對不起了!」
她的道歉情真意切。
可惜古德溫已經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