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信
今天熱的煩悶,先生的課又枯燥乏味,譚初倚在窗戶邊打起小差來,昨夜的情形總是不自覺地跑進他的腦海里。
這老太婆越來越過分了,老這麼吃癟下去可不行,要找個法子整她一整。
說起來,學堂里現在盛行一種遊戲,假意向個姑娘說些情話,若是能讓她信以為真就贏了。譚初每看見那些姑娘得知被騙時一臉嚶嚶啜泣的委屈模樣就覺得這種做法太惡劣了,不是君子所為,是以從來不參與這個遊戲。
只是想到杜晗昭。
他突然躍躍欲試起來,杜晗昭總是面無表情無欲無求的樣子,不禁好奇她流淚的樣子。
譚初幻想了半天,一股寒意從內而外油然升起。
不敢想不敢想。
「譚初。」
「譚初!」
旁邊的小光頭拉了拉他的衣角,譚初回過神來,見學堂里的人都散了大半,興奮地收拾起書卷準備去街市上逛逛。
「譚初,你等會打算去幹嘛?」光頭袁圖圖問他。
譚初想了想,「去買信箋。」
「信箋?」
「是啊,寫情書。」
「啊?」袁圖圖瞪大了眼睛,悄悄問他,「寫給誰啊?」
譚初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不告訴你。」
袁圖圖撅嘴,又換了個話題:「哎,今天有滕大哥的比賽,又不能去看了。」
「為何?和我一起去啊!」
袁圖圖說:「最近盟里的防衛增強了,我爹叫我趁此機會跟叔叔們多練練。」
袁圖圖的父親是赤訣盟的南掌門袁坎,司南門關隘的守衛。
譚初沉默,他想起來昨日的情形,自從赤訣盟向外公布舉辦武林大會以來,整個盟內的氣氛都有點怪怪的。深夜還有刺客試圖襲擊他,一想到這腦子裡又浮現出杜晗昭的清寡模樣。
甩了甩頭,問他:「盟里是還有什麼大事嗎?」
袁圖圖有點驚訝,因為沒人束縛,他印象以來譚初都是不屑過問盟里的事情,每日過得逍遙自在,反倒成了現在個頑劣性子。
回答:「我爹說是這次盛會,不免魚龍混雜,增加防衛是必須的。」
「倒也是。」譚初點頭,看出來袁圖圖的想法,乾咳一聲,「我就隨口問問,才不想管盟里的污糟事呢。」
到了晚上,譚初在自己的屋裡想破了頭都不知道怎麼起筆寫這封整蠱的情書。頭髮都被撓成雞窩了,才下筆提了四個字。
老太婆啟
譚初氣的不行,明明是他要整蠱杜晗昭,怎麼現在輪到他在這裡糾結寫信。想到這裡,悲憤化為動力,譚初文思泉湧,行文順暢,磨嘰了一個時辰的信現下用五分鐘就完成了。譚初也不認真讀裡面的內容,直接封裝起來,想到杜晗昭被騙時的情形就止不住的笑,自言自語道:「老太婆啊老太婆,本小爺親自給你寫的信,不信也得信。」
他把信收到枕頭底下,打算到盂蘭盆節那天交給她。
要說為何等到盂蘭盆節,還不是那個什麼節日當天表白的習俗,選這天遞,可信度絕對高。
蟬鳴聒噪。
少年幻想久了,困意襲來,小心翼翼地枕著信就睡熟了。
全然聽不見屋外微弱的聲響。
杜晗昭從刺客體內抽出白劍,刺客面向譚初屋內倒地而亡,周圍還躺著三四具這樣的屍體,女劍客從懷裡掏出綉帕將劍上熱血擦凈,生怕有一滴沾染在石磚上。
抬手示意手下將屍體搬出去。
出去一批人,又進來一批。
下人們提著水桶,認認真真將地上的血跡擦乾,再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院內回歸平靜,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杜晗昭倚在櫻樹上,繼續守職。
此夜還很漫長。
盂蘭盆節前日季翎來了,譚初睡到午時才醒,出房門就聽見府內上上下下熱鬧得很,去前廳給譚老爺和相夫人請安時就看見季翎正陪著二老喝茶,杜晗昭守在一旁。
「譚初這孩子,都快十三了還整天懶洋洋的。」譚鶴煊試圖擺出嚴父的架勢,可惜譚初不領情,悶聲叫了爹和娘,轉向季翎時一臉乖巧:「季哥哥。」
季翎是北寒之地慶河宗的兒子,曾與赤訣盟是世交,當年慶河宗被滅門時季翎與管事費老正好在京都城,僥倖躲過一難。跋山涉水,歷經千險終於抵達赤訣盟,幸得譚老爺收留至其十五歲。之後常出門遠遊,做一江湖漂客。
季翎性格沉穩成熟,文思敏捷,才華橫溢,早在江湖市井間混出了名氣,尤其一首《蘭間賦》被一眾文人和音律大家傳頌,還在朝內流行了一陣子。民間更有道季公子之才,比肩鄢陵蘇氏。只是慶河宗之子之名太過招搖,於是江湖化名季零君,除知情者以外無人知曉他的真實身份。
如今歸來已是十八成年,正是該成親的時候。
從前在盟里,就屬譚初、季翎和袁圖圖三人親密無間,只是季翎比他們兩個都年長五歲,在他們眼裡一直是個大哥哥的形象。譚初和袁圖圖上哪裡玩,不管季翎是在讀書還是習武,都被這兩人拉著出去。經常兩個頑童闖了禍,也是季翎主動站出來擔著罰,所以譚初和袁圖圖都無比崇拜他們的季哥哥。
現在季翎出去歷練了一番後人與以往大不相同了,譚初反而覺得自己被人落下了很遠。
相夫人對於季翎的婚事一直很熱情,問道:「季兒,你可有成親的打算了?」
季翎放下茶杯,心裡最怕長輩突如其來的問候:「還沒有。」
「這樣啊。」相夫人點點頭,倒也不緊逼,「你若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與我說道。我替你說媒。」
話語間,季翎悄悄瞄了眼站在譚老爺身後的杜晗昭,這一瞄,被眼尖的譚初捉了去,捏茶杯的手都緊了三分,自己卻是毫無察覺。
季翎說:「謝相夫人好意,季兒這幾年還打算出去長長見識。」
相夫人聽他客氣,不免心生傷心:「你這孩子,都跟你說多少次了,叫我相夫人多生分,叫我娘就可以了。這盟里上下早把你當親兒子了。」
季翎微一默首,深知自己常年寄人籬下的身份,不敢僭越。
「季哥哥不用顧慮我,我也早就把你當作我的親兄長了。」譚初一番話真心實意。
譚老爺和相夫人是明眼人,知道在這種事上不能強求。又見兩個小輩有一肚子的話要講,自知不便多留,就起身離席了。
「啊。」譚初見父親要走,一個慌張喊出聲,心底其實是想叫住杜晗昭。
譚老爺問他還有什麼事。
譚初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氣問道:「爹,明天你是要主持武林大會嗎?」
譚老爺慈笑,想看這個頑童又打算做什麼:「是,你也要來嗎?」
譚初說不出口,眼睛一瞥再瞥身後的女劍客,最後作罷了,父親出席重要場合,身邊一定會帶上杜晗昭的,他深知父親在武林的地位舉足輕重,為了安全考慮他也萬萬不能提這個請求。大不了他一早逮住她把信給了。
「沒事,就問問。」
譚老爺和相夫人相視,猜測這孩子是寂寞了,說道:「我和你母親會儘快趕回來陪你們兩兄弟過節的。」
相夫人也迎合道:「是啊,聽說楊橫橫那些人特別準備了山中煙火,甚是好看,屆時定是要一家人一起看的。」
雖然譚初不是這個初心,但也感動萬分。
七歲以前他都是和母親在西北荒涼之地苦苦生活,每逢佳節之際母親為了生計不得不在外勞苦。後來回到邯山,陪在他身邊的人多了,父親母親也是儘可能地把丟失的親情一點一點找回來。
他不再挽留,說道:「好的,我和季哥哥等你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