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五千）

李清歌發誓，他從未見過如此絢爛的場面，當生命中的時間流逝殆盡，那份蘊含於生命之中的獨屬於時間的絢爛。

......

108號區域，幾近於聯邦所統轄區域的最東側。

在這個世界上，適宜人類居住的區域由聯邦政府所統轄，按照地域的繁華程度和地理位置被分為120個區域，數字越靠前，越靠近世界的中心，相應的，也就越繁華。

燕城，坐落於108號區域東面的邊陲小鎮，既是城，也是鎮。

燕城東郊。

寧靜而又別緻的街道宛如田字格般整整齊齊地碼在地上。

昏黃的路燈在地面上投出一個又一個淺黃色的黯淡光暈，把周圍每一個事物的影子都拖拽的很長很長。

一如往常一樣，李清歌戴著耳機走在有些老舊的青石路面上，低頭翻看著同樣破舊不堪的手機，散亂的頭髮在清秋有些微涼的風兒吹拂下肆意地晃動。

屏幕界面散發著瑩瑩黃光。

「聯邦文報：昨日各區域發生了多起惡性襲擊事件，據不完全統計已有16人失蹤，作案者手法殘忍，動作迅速且行事不留痕迹，疑似為專業團隊作案，請大家非必要不出門，再次強調一下，請大家非必要不出門......」

「108晚報：昨日凌晨在108區域東郊附近，發生了一起惡性襲擊事件，嫌犯作案手法高明，反偵察意識較強，目前仍未緝拿歸案，請北郊居民夜晚不要隨意走動，以免發生危險。」

「？？？：針對目前突發的多起惡性事件，現全部交由特別行動部門處理，如發現惡性突發事件，切記遠離，同時可撥打專線：100......」

......

「怎麼都是這種新聞啊！」

李清歌感覺渾身汗毛炸立，他所在的地方，就是東郊。

李清歌趕緊關閉了手機界面，盡量沿著稍顯明亮的地方快步行走，想儘早結束今天晚上的散步活動，回到能給自己安全感的出租屋中。

這種新聞對於一個即將升入大二的大學生來說，料下的確實是猛了一些。

緊張的情緒在李清歌身體里快速地蔓延，街邊的路燈顯得愈發的昏暗，周圍的黑暗中彷彿正潛伏著什麼擇人而噬的猛獸正蠢蠢欲動。

「叮咚」

突然響起的消息提示音嚇得李清歌身體一顫，好懸將手機丟了出去。

將手機調成震動模式之後，李清歌打開桌面上彈出的消息提示框。

【309宅男聊天群】

南歌：【視頻】

南歌：這個是我表哥偶然間拍到的視頻，你們都看一看，最近晚上可千萬別出門，我哥已經被嚇得有些疑神疑鬼的了。

李清歌好奇地點開視頻。

拍攝地點距離拍攝者所在位置似乎還有些遠，時間是凌晨，路燈的光輝搖曳在一片漆黑之中，燈下模糊不清的可以看到兩個人影。

視頻多次對焦之後，李清歌才能透過視頻中的窗戶大致看清兩道人影模糊的樣子。

一個頭戴鴨舌帽的男子正手握尖刀站在路燈下，冷冷地看著面前蜷縮成蝦米的半跪在地上的另一個男子。

視頻再次調焦，對準了鴨舌帽男子手裡握著的尖刀，金屬製成的刀面反射著路燈的光亮，斜向下的刀尖上好像有什麼液體正在順著刀尖流淌，一滴一滴地滴向地面。

「滴答~滴答~」

不知為何，李清歌瞬間就腦補出了粘稠液體滴落在地面上的聲響。

李清歌目光下移。

是血！大量的鮮血！

一攤小的在刀尖下方綻放成一朵小花，另一攤大的從半跪在地上的男子身上流淌而出，血液順著地面匍匐前行，最終匯聚到年久失修的地面低洼處。

這是一起兇殺現場！

李清歌只覺得心臟彷彿被狠狠地揪住，右手也下意識地握緊手機，全身的血液都在快速的流動，湧向頭頂。

視頻依舊在繼續。

畫面猛地一晃，李清歌甚至能夠透過視頻感受到拍攝者慌亂的情緒，從耳機里還能聽到略顯嘈雜的東西碰撞的聲響。

當拍攝畫面再次被調試好，視頻中的被害者已經倒在了地面上。

鴨舌帽依舊冷冷地看著身前的男子，手中的尖刀已經收了起來。

突然，倒在地上的男子停止了抽動，身上撒發出微弱的光亮，隨後便如同掉在地上的瓷瓶一樣碎裂成了一片片金黃色的碎片，碎片彷彿有靈性一般湧進鴨舌帽的身體。

即使是隔得很遠，人影模糊，李清歌依舊能夠從鴨舌帽的臉上看出欣喜的表情。

鴨舌帽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后，抬起右手手腕看了一會，隨後便壓低了帽檐，身形輾轉騰挪間迅速消失不見，動作之敏捷就如同一個矯健的獵豹。

鏡頭試圖捕捉鴨舌帽的身影，卻只拍到了一片死寂的黑暗，視頻也到此為止。

被緊握著的手機傳出了一陣微弱的震動，李清歌趕忙翻看手機界面。

一隻快樂的小肥羊：我去，小崔，這視頻特效做的也太好了吧？那人碎成一片片金色碎片的場景簡直太贊了，作為一個資深技術宅的我居然看不出一點拼接的痕迹，你幫我問問你哥怎麼做的唄？

南歌：不是特效，我哥就住在距離燕城不遠黃城。不信你看看108晚報，當天就有報道說一男子失蹤了。

箱：老肥楊，你怕不是傻子，再宅也看看新聞吧，最近聯邦內部各地的惡性襲擊案件那麼多，小崔他哥哥拍的視頻內容多半是真的。

Serein：卧槽，黃城那裡都有了嗎？我好慌！之前看新聞的時候還以為就那麼兩三起，沒想到現在蔓延的這麼快，就連咱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都有了。話說小千那小子最近都在幹嘛，也不見他說話。

李清歌看著屏幕上閃過的一條條消息，左手與右手一起捧住手機，雙手飛快地輸入著一行行字。

清歌：兄弟們，我好慌！剛才的108晚報說東郊已經有人失蹤了。

清歌：我現在就在外面溜達呢，你們說這種低概率事件不能讓我遇到吧？

Serein：不是，老李，你這大晚上的出去幹啥？沒看新聞嗎？

清歌：正看著呢，之前也不怎麼關注，還以為又是哪些無良的記者報社為了搏人眼球亂寫的，我也沒想到會是真的不是。小時候在孤兒院吃完晚飯，晚上沒事的時候老院長就喜歡帶著我們四處溜達溜達。

Serein：多加小心，快點回去，你那個出租屋離你還有多遠？

清歌：沒多遠了。

千雨襲：早點回去！晚上別亂溜達！

李清歌緊盯著屏幕上小千發的簡短的十個字，心中突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小千一般在群里很少說話，每次說的時候都能切中要害。

「砰！」

李清歌剛想打字回話，一陣鐵棍敲擊肉體的聲音便從不遠處傳來。

痛呼聲與求饒聲更是嚇的李清歌的手機險些脫手摔在地上。

李清歌大腦一片空白，盡量控制著自己有些不聽使喚的雙腿，壓低身子貼牆行走，他住的出租房就在距離這裡不遠的地方，只要再穿過一個路口。

鐵棍依舊一下接一下地擊打著同一個目標，被害者的呼救聲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

遠遠地，李清歌也終於看到了巷子深處，手握一根鐵棍的黑影。

黑影背對著李清歌，斜指向地面的鐵棍上還在向下流淌著鮮血，略顯粘稠的血液向下滴落，一滴滴地在地面上綻放著血色的花朵。

李清歌目視著黑影的方向，瞳孔微縮，艱難地背對著黑影向後挪動著身體，他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湧向頭頂，恐懼和憤怒一起湧上心頭。

這是一起兇殺現場，有人正在行兇！一條生命正在悄然流逝。

自己總要做些什麼！

李清歌艱難的抬起手機，打開了錄像功能。

「受害者多半是沒救了，但我可以留下證據，讓糾察隊來處置這個殺人兇手，」李清歌把心一橫，開始錄製。

在這個世界里，糾察隊屬於聯邦的暴力機關，主要負責維護地方治安，抓捕一些作姦犯科之人。

突然，李清歌透過手機界面，看到黑影面前綻放出一道絢爛的金光，儘管相距很遠，依舊能夠看到那翩翩飛舞的金色碎片上，銘刻著的紛繁複雜的花紋。

一個生命就此消逝，只留下在半空中飛舞的絢爛的金色碎片。

李清歌呆住了，既是恐懼於受害者的死亡，又是驚嘆於生命綻放時的美麗。

握著鐵棍的黑影抬起右手看了一眼胳膊，心滿意足地轉過頭，正好看到了正在舉著手機呆在原地的李清歌。

倆人大眼瞪小眼，空氣也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手握鐵棍的大漢一時竟也沒有反應過來，大腦陷入一片當機之中。

大哥，我這正殺著人呢，你咋還錄上了。

冷汗瞬間就從額頭上滑落，李清歌只覺得自己彷彿被一隻野獸盯上了，強烈的壓迫感如海嘯般撲面而來，脖頸也彷彿被人掐住一般，難以呼吸。

強忍著邁開不聽使喚的雙腿，李清歌轉身就跑，一邊跑還一邊鬼哭狼嚎，「殺人啦！救命啊！糾察隊的叔叔你在哪？」

大漢皺了皺眉頭，暗道一聲晦氣，拎著鐵棍追了上去，他要銷毀李清歌留下的證據，再讓前面跑著的這個亂喊亂叫的人永遠地閉上嘴巴。

大漢的腳步很輕，速度卻很快，宛如捕獵的猛獸一般。

細細感應了一番，大漢發現眼前之人跟自己並不是同類，要不是李清歌用手機錄了證據，大漢才懶得追這個神經病。

由於新聞的原因，街道上連一個人的影子都看不到，隨著李清歌一路喊叫，街道兩邊低矮的住房裡，不斷有人站在窗前觀看，還有的人拿出了手機。

一前一後兩個黑色的影子在夜色中不斷奔跑，李清歌只覺得自己彷彿被一個野獸給盯上了，心臟在心房中打鼓般的劇烈跳動著，身體中快速分泌的腎上腺素讓李清歌感覺不到疲憊，機械式地邁動著雙腿。

身後的黑影在快速地接近著，若不是仗著對環境比較熟悉，李清歌早就被追上了。

「快一點，再快一點！」

李清歌不斷地穿梭於小鎮中宛如迷宮一般的街道里，可剛剛拉開的距離很快便又被快速追上。

......

距離這裡有些遠的小鎮南方，一道穿著黑色長衫的瘦削身影站在昏暗的路燈下，在手機上打下一行字發送后，便將手機放在貼身的口袋中，隨後雙手隱於袖中，身影融於黑暗。

彷彿是感應到了什麼，少年冷哼一聲，抬頭看向前方不遠處的黑暗。

「還是來了。」

對於普通人不可視物的黑暗對於少年來說，隱藏在其中的身影宛如黑夜中的皓月般明顯，毫不掩飾的殺意撲面而來。

少年手指微動，藏在袖中的匕首露出了一抹寒光。

突然，少年只覺得眼中的世界開始變得模糊，頭暈、噁心等等負面狀態不分先後的出現在身上。

「切！毒素嗎？」少年冷哼一聲，身體如同被風吹拂的稻草人般搖搖晃晃了一陣，便順勢向著一側摔倒。

少年此時彷彿虛弱的站都站不穩了。

慢慢接近的黑影見狀加快了腳步，如同一隻捕食的獵豹一樣撲了過去，手中握著一把短刃，眼睛之中除了冷漠之外，就是對於獵物的貪婪。

「終於肯出來了嗎？」少年見黑影向自己撲來，在身體即將接觸地面時伸出右手支地，強忍著身體的不適，身體一歪躲過了黑影的攻擊，同時左手輕輕觸碰到了面前男子的身體。

男子只覺得彷彿有什麼東西被從身體中剝離，隨後眼前的世界如同被潑灑了墨水一般陷入一片黑暗。

耳朵依然能夠聽到少年略微急促的喘息聲，鼻子也能嗅到清秋季節的風兒帶來的泥土的芬芳，雙腳站在堅實的土地上卻不能給他帶來一絲一毫的安全感，因為人類最為依賴的視覺消失了。

無論男子再如何睜大雙眼，面前依舊是一片黑暗，濃郁的黑暗甚至讓他感受不到任何光線的變化。

少年微微調整了呼吸，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尋找著機會。

攻守異位，獵人變成了獵物，獵物變成了獵人。

兩人一開始都沒有動，精神毒素折磨著少年的身體，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流下，可少年依舊緊咬牙關不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響，壓住步子一點點的找機會靠近面色猙獰的男子。

黑暗與寂靜折磨著男子的每一個神經，心底的焦急如同烈火炙烤著男子，地位轉變帶來的巨大落差幾乎要把男子逼瘋。

他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即使游弋在不遠處的少年不殺自己，還會有同樣在夜晚狩獵的同行者找上自己。

終於，男子忍不住了，他瘋狂地揮舞著匕首，鋒利的匕首帶著風聲劃破面前的空氣，攻擊節奏毫無章法可言，充滿著歇斯底里的味道。

機會！

少年靈活的避開目不能視的男子的攻擊，算了算時間，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也不多了，男子被剝奪的視覺也只是暫時的。

在男子揮砍的空檔，少年咬牙猛然加速，用左臂擋開男子的手臂，右手緊握著一把小巧而又精緻的匕首狠狠地刺進了男子的身體。

鋒利的匕首輕易地撕開男子的身體，精準地刺入了男子正在跳動著的心房。

鮮血順著匕首噴涌而出，少年閃身跳開，只留下不斷發出慘叫和嘶吼的男子。

「對不起，」少年彷彿在跟自己對話，輕輕低喃，彷彿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子「我本來想隨著生命中不斷流逝的時間就此消散，可你們卻一次次地前來打破我平靜的生活，想要獵取屬於我的最後的一點時間。」

「人性的貪婪如同無底的深淵，時間則是兇猛的野獸，我們每個人都被時間驅趕著不斷向深淵墜落，這不過是一場弱肉強食的遊戲。」

「所以，」少年的聲音瞬間冷了下來，與之前的形象判若兩人，彷彿身體中住著兩個不同的靈魂。

走到掙扎力度越來越弱的男子近前，少年將插在男子胸口的匕首拔出，鮮血噴涌而出，「遊戲結束！」

已經恢復了視覺的男子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了熟悉的夜空，兩行血淚順著眼角滑落，最近一段時間的生活如同放電影般從眼前一幕幕地閃過。

從最開始的惶恐無助、到第一次殺人的驚慌失措、再到沉迷於自身的能力無法自拔、最終陰溝裡翻船徹底斷送了自己，人性的滑落彷彿沒有止境一般。

當最後一絲生命力從身體中流逝，在一片碎裂的金光中，男子的意識便如同早已沉淪的人性一般，慢慢地滑入無盡的深淵。

少年看著片片金色的碎片上，紛繁絢爛的紋路，獃獃地站在原地，即使不是第一次觀看，也依舊覺得如此震撼。

當金色碎片湧入少年的身體，回歸的黑暗也將少年的思緒拉回到現實。

少年喟嘆一聲，彎腰撿起了地上僅存的一把匕首，屍體、血跡、少年身體中的精神毒素，都同碎裂的金色碎片一起消失不見。

掏出手機，少年看著桌面上彈出來的群聊，想了想打下了兩個字：在忙。

昏黃的路燈在地上投射出一道昏黃的光暈，映照著不遠處一個漸漸拉長的，略顯瘦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