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武安起源(下)
這話與當初自己將西疆交給他時,何其相似。
晏清按著眉心,低頭想了很久。
「這不是一場兒戲。」
良久之後,晏清亦是認真地看著他,「你也不是眼看著動亂起,而無動於衷之人。」
「這自然不是一場兒戲,我也從未將其當作一場兒戲。」
孟舒瀾直接打斷了她的話,「你可曾聽聞五家之約?」
晏清目光微閃,想起初入北疆時,郭佳同自己說過的事,點了頭。
「武安建國的五家曾有過約定,武安疆域五家共治,溫家雖為皇,其餘四家卻也可在溫家凋敝,或皇帝昏庸時,取而代之。」
孟舒瀾從懷中取出一個包裹,放在晏清面前,「我在逃亡時,曾遇見同樣被人追殺的晏家二大爺。這東西便是他從晏家祖祠帶出來的,臨逝前他將此物托於我。」
晏清微愣,「二叔公他……」
孟舒瀾點了點頭。
目光落在染血的包裹上,晏清神色複雜。
上一世晏齊威也算是將她和晏家推進深淵之人,她念其年邁,又是晏家唯一的老者,便也只是將其囚於京城鎮西侯府。
她們一走,晏齊威便成了自生自滅。
只是有鎮西侯府在京的家業,又有方樵照應,他若不再興風作浪,也還能同前世一樣,得一個壽終正寢的結局。
可如今,他卻逃了出來,取了晏家祖祠之物,橫死客鄉,將此物送到了她的面前……
看著面前的包裹,晏清沒有立刻打開,只是看著。
若是打開這包裹,有的事也就沒有退路了吧?
她做慣了前鋒,便是退也是為了求進。在此時,她卻是謀生了退卻的心思。
可眼前人對她熟悉極了,只一個遲疑便叫他察覺了心思,全然不給她退路。
「結下盟約的五家,四者皆是出自前朝世家,唯有晏家,本就並非前朝之人,而是原本的鄰國西晏王室。」
孟舒瀾將當初皇帝告訴給他的武安秘辛盡數以告,「西晏善戰,夾在前朝、羌國和西戎之間,歷經多年不敗,跟三國都有著深厚的聯繫。」
靠著與三國之間的互相牽制,以及自身軍事的強大,西晏延續多年,直到前朝暴君倒行逆施,三國之間的平衡被打破,西晏又正值旱災,糧草欠收。
因此,西晏與其餘四家聯手,推翻前朝暴政,將香漳河一帶相對富庶的汾邯城划入疆域,形成了現在的西疆。
西疆也自此在不需要向外收購糧草的情況下,滿足基本的民生,但要維持西疆常駐軍隊的開銷,卻是遠遠不夠的。
所以當年晏家的先祖便與另外四家共同約定,建立了如今的武安。但若是某一天五家不和,則西晏國復,大家分道揚鑣。
「也是因此,朝廷一直想往西疆塞人,瓦解西疆的政治體系,但西疆始終有如鐵桶一般,沒有突破口。」
孟舒瀾頓了片刻,目光有一瞬間的複雜,但他還是開了口,「所以,為了將西疆的力量收歸己有,無論是謀划多年的許家,已經滅亡的李家,還是坐江山百年的溫家,都在直接或間接地藉助外族的力量,對西疆進行打壓。」
「當年老鎮西侯那一戰,以及之前鎮西侯那一戰,之所以會慘敗至此,皆是有人背刺,出賣軍情。」
垂下眼,孟舒瀾避開了她的視線,不敢去看她的眼,指節微攥,聲音忽地低沉,「溫家對此是知情的,但卻選擇了放任和隱瞞。」
他話說完,大帳內沉默了很一會兒。
晏清一直沒有開口,讓他心裡生出不安,抿了唇再次開口,「他畢竟是我舅舅,我不奢求你會待我如從前那般親厚。但……」
停頓片刻,孟舒瀾深吸一口氣,抬眼看向對面人,「若將此事瞞下來,讓你毫無所知地出於愧疚領這份情,我這輩子大概都心難安。」
他們對彼此都太熟悉了。
他知道她不會因為皇帝的所作所為而遷怒於他,她也知道他會將這樣的事告知自己,是做好了形同陌路的準備。
他在逼她。
在知曉了這些事後,她不可能放下西疆不管,也不可能罔顧父兄血仇。
她回來就是為了復仇的。
半垂著眼瞼盯著對面沉默下來的人,晏清從未覺得如此的疲憊,卻又莫名鬆了口氣,
原來他對自己的好,也包含著愧疚啊。
她知曉事實並非如此,也知道自己這算是遷怒,更知道這件事從一開始就必然有皇帝的視而不見,甚至可能有推波助瀾。
但她一直在有意識地避開這想法,因為她對他亦有愧,她想著就這樣也許能彌補一二上一世他對自己的情。
可現在他卻親自將這假象撕開來給她看,迫使她不得不去面對,不得不去問自己的心。
遷怒這種事,他只是恰好是皇帝的侄兒而已,一直在為西疆百姓謀划的他,有什麼該被她遷怒的?
可當這個理由擺出來后,卻讓她在被那沉重的情意壓得喘不過氣、不知所措時,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
兩不相欠,無需愧疚。
這樣的念頭讓她覺得可恥,但卻又是最能讓她保持現狀的借口。
重重地合上眼,長嘆一聲,再睜開眼時,晏清眼中的神色清明了幾分,看著他的眼神依舊複雜,卻已經沒有了重生以來,一直潛藏在眼底的愧疚不安。
看見這樣的她,孟舒瀾說不出心裡是鬆了口氣,還是懸起了一顆心。
不願她對自己只有內疚、感激,卻又擔心她會就此將一切都勾銷,連陌生人都做得彆扭。
但他並不後悔將此事告知。
若做不到坦誠,何談愛慕,又有何資格去獲得同樣的回應?
他安靜地等著她的答案,心知她不會遷怒,心裡卻還是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大不了最後的最後,便是自己作為外臣仰望著她,總好過隱瞞后被她得知真相,被她怨恨。
戲本子上總有那樣的人,愛而不得便想著讓對方恨自己也好,傷人傷己,痛苦糾纏。
他曾也覺得那是愛到了極致,直到他真的遇到了這個人,他才知那樣的愛,愛的不過是自己。
若真愛那一人,又怎捨得她痛苦半分?
他做不到高尚地放手,也不想被她怨恨,所以算計至此,等她自願踏進這囚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