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心悅君兮

「心悅，你瞧我給你帶了什麼！」

天雪微笑著從包包里翻出一個白色海螺，上面勾勒著精緻優美的紋路，遞給坐在醫院病床上的姜心悅。

「哇，好漂亮！」姜心悅將海螺托在掌上，端詳片刻，笑著問，「這很貴吧？」

「不會啊，十塊錢一個，我特地挑了一個最好看的給你。」

「哈哈，謝謝天雪。你們這次去了水族館？」

「是啊，我拍了好多照片。」天雪從包里拿出手機，點開相冊給她看。

姜心悅津津有味地看著，嘴角始終噙著愉快的笑意。天雪伸著小指頭，對每一張照片都細心講解，大白鯊、小海馬……她把每一段介紹文字都背了一些，生怕自己沒話說。

姜心悅靜靜地聽著，心裡非常感動，幾乎忍不住便要落下淚來。趁著天雪沒有瞧見，她悄悄抹去眼角的淚水。

她的目光漸漸從照片上離開，深深地凝視著天雪的側臉，再也忍不住，情不自禁地把她擁入懷裡。

天雪察覺到她身軀發顫，小臉上一片擔憂，輕聲問：

「心悅，你在哭嗎？」

「沒……我才沒哭呢。就是……想抱抱你，讓我抱一會兒，好不好？」

「嗯。」天雪也輕輕摟住她，「我今晚來陪你一起睡好不好？」

「不用啦，我……」

「你怎麼了？」天雪覺得有些不對勁，輕輕掙脫身子，凝視著她的臉。

姜心悅的眼中一片淚光，連忙低下頭，抬袖一抹，笑道：

「沒事沒事。啊，不對，有事！」

「什麼？！」天雪頓時一臉緊張。

「哈哈，不是我有事啦，是有件事想拜託你。」

「哦，那包在我身上，你說。」

「這個，」姜心悅拿起那隻海螺，拉著天雪的小手，交還給她，微笑著說，「你能不能幫我轉交給一個人？」

天雪茫然不解：「你不要嗎？」

「不是啊，我非常非常喜歡。但是，我想請你把它送給葉楓。」

「為什麼給他？」天雪仍舊未解。

姜心悅笑了笑，沒說話，眸中漾出奇異的光彩。天雪雖然沒有十分明白，但也只好答應下來。

「好吧，我會幫你轉交給他的。」

「謝謝，但是先不要說是我送的，你直接給他就好了。」

天雪凝視著她的眼睛，遲疑地點了點頭：

「好吧。」

那時候已經臨近畢業，天雪對他講了些醫院裡的事，此刻不由輕輕問了一句：

「那海螺你可丟掉了？」

葉楓眸中的神色有些複雜，倘若天雪不提，這件事他恐怕早已遺忘。

他確是記起了某次學校組織參觀水族館，但是沒什麼特別印象。此刻經她一提，恍然記起似有一位女孩各處拍照，忙得不亦樂乎。如今想來，那個身影的確是天雪。

回來不久，有一天，他的桌肚裡多了一隻海螺，附帶著一張小紙片，只簡單寫著「請收下」，也沒有落款，葉楓壓根不知是誰送的，瞧著又不似惡作劇，扔了怪可惜，也便收下了。

「大概收在儲物櫃里，也許還能找到。」

葉楓只能這麼回答，他不能十分肯定。不過他沒有扔舊物的習慣，婆婆也不會動他的東西，那麼理應還留在家裡。

天雪微微露出笑容，默然不語。

葉楓便問：「後來呢？」

後來……想到後來，天雪心裡一陣酸楚，

那時候她平時還要上課，只有節假日的時候才能去醫院看望，但也只陪伴了心悅很短的一段時間。

心悅的父母後來為她轉院，輾轉到了國外。天雪一直都知道心悅的病很重，但究竟到什麼程度，她並沒有具體的概念。那時候，她還不懂何謂死亡，不清楚那究竟是個怎樣殘酷的東西。

心悅的家空寂了好一陣子，天雪每周末都會抽空去一次，看看家裡有沒有人，但都失望而歸。遠隔重洋，她不知心悅身在何處，也不知她臨終前經受著怎樣的痛苦。

再次聽聞心悅的消息，已是畢業之後。那年秋天的一個周末，她隻身來到心悅的家，看到門前停著幾輛搬家貨車，不由吃了一驚。

心悅的母親看到是她，也不似往日熱情，幾乎沒說什麼話，只是從屋裡找出一個精緻可愛的小儲物盒，天雪知道那是心悅特別中意的小小藏寶庫。

「這是悅悅臨終前讓我交給你的，你既來了，便收下吧。」

姜阿姨目睹舊物，心裡是十分酸楚的。本來她沒有天雪的聯繫方式，心情也過度悲傷抑鬱，倘若天雪不來，這件舊物她多半不忍帶在身邊。儲物盒上了密碼鎖，她也不知裡面放了什麼東西，可能會隨手銷毀吧。

這個密碼天雪卻是知道的，這個儲物盒她也有一個，是心悅還健康時，二人在某個商場一起買的。

買來之後，她們互相送給對方，並各自設置了密碼。

天雪的密碼是心悅的生日，而心悅的那個密碼便是天雪的生日。這是唯有她們二人知道的小秘密。

天雪已經不記得初聞心悅離世時，自己究竟是怎樣的心情。大約是腦海中一片空白，完全沒有實感。腦海中的記憶依舊曆歷在目，記憶中的那個人卻已不在了。

那是她初次聽聞身邊熟悉的人經受死亡。原來天人兩隔，就是再也見不到對方的音容笑貌，此後的春夏秋冬，陰晴雨雪，她都再也看不到了。

天雪覺得自己的心也缺失了一塊兒，不再完整，想必是被心悅，一起帶去了另一個地方。

她哭了很久，姜阿姨見她這樣傷心，也情不自禁地抱著她一起哭。後來，她獨自抱著儲物盒，若有所失地回到家。

儲物盒裡放著許多信，未寄出的信，還有一本日記。

天雪知道心悅在寫日記，曾經好奇地問她寫了些什麼，心悅當時只笑著說「秘密」。

心悅的日記寫著她不能說的秘密。

天雪聽到覺得很意外，心悅是任何事情都會告訴她的。

其實心悅雖然沒有說，但天雪早就隱約猜到了，朝夕相伴的好朋友，哪有什麼心事會發覺不到呢？只是彼時的天雪尚且懵懂，而心悅看似天真單純，一旦想隱瞞某事，卻也會守口如瓶，而且絲毫不露心跡。

除了天雪，再沒有第二人知道心悅的秘密心事。

那本日記大部分寫的都是日常瑣事，有一部分是心悅自己的感受，另一部分寫著和天雪相處的點滴趣事。

記錄的都是非常開心愉快的事情，從日記中絲毫感受不到心悅的痛苦。

從那些零散的信中，天雪知道心悅還有第二本日記，但已經被她自己偷偷燒掉了。裡面應該記錄了不少難過的心情，但心悅不想讓天雪看到，所以便處理掉了。

此外，從那些信中，心悅也袒露了自己喜歡葉楓的事實。天雪早已有所察覺，但直至那時方能確定。

回想起來，心悅每次見到葉楓時，臉上的笑容便已出賣了她。

那些未寄出的信小半是寫給天雪的，大半是寫給葉楓的。沒有直白地道明心思，只是字裡行間不經意地透露著深沉的愛意。

最後一封信大約是心悅離世不久前寫的，信寫得很長，信的末尾鄭重地請天雪把那些和葉楓有關的信都燒掉。

那些未傳達的愛意，她希望全部帶走。

這，便是名為姜心悅的人生，一個女孩子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