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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兄,你一定是瘋了」。
許澤端將鋼刃從尾鹿身上拔出,深紅色的血汩汩地流出,像一條華麗的紅綢帶。晏鴻離看著許澤端切割下鹿皮,大概率是被噁心到了,一直站在離許澤端三米遠的位置喋喋不休。許澤端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轉頭看向遠方的茨瑪特山脈。
微帶寒意的薄霧漸漸散開,遠處的茨瑪特山在晨曦的普照下顯現出起伏的淡影,與夜晚的一切都顯出不同。夜間的山嶺,看上去都一個樣,在許澤端眼中,它們就像一把把鋼刃插在那裡,亘古不變,陰森恐怖,讓人覺得身在地獄。
一隻鳥掠過灰黃色的天空,許澤端在想象中把它化成一架飛機,精確地向晏鴻離的嘴投向炸彈。許澤端發誓在他的嘴巴被他一槍打爛前一定會說出那句老掉牙的口頭禪——「老兄你一定是瘋了」。
「0813,閉嘴。」許澤端漠然地望著他,說完這一句他就不再開口,轉過身專註於尾鹿身上的肉。現在血已經不再流動,但鹿肉上仍有血塊凝結在毛上。許澤端開始覺得有點噁心了,也許晏鴻離站那麼遠是對的,但為了那些積分,他還是會切割這隻鹿的。
為了積分,他確實做了很多不想做的事,再多這一件也無妨。
許澤端深吸一口氣,慢慢將鹿皮和鹿肉切離。他們在主城區外待的時間已經過長了,必須儘快離開這兒回去。許澤端分神想著,身後響起軍靴踩在草地上的沙沙聲,晏鴻離在他身旁蹲下,把玩著尾鹿的長尾巴。許澤端鬆了一口氣,他總算屈尊過來幫忙了,一個人切完這隻鹿的確有點費勁,他必須追求效率最大化地完成任務。
「許澤端,我好歹跟你共事兩年了,能別動不動就叫人編號嗎,顯得我們很生疏誒。」晏鴻離似笑非笑地看著許澤端,「換個別的吧」。
看來他不是來幫忙的,是來添堵的。
「比如說,晏隊?或者離哥?再或者……晏哥哥?雖然你不肯告訴我你什麼時候出生的,但你進公共世界可沒我早,叫聲哥哥我確實不虧」。
聒噪煩人。許澤端停下手中的鋼刃,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眼睛,「光明門的教理不是倡導教徒要沉穩嗎?斯可頓當初怎麼會批准你入教。」
晏鴻離笑容不變,「你也知道斯可頓這老頭沒趣,滿腦子都是他的烏托邦,要麼就是想著怎麼把卡西汀的人頭叉起來。估計是耶利教和光明門這兩年對彼此的手腳都放在檯面上,他倒是急著跳牆,把我拉進光明門,甚至還進了二宗會議團,也就因為我那漂亮的績效和臉蛋吧」。
沒說實話。許澤端直視著晏鴻離,盡量不讓自己的心思顯露在臉上。卡西汀和斯可頓分別是耶利教和光明門的掌事人,這他知道,但宗教事務向來在行務官的管轄範圍內,與他這個主務官倒沒多大瓜葛。
沉默在兩人之間流動了幾秒后,許澤端放棄了這次試探。伯里郡軍區最近讓他提交一份北極一區002暗諜的懷疑名單並進行監控。晏鴻離是他的頭號懷疑對象,必須小心試探。
許澤端沒有理會他最後那句話,插科打諢是晏鴻離除了射擊之外最鍾愛的事。但他也說對了一半,與他在北極一區002共事這兩年,他的能力許澤端和那些公共會議高層人事白痴都有目共睹,可沒有哪一個普通人能用一年半的時間從下士爬到行務官這個位置的。
茨瑪特山在日光的照耀下越顯高大,但山脈背後的那片天空卻籠罩著一層不祥的黑色。
舊城區已經連下了半個月的雨,從伯里郡那邊得到的情報說公民的損失慘重,而舊城區的那些高級主務官和行務官們都視而不見默不作聲。布宜諾斯普區的幾處重要醫療機構和積分兌換所被意外沖毀,但沒有人宣布對此事負責。舊城區的各個部門就像踢足球時砸碎了玻璃的小孩子,幹了壞事以後馬上沒命地撒腿就跑。唯一的好消息是魯恩市接納了大部分無處可去的公民,但也沒有什麼大用處。舊城區似乎要瀕臨失控了。
許澤端很擔憂情況會越來越糟,他潛入主城區的任務就是為了重振舊城區,可如果他還什麼都沒做舊城區就玩完了,的確會覺得很沒意思。
「也許吧,」許澤端割掉了大部分鹿皮,又切了些完整的鹿肉收進自己的任務包。也許這些肉上交給系統足夠換幾千積分了,肉帶回主城區可以賣給老布肯,也能賺個幾千。
晏鴻離掏出自己的鋼刃,手腳麻利地切了一塊肉下來。「真他媽噁心。」他眯著眼睛說道。
「你最好快點,給你五分鐘時間把肉割下來,我去把車開過來。」許澤端站起來,跺了跺蹲麻的腿,留下這句話就轉身走向特里克森林。
「你……就留下我一個人搞這個?」晏鴻離錯愕地看著我的背影問,「這玩意那麼噁心,嘖。好吧,你快點。」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等你。你搞快點啊。」
許澤端無視他眼中的懷疑與探尋,看了看錶——六點十一,時間還算充足。
他放緩了步伐,特里克森林似乎不受陽光的侵襲,四周仍是昏沉沉的。許澤端扭過頭看了看,晏鴻離的身影已經被特里克的黑暗吞噬了。
他找了棵不知道什麼樹靠下來,從軍靴的鞋底扣出了一個通訊器。現在是和伯里郡軍區聯繫的一個好機會。
許澤端按了按通訊器,三秒后它亮起了一個小紅點,說明那邊暫時沒人響應。
許澤端想了想,開口說道:
「晏鴻離可確定為暗諜,有必要加強監控,不要下手。」
「晚上九點前再回復我,告訴我魯恩市災情的情況。」他補充道。一晚上追逐尾鹿差點讓他忘了今天是迎新日——從生界那邊又來了幾波人,作為高級執行官,他和晏鴻離都得回長安城安頓他們,按照慣例從早上八點開始,估計得到晚上才能完事。
許澤端按滅了通訊器,把它再塞回靴底。他低頭看了看錶,已經過去三分鐘了,再拖下去晏鴻離一定會起疑心。說不定已經起了。許澤端往前又走了兩分鐘左右,終於看見他的bearcat裝甲車停在兩棵大榕樹中間。四個輪胎跑丟了一個,車的前身有被撞凹進去的痕迹。其他的看起來好像沒什麼大礙。
看起來而已。
如果就這麼開回去,蒙塔爾會砍死他和晏鴻離的。
許澤端揉了揉太陽穴,突然後悔不該讓晏鴻離開車去追那隻尾鹿。蒙塔爾自稱這輛bearcat裝甲車是他的小老婆,晏鴻離廢了老大勁才借過來。他應該能體諒主務官的艱辛,不過應該體諒得不會如何透徹,畢竟大部分人都接受不了自己的老婆廢了。
許澤端拉開車門,坐上駕駛座后試了試剎車和油門,一切良好。他從車後座搬下一個備胎,手腳麻利地換上去。他就知道會用的上。許澤端快速地倒好車,把油門踩到最低,直衝向晏鴻離的位置。車窗外特里克森林在極速後退,光明在前方由一個光點拓寬為整個世界。
晏鴻離切割完最後一塊完整的鹿肉,把鹿肉收進任務包,身後特里克森林裡傳來熟悉的轟隆隆聲。他知道許澤端回來了。
「唉,去那麼久,有事。」晏鴻離喃喃說道,把鋼刃放草地上仔細擦乾淨後站起來,「寶貝,你找車的速度有點慢啊,這可不像你的風格,是不是被樹根絆倒了?」
晏鴻離低頭把鋼刃收進口袋,一抬頭看見了那輛車。
晏鴻離:…………
許澤端把一條腿邁出車外,看見晏鴻離一臉吃了過期化肥的表情,沒忍住笑了出來。
「這這這……這我們乾的?這怎麼辦?蒙塔爾會弄死我們吧?」晏鴻離失聲說道。
「嗓子都喊劈叉了,你搞清楚,是你乾的,他要弄死也只會弄死你,」許澤端看熱鬧不嫌事大地靠在車門上,看著晏鴻離表情逐漸破碎。
「……無情啊」。晏鴻離走上前摸了摸車凹下去的鐵塊,一臉心疼。
幾隻黑色的烏鴉從特里克森林中衝上天空,許澤端看著遠處的主城區,收回目光,皺了皺眉,「快走,別廢話,沒時間了。」
晏鴻離斂了斂神色,知道時間確實有點緊張,大踏步地跨上車坐上副駕駛座,「你不想讓我開車嗎?」
「拿破崙只有一次滑鐵盧。」許澤端踩下油門,開往主城區。一路上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剛才談笑的場景和氛圍都隱匿在別處。許澤端用眼角的餘光瞄了瞄晏鴻離,他只是將右手撐在下巴上,出神地看著車窗外的風景快速掠過眼前。
許澤端收回目光,只是專心開車。主城區大門到特里克森林的車程有五十分鐘,速度快一點的話四十分鐘就能到。
四十分鐘后,許澤端將車緩緩停在主城區的大門前等待檢查。大門頂端是一個拱形的鐵架,上面鑲嵌著金色的三個大字——主城區,在七點鐘的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扎眼的光芒。鐵架下有幾行小字用中文與英文蝕刻在上面——
主城區重地
所有非主城區公民離開
許澤端看著主城區禁閉的黑色大門,嘴角僵硬地往上挑了挑。
「車上的人員,請通報姓名並出示出入卡。」機械的男聲響起,一個機械臂伸長到許澤端的左側的車窗外,小小的電子屏亮著幽藍色的光。
許澤端按下車窗,從兜里掏出自己的出入卡,拉下擋住脖頸的衣領,露出脖子上的公碼。晏鴻離同樣一臉不耐煩地拉下衣領。
機械臂將電子屏對準公碼,兩秒后電子屏上的藍色光變成了紅色。
「許澤端,編號AGR0904,主城區公民」
「晏鴻離,編號BKL0813,主城區公民」
「出入證正常,可准許進入主城區。」
「歡迎回到主城區——」
主城區的黑色大門「轟——」的一聲開啟,許澤端驅車進入。車兩側豁然闖入眼帘的是一棟棟高大的建築,人群在路兩側的曼紐因街道上交雜鼎沸,街道兩側的天竺葵仍舊不分四季地開著。喧鬧的一切與主城區大門外的冷寂形成鮮明對比,彷彿一個世界撕裂成兩半互不相關的部分。
「許澤端,我們回來了。」晏鴻離扭過頭看著他,毫不掩飾意圖地盯著他看。「現在回長安城歇會吧,中午十二點迎新儀式就要開始了。」
「嗯。我們先去還車。」許澤端不為所動。
晏鴻離:「…………好的。」
許澤端望向窗外,發現曼紐因大街上的人都用一種新奇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方向,準確的說,是盯著他們的車。
許澤端:「…………真丟人。」
他把車窗關上一半,天竺葵的香味讓他想再多聞一聞。
許澤端慢慢把車開到伊坦諾頓D區001,蒙塔爾在這居住了十年多,也沒能從這片平民居住區翻身到長安城中區001。
伊坦諾頓D區001從有了主城區以來就一直是這幅破敗的景象,天竺葵到這就停止了開放,公民臉上的表情都如出一轍的像剛死了老婆。唯一的標誌性建築就是光明門在伊坦諾頓D區001中心街臨時雕的一個火炬,象徵著他們崇尚光明、嚮往法治的美好願望。——光明永不陷落。不過諷刺的是伊坦諾頓D區001一直是主城區治安最亂的轄區之一。
許澤端把車開到蒙塔爾的店鋪前。蒙塔爾的修車鋪子離伊坦諾頓D區001中心街也就三分鐘路程,奇怪的是店鋪關著門。他按了兩下喇叭。等了將近一分鐘后卻還沒有人來開門。
許澤端皺了皺眉,盯著緊閉的店鋪不說話,然後下了車,「晏鴻離,給我下車。」
晏鴻離慢悠悠地下了車,「怎麼,人不在家?迎新日他能去哪?」
晏鴻離踩著腳底下的小石子,眼角往右一瞥,瞄見蒙塔爾店鋪隔壁有個人影立刻把頭縮了回去。
「小老鼠,出來吧,我都看見你了,再躲著就沒意思了,別逼我抽你。」
幾秒鐘后,一個男孩從黑暗中走了出來。許澤端打量著他的身高,估摸著也就十二歲左右。不是華裔的,從前他來這找蒙塔爾修理汽車時沒見過他。
「蒙塔爾呢?」許澤端開口問道。
男孩估計被許澤端和晏鴻離的裝扮和半身的鮮血嚇著了,只是搖著頭,盯著許澤端外套上的血重複著說:「……我不知道……不知道,別問我。」
許澤端循著他的目光看去,一瞬間福至心靈,「這是鹿血。我再問你一遍,蒙塔爾去哪了。還有你叫什麼。」
男孩貌似相信了他的說法,定了定神,聲音顫抖地說:「凌晨五點,有幾個行務官下士把他帶走了,帶去哪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叫尼亞……我和他不熟!」
行務官?許澤端轉頭看向晏鴻離,-晏鴻離雙手攤平,回給他一個同樣迷惘的眼神。
許澤端按下皺起的眉頭,看了看錶,決定暫且不管蒙塔爾這檔子事了。
「時間快不夠了,我們先回長安城,再去總部那邊。」許澤端邊說邊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晏鴻離饒有趣味地盯著尼亞,對他眨了眨眼,轉身上了車。尼亞看著兩人上車后,連忙跑進一條黝黑的巷子里,一瞬間就跑沒影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蒙塔爾不在是一件好事。起碼我安全了。」晏鴻離扣著安全帶,輕鬆地說道。
許澤端轉動著方向盤準備掉頭,「我不確定你是否知情。」
「許澤端,這我絕對不知情。我誰都會騙,就是不會騙你。」晏鴻離低頭看著自己的襯衣,「嘖,要不是剛那倒霉孩子嚇的,我都忘了換衣服。噁心死了。快回長安城,我要換衣服。」
許澤端低頭笑了笑,算自己多心了點,晏鴻離就算是北極一區002打算監控伯里郡軍區的暗諜,手暫時也伸不了那麼長,任務期間不可能對蒙塔爾下手。
許澤端把車開到曼紐因大街上,看到路的兩側已經貼上了幾條大紅色的橫幅了。
「保護公共家園,共創美好世界。」
這种放屁的話是誰說出來的?
許澤端收回目光,專心開車。一路上只是和北極一區002的監管員彙報任務情況,順便打斷晏鴻離的插科打諢。早晨八點的陽光異常的耀眼,但還是有很多公民走上大街,等在主城區大門背後,迎接——
新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