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士
我自願成為一名行政官
用我的靈與肉
搭建和平的橋樑
構築全新的,自由的世界
衝決一切限制我們勝利的桎梏
用自己的足和手去走,去摸索
用自己的眼和心去看,去感受
在一個更高的世界相見吧
我不懼任何的困難險阻
我不受任何的威逼利誘
若我身死於未知
只管接過我的思想
我願誓死捍衛每一位公民的權利
光明在上,時間為證
此誓不朽
——《行政官宣言》
在摩根曼區,車隨著路彎進了一片狹長危聳的高山地區,兩邊是高可蔽日的峽谷。茂密的灌木和樹隨著車輛疾馳而過。
我和薩維爾慢悠悠地開了幾個小時的車,在摩根曼區遇見了一片軍區墓地,於是停下來休息。
清晨的陽光落在了枯萎的草地上,皮膚還能感覺到空氣中潮濕的水汽,這就表示今天一定會是好天氣。
我爬下副駕駛座,在草地上站了一會兒,然後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渾身疲軟。
便利的交通工具,除了讓這個世界死更多的人,讓人類腰酸背痛,其他真的很便利。
「目標逃逸到青海崖,定位沒錯吧?」
薩維爾摘下通訊眼罩,迫不及待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呼出來,邊查看定位邊問我。
我也摘下了眼罩,仔細調試它的臉部寬度,心想最近吃胖了嗎?怎麼戴著有點緊?
「請你拋開政治上的成見,多點信任我們主城區生產的設備,好嗎?」我好笑地看著薩維爾的臉說。因為臉上的贅肉過多,通訊眼罩把他的臉擠壓的留下幾道紅痕。
這哥像個傻冒一樣。
聽了我的話,薩維爾回敬了一個不耐煩的表情,這讓他的臉皺得更像一個包子了。
難怪舊城區的人管他叫豆沙包呢。
「青海崖地處舊城區南邊的邊緣。再南下的話,他就要逃到無人區了,你最好別拖我的後腿。不然任務失敗了,丟的就是你們主城區的臉。」薩維爾看著不遠處的青海崖山頂,語氣毫不客氣。
我習慣性的把他的話當耳旁風,我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這一片荒蕪的軍區墓地上。
我的腳正踩在軍區墓地大門的正前方。大門明顯經過了歲月的鏽蝕,在清晨的陽光照射下,卻沒有任何生機。
看起來這一片已經荒了很久了,我走前去仔細查看,薩維爾看起來並不想理會我,但他還是跟在了我的後面。
大門遠看不怎麼高,但我現在站在他的面前,高得有點出乎我的意料。大概有五米高,並不寬,雙開門,一邊一半只容得下一輛車通過。
這片墓地一看就是不受重視的。正規的軍區墓地,在大門口的左側都會豎起一座銅塑槍支的中型標誌性雕塑,右側會有一塊不大不小的石碑,用中文與英文上下各一行,刻有墓地的名字。
再仔細看我眼前這一片墓地,雕塑是沒有的,石碑只有我的膝蓋高。
我慢慢蹲下來,用手掌輕輕剝去覆蓋在石碑面上的薄薄一層的青蘚。
一行紅漆小字重現世間。
關山墓區,久候您的蒞臨,望長住。
呃…………難以想象墓區會有這樣的誠意啊。
薩維爾蹲在我的右手邊,他也看到了這行字,不解地問,「這什麼意思?這是軍區墓地還是樓盤拋售?」
我斟酌了一會兒,
「這位墓區管理者一定是位至性至善之人。」
關山墓區…………有點耳熟,我是不是在哪聽過這個名字?
我低頭沉思,在腦海里搜索了一會兒,卻沒有任何結果。
「等等,關山墓區?關山墓區!!」薩維爾突然激動地大叫起來,揮舞的雙臂差點砸在我的臉上。
「怎麼了?」我好奇地問。
「那是我們城區史上最偉大、最神聖、最英勇的馬薩都將軍的安魂之處啊。你居然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你怎麼可以不知道?」薩維爾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質問道。
我面無表情地凝視著他因激動而幾近變形的臉。
「我…………應該知道嗎?」我訕笑道。
「馬薩都將軍啊,當年憑一己之力,帶領皇室自衛隊衝鋒陷陣,從主城區手中奪回舊城區四分之一的領土,又憑藉出色的作戰能力,包圍了你們主城區所謂的,呵!精兵部隊,親手幹掉了你們的維克托將軍——就是自稱常勝將軍的那位。那一場決戰真是讓天地都失色!偉大的馬薩都將軍身著被鮮血染紅的金灰色鎧甲,左手托盾,右手舉矛,義無反顧地沖向敵方的腹處…………」
「等等等等等等,薩維爾,我對你神聖的馬薩都將軍不感一根牛毛的興趣,別拿你們舊城區經過美化的歷史教科書給我科普了。」
我忍受不了他狂熱的聲調,不耐煩地打斷他。
薩維爾騰地站起來,「你這種輕慢無禮的人懂個屁!馬薩都將軍殺死了維克托將軍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他是那麼優秀的軍人,是我們城區歷史的珍寶。要不是在愛奧華那一役,他突發重病,英年早逝,今天兩個城區的地位和實力可得翻一翻!你一個主城區的低配常務官,哪來的底氣說他?」
他氣呼呼地用右手食指指著我。
我無言以對。
什麼英年早逝,馬薩都那老頭都多大歲數了。
「行行行,我輕慢無禮,別生氣了。不過,你可別想著進去對你的大將軍頂禮膜拜,我們可還有任務在身。」
我笑呵呵地仰視著他,為了一個死人,我可懶得吵。
不過有一點我還是很好奇,「既然他那麼英勇,功績也不小,應該受萬人景仰的,怎麼就埋在這麼偏僻的地方,青海崖附近就沒多少活人。」我問道。
聽了我的話,薩維爾的臉色由激動逐漸變為黯淡。
「馬薩都將軍戰功顯赫,嫉妒他的人當然更多。那些混蛋向城區安全高級委員廳上報,誣陷他有通敵之罪,戰爭因為他的指揮而死了更多人。」薩維爾咬牙切齒地說。
「這些話根本沒人相信,但那些蠢到舔耶穌腳丫的安全高級專員,居然還他媽的信了。把他的功評和所有記錄從城區編年史移除了,全沒了。」
我一直蹲在那塊碑前,心裡也覺得有些戚戚然。
「那然後呢?」
「馬薩都將軍早就知道那些奸人在想什麼。後來有人在他的金甲里發現一封遺書,遺書上寫著他要求把自己葬在青海崖附近。舊城區也算有良心,為他建了關山墓區,結果建在這麼偏僻破爛的地方,對外宣揚馬薩都將軍已經被軍紀處置,燒成灰了。」薩維爾喃喃地說。
「現在啊,早沒多少人記得他了。沒有在公共世界留下任何痕迹,也沒有辦法進入喧寂園輪生。他…………」薩維爾說著說著就沉默了。
望著遠處的青海崖,陰沉的黑雲籠罩在它的上方,如同即將滅世的洪水。
「他很偉大。」
我看著碑上紅色的小字說。關山墓區啊。
收拾好思緒,我戴上通訊眼罩。左上角顯示,現在是早上08:25。偷溜的那個失眠者始終沒有移動。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這個小騙子不會是在使詐吧?
「趕緊走吧,等逮著那個失眠者,我和你再來找馬薩都將軍,」我抬頭看向薩維爾說。
薩維爾低頭看著我,我很驚喜地發現他的嘴角正向上揚起一絲弧度。
我扶著雙膝站起來,雙腿卻突然軟了下來。
我眼前一黑,下意識就往旁邊倒,一隻手及時抓住了我的右臂。
薩維爾扶住我,湊近來仔細打量我的臉色。
「你怎麼了?喂,你不會要他媽死了吧?」他用力搖晃著我問。
我想把手抽出來,但渾身就好像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氣似的,不過說話還是可以的。
「沒事,扶我回車裡,謝謝。」
這個大傻個雖然說話不招人喜歡,但我看得出來,他臉上的關切不是偽裝的。現在我對他有點改觀了。
豆沙包的手像烙鐵似的絲毫不鬆手。我們回到車裡,一坐上副駕駛座,我就鬆了口氣。
眼睛稍微能看清點了,我摸索著,想要摸到背包的拉鏈。我只想吃藥,葯在哪兒?
「你找什麼?」薩維爾在旁邊問。
我停下動作。「一個白色小藥瓶,我要沒標籤的那一瓶,在背包最大層的中間那個夾層里。」
薩維爾拿過我的包,很快就翻出了我的藥品遞給我。
我伸出手,準備接過它,薩維爾突然又收回手,不一會兒,又把藥品塞進我的手裡。
我正準備扭開瓶蓋,卻發現瓶蓋已經是松的,薩維爾剛剛幫我擰開了。
「謝謝。」我有點意外於他的細心。
「謝個屁」,薩維爾神色不自在地撓了撓他的眉毛。據我這幾天的觀察,他只有在疑惑或者想下車撒尿時才會有這個動作,我猜他要發問了。
果然,我料事如神。
「你有什麼病?」他語氣猶豫地問。
「…………嘖,怎麼聽起來那麼彆扭啊你問的。」
我邊說邊從瓶子里倒出一粒藥丸,直接吞了下去。雖然看不清,不過聽瓶子里搖晃的聲音,藥丸大概不多了。
「多發性低血糖,比一般的低血糖癥狀要嚴重點。」我信口胡扯,豆沙包看樣子並不怎麼相信,我也沒想讓他一定相信。
薩維爾沉默了半天,破天荒地開口安慰我:「那…………祝你節哀。」
我太陽穴狠狠一抽。
「豆沙包,在中文裡,節哀這個詞是不能用來表示祝福的。」
薩維爾用力抿著嘴,目視前方,不說話。
我閉上眼睛,慢慢地調整呼吸。這個時候發病讓我有點難以接受,我已經幾個月沒有吃過葯了,上次去老布爾那續葯是什麼時候來著?已經記不清了。我幾乎都快以為病好了,原來不過是奢望罷了。
薩維爾在查看那個在逃失眠者的行動軌跡,手指不停的點著車載電子顯示屏。
「那小子在青海崖已經呆了13個小時了。現在追過去是最佳時機,我開車,你趕緊休息,別拖我後腿。」
「閉會兒嘴吧你,誰拖誰腿還不一定呢。」我有氣無力地回嗆了他一句。
薩維爾發動車子,慢慢把車倒到公路主道上,直直地向南邊的青海崖方向開。
關山墓地離我們越來越遠,到最後只成為了後視鏡中小小的一點。
睡意漸濃,我調整好坐姿,準備睡了。
在公共世界,睡眠是一件很奢侈又很無趣的事。有的人為了積分奔波勞累一天,睡眠就變得奢侈。但睡著之後呢?
你永遠都沒法做夢了。
公共世界的人,不論是誰,都不會做夢了,睡著了就是睡著了,眼睛一閉一睜,閉上眼,拒絕星垂月涌,睜開眼迎接流光拂面,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不過我聽說主城區最近有一種新興產業,叫什麼造夢科技?往你腦子裡插個晶元,再注射個什麼液,最後戴上個虛擬模擬現實眼鏡,會做什麼夢全看自己造化。
聽上去蠻有科技化的意思,等這次任務完成了,我就去試試。
幾乎沒有一秒,我就陷入了混沌的睡眠。
在那一剎間,我的眼前浮現出遙遠的記憶。那孩子手中攥著一顆通黑透亮的黑曜石。
那是我送給他的禮物。
他看起來高興極了,拉著我的手蹦蹦跳跳,又突然笑著跑開,笑聲回蕩在每一個角落。
我低頭看他的背影,望進的卻是他純真無暇的雙眼。
那雙眼我永生難忘。
你再等等我,我沖他喊道,我要抓住你了。
睡意和黑暗襲來,我再也抓不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