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時節

落花時節

西北邊疆,九號線防線,日遠城附近。

龍山村。

傳說五十年前元氣復甦之後,有真龍降世,得名龍山村,村中的老人說得有鼻子有眼,不過年輕一輩無一人得見,故而慢慢無人知曉了。

作為邊陲小鎮,這隻有村口一家超市,超市商品不多,主要是因為官府準備明年把他們安置到遠離前線的城市附近,再開一個新農村,聽說哪裡有很大很大很白很白的房子。

一想到這兒,岳山不由得笑出了聲,看著烤箱里的紅通通冒著香氣的烤腸,心想,等以後日子好了,我能吃十串!

旁邊正在糾結買兩塊錢還是三塊錢口香糖的中年男人,轉頭看向了這個傻笑的小男孩兒。

男人身著黑色中山裝,頭戴金絲眼鏡,頭髮梳的一絲不苟,長得說不上帥,也說不上不帥,倒也長得溫和。

男人身上有一股令岳山很熟悉的氣息,那種感覺就像、就像,想什麼呢?

男人突然蹲下來,笑呵呵的看著他。

岳山猛地想起來了,就像學校的老師!

「小朋友,多大了,幾年級啊?」男人笑道。

「對不起,我媽不讓我和陌生人講話。」岳山義正言辭。

男人瞟了眼烤腸,再看著岳山,道:「看你年齡應該有六年級了吧,馬上也要上中學了吧,我隨便抽你一首詩,就《漁歌子》吧,你要是背下來,我就給你買一串,怎麼樣?」

岳山聞此更加認定了他是外地來旅遊的老師,竟然以烤腸誘惑我,這,不行,我可是龍山村最有骨氣的男人,龍山村龍山小學防騙小能手,我豈能被這等小恩小惠就給誘惑了!

「謝謝叔叔,不用了。」用了一副自以為最禮貌的方式,畢竟我代表的可是龍山小學六年五班的形象!可不能丟人。

就在他左腳就要跨出門的一刻時,背後傳來一道幽幽的聲音:

「兩根。」

岳山艱難的轉過頭,看見男人蹲在那兒,比著二的手勢,依舊微笑的看著他。

「不、真的不行,叔叔,我、我爹教我不能要陌生人的東西。」話說的一字一頓,小臉緊繃,極為艱難,岳山甚至覺得自己就像戰場上的士兵,每說一個字就多一道傷口,他感覺自己偉大極了,今天必須回去找娘買一根腸,我才要一根呢。

說完后如釋重負,一步跨出了門,抬腿就要走。

「三根。」

腳懸在了半空。

岳山如臨大敵,木在哪兒不動了,他很想說不要,但是、但是、他給的太多了啊!

「怎麼樣,三根喲?」男人挑了挑眉,誘惑道。

果然讀書讀多的人都不是什麼善茬,岳山心想。

「那,那你先買,買了我就背。」岳山放棄抵抗了,不是我軍意志不堅定,委實是敵人攻勢太猛了!

「好。」男人答應下來,轉頭對著看戲的老闆道:「拿四根腸,老闆。」

「好嘞。」

「怎麼是四根,不是三根嗎?」岳山疑惑道。

「我自己吃不成?」男人沒好氣道。

男人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只能說可能是職業習慣吧。

「但是呢。」調轉音調,話鋒一轉:「你要是背的好,就全給你。」

「好,您還要聽什麼?我全會啊。」岳山的態度一下子好了起來,眼巴巴的看著男人手中四根油滋滋的肉腸。

「不用,就一首。」男人道。

「漁歌子·西塞山前白鷺飛

唐代·張志和

西塞山前白鷺飛,

桃花流水鱖魚肥。

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背完,岳山不著聲色的瞄了男人一眼,深怕哪裡出了錯。

「很好。給你。」男人也沒有廢話。

手握四根肉腸的岳山開心點樂不可支,思索著該怎麼分,婉婷一根,樂樂一根,嗯……還有弟弟,剛剛好!

正想著如何分配的岳山被男人一句話打斷:

「小朋友,你知道付婷嗎?」男人撕開那條兩塊的口香糖,塞進嘴裡,兩塊的也不錯嘛。

「你找付老師做什麼?」岳山謹慎道。

「沒什麼,我是她老朋友,找她敘敘舊。」男人淡淡道。

「你是付老師朋友啊,那就好,付老師在原木路十三號。」聽到是同學,岳山也就放心了,嘴裡肉腸含糊不清,就要走。

「小朋友,我姓鄭,還不知道你姓什麼呢。」男人對著小跑而去的岳山遠遠喊道。

「我姓岳!岳飛的岳!」岳山跑的飛快,一溜煙兒就跑沒影了。

「老師啊,當老師了?」鄭河君好像在問自己,也好像在問那個許久未見的她。

出門,五個模樣像是當兵的人向他走來,兩者擦肩而過,其中為首的男人不著痕迹的瞥了眼鄭河君,走進了超市,熱情點和老闆打招呼:

「老王,梨群拿兩包。」為首的男人看起來和老闆很熟悉。

雖然表面若無其事,但趙利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這個陌生男人的身上,這種偏僻的小村子,怎麼會有陌生人來呢?瞧著衣著考究,談吐不俗,應該是大城市來的人,也可能是偽裝的妖族,這還是離軍事基地最近的村子,很難不讓人懷疑。

等男人越走越遠,趙利才開始和老闆打探起男人。

「兩個星橋境的修士,兩個尊至境的武夫,為首的那個,應該是臨江境吧。」

鄭河君漫無目的的走在龍山村,胡思亂想著。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默然遠眺,思緒萬千。

第一次見她是在散花節,那是君子苑一年一次的盛會,散花執玉,擁有了玉佩,就代表有了執教資格,可以去應聘各大學苑的先生一職了。

而她和他作為那一屆新生最優秀的兩人,在第二學年就拿到了玉佩,他是儒學院的,她是墨學院的。

兩人互相不服對方,都代表自家學院,各種場合明裡暗裡的較勁,慢慢的也互相吸引了。

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夜晚,他和她,在一起了。

雙方師長都無反對,反而成人之美,很多事上都給予幫助。

他猶記得她以前經常說相當書院最年輕的夫子,要當墨學院的掌院。

為了哄她開心,他也順著她。

他是學生,

她是夫子,

他拱手,作揖道:先生

她作揖,還禮言:學生。

最後,像是所有爛俗小說的結尾,兩人分道揚鑣,她去了西北,杳無音訊,他留在了君子苑,當了最年輕的夫子。

生死兩茫茫。

分開那天,風好像很大,她只說了一句:就這樣吧。

他呆在那裡很久,風亂了,如鯁在喉。

雲捲雲舒,他才發現,她走了很久。

岳山回了家,將肉腸一分,岳母聞聲打開了廚門。

看見岳山和弟弟正抱著肉腸吃,疑惑道:「你們哪兒來的肉腸?哪兒來的錢?」

「今天在超市碰見一個人,說我背了詩就給我,。」岳山正吃的不亦樂乎,含糊不清道。

「嗯?人家平白無故就給?就為了聽你背詩?」岳母懷疑道。

「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哦對了,他是來找付老師的。」岳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只知道肉腸真香。

「付老師啊,那肯定不差了。」岳母沒有多想,因為岳山一直都是比較乖的孩子,而且付老師一直都是村子上最好的老師,也是唯一的老師,自從上代校長走了,就把這邊陲小學交給她了,她記得付老師剛來的時候全村的男人圍在村口看她,小姑娘嬌滴滴的,一掐感覺都能出水。

但是付老師這麼多年支教,也讓村裡的人對她越發尊敬,敢說付老師一句不好,脊梁骨都會被戳碎。

原木路十三號。

不知不覺,到了她的門前,躊躇半晌,不敢上前。

他這次是借放假之由,來看她的,可是他怕,怕她有了丈夫,怕她所託非人,更怕她早已忘了他。

在學院為人開朗,被學生譽為最善解人意的先生的他,被先生贊為才出江左的他,破天荒的緊張了起來。

手心冒出絲絲細汗,將口香糖用糖紙包住放回口袋,將衣服整了又整,激動又惴惴不安。

落花時節又逢君,現如今已是夏日,花早落人已散,離散之期也。

那年認識她,也是散花之日。

「學生?」背後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先生。」聽到這聲聲音,他反而安靜下來,懸石落下,柔聲道。

一雙手從背後緊緊的抱住她,生怕他離開。

「你幹嘛去啦。」話裡帶著哭腔,不舍也有依戀。

低頭看去,仍是那雙纖纖玉手,但是幾縷灰白髮絲落在了他眼前。

他沒有回頭看,四十歲的男人,此刻竟像個無助的孩子,情難自禁,潸然淚下,無聲哭泣。

他胡亂抹了一把臉,怕被她看見自己這副樣子。

「對不起,來晚了。」沒有回身。

不願見白頭。

九號線外,往西二十里處是滿天黃沙,這是妖族黃風窟黃風大王的地盤。

遮天蓋地的風沙滾滾,飛沙走石,天昏地暗。

有詭秘在其中暗流涌動。

九號線一級戒備開啟,所有人屏息凝神。

風沙蓋地而來,大軍壓境。

一支輕裝勁旅自黃風中出,向村子里衝去,風馳電掣。

是黃風大王的親自率領的部隊!

他怎麼不在正面戰場?

「大王,我們此去為何?不是攻打九號線基地嗎?」一隻隨行小妖不解。

「此行,是為了抓捕人族一個叫岳山的小子,此子為我妖族未來大患,必須除之而後快,耽誤了事,老子饒不了你們。」黃風大王黃虎沉聲道。

為了此行,他身穿青金甲胄,這是一套唐代明光鎧制式的鎧甲,是君臨城東大人物給的,他此去,也是為了幫那個大人物除掉這個禍害。

雖然不知道一個小小的孩童能有什麼威脅,但是人族,不可以常理度之。

曾經在一次妖族截殺中,湖洞宗小宗主華顏殺死了一對夫婦,十餘年後,一個平平無奇的散修跨刀進入妖域,沒有元靈也無宗門,三天,只用了三天時間,整個宗門,除老弱婦孺外的所有人殺盡,放言

「人族墨河郡散修楚川,前來討個說法。」

自此墨河郡楚川名聲大噪,一人滅一宗,諾大的湖洞宗,曾經的甲等宗門,何等光輝,被贊為「如此小湖洞,別有大洞天」的宗門,自此消失。

而且哪位大人給了一顆京華丹,在跨江境卡了十多年的他終於破到了御劍境,只再一步,他就可以碎月開雲,成為真正能成為天聖國執掌權力的人,便可不在只困於小小的黃風窟。

黃風肆虐,就在要快到村子附近時,黃虎拔出腰間雙刀,道:「去,結萬里黃沙陣,沒有我的吩咐,不準離開。」

人影分散。

沙打雙刀,錚錚作響,瞳孔微縮,抿了抿嘴唇,嘴角挑起,眼神迸出精芒。

雙刀回籠左右,周身元氣一震,一步跨出,斬出一道狂風。

風行·萬里龍游。

萬里黃沙傾泄如洪,以席捲山河的氣勢朝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子襲來。

黃虎也旋轉射出,借遮天黃沙掩蓋氣機。

兵臨城下,大戰在即。

原木路前,名叫鄭河君的男人解開了心結。

原來她是為了和老校長的諾言留下的,原來她還沒有結婚,原來她還在等我。

他和她說了聲出去一下有事,她也沒問是什麼,她也感覺到了那股隱蔽極深但氣勢雄渾的氣機正向村子這裡衝來,但她相信他能保護她,正如相信他一定會來找她一樣。

手在圍裙抹了抹,拿起菜刀開始刮豬毛,道:「快點回來,家裡煤氣沒了,你去村西劉師傅哪兒買一罐。給你做豬肘子。」

「等我。很快。」

男人出門來到小街上,遠處黃沙卷地襲來,有人影閃爍。

閉眼吐氣,雙手環抱,似要攬天地入懷。

心情從未有的快意,天地共鳴,風雲突變,元氣激蕩,濤聲陣陣。

鄭河君一手負后,一手伸出,體內氣機流轉,似大江奔流不絕。

眼睛微眯,長舒了一口淤積在心頭十二年不化的氣,露出笑容,右手向下一按,朗聲道:

「君子苑鄭河君,在此迎客!」

當此時,萬里青雲低垂,寸步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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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雲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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