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長安（二）

街上熙熙攘攘，大家摩肩接踵的擠著向前走。柳天暮和卓文月一邊走一邊看路邊琳琅滿目的商品。柳天暮有時停下來問問價，卓文月就自顧自的往前走，從不擔心柳天暮會跟不上。

這大概是最無趣的逛街方式了吧。

這不，柳天暮又不見了，卓文月意識到了這個事情，腳步只是略微放慢，並未停下來等他。過了一會，柳天暮屁顛屁顛的跟了過來，懷裡抱著一隻小奶貓，嘴裡抱怨道：「不是我說卓大人，你一個女子走這麼快，是急著吃飯沒嗎？我去！累死我了。」

卓文月不理睬他，卻被他懷裡的小東西吸引了，問道：「你懷裡抱著什麼？」

柳天暮停止了最終牢騷，低頭看看懷裡正熟睡著的小貓，再抬起頭，兩隻眼睛亮晶晶的沖卓文月說道：「剛才我看見它在巷子里被幾隻野狗圍堵，馬上就要被大卸八塊了，我覺得可憐，便將它救了下來。」

卓文月聽聞嘿嘿一樂，調侃道：「眾人皆知柳將軍戰場冷血無情，殺敵無數，誰曾想竟還會為了救一隻小貓將自己跑的呼哧帶喘。」

柳天暮倒也不在意她的調侃，將小貓遞給了卓文月，道：「我自知大人嫌我無趣，這樣一來，你路上也不用一直跟我聊天，也能有個伴了不是？」

卓文月接過小貓，在它頭頂上輕柔的摸了摸，小貓舒服的直哼哼，卓文月輕笑道：「小東西還挺可愛！」柳天暮看她喜歡，不知為何自己心裡也十分高興。但他沒太在意，對卓文月說道：「往前走走吧，過會咱們帶這小畜生去找點吃的。「

卓文月點頭，兩人一貓繼續向前走。

卓文月邊走邊摸著貓，沒注意柳天暮的去向。等她回過神時，柳天暮又丟了。

她靠邊站站，等著柳天暮，又過了一會柳天暮終於來了。但這次不同的是，柳天暮手裡拿著一個木匣子。

他笑盈盈的將盒子遞給卓文月，道：「剛才那隻小貓算是你幫我瞞著宦黨那一事的人情，這支簪子，算是你那日大殿為我辯解的人情，你看你喜不喜歡。」卓文月半信半疑的打開了木匣子，裡面靜靜的躺著一支玉簪，上邊精細的雕著兩朵梅花，整個簪子雪白通透，成色很好，手工又是精雕細琢，所以一定價值不菲。

柳天暮這是記了她一個大恩情。

卓文月笑笑，將木匣子的蓋子蓋好，推給了柳天暮，道：「這發簪成色極好，一看就是精貴之物，柳大人還是留著給以後的夫人吧。」

「那卓大人想讓我怎麼還這個人情？」

卓文月聽他這話不禁無奈的笑笑：「這件事我本不是因為你本人，你又何必如此放在心上？再說，來日方長，以後有的是機會。「

柳天暮聽完笑笑，明顯沒放在心上，收起了那簪子，對卓文月道：「走，吃飯去！」

***************

柳天暮帶著卓文月來到茶樓里，要了一個包間，坐在樓上。

現在已是晚飯時間了，茶樓里也有了不少人，柳天暮還是自己點了菜。卓文月一邊跟小貓玩，一邊聽著樓下戲檯子上的秦腔，倒也十分愜意。

店家幹活麻利，沒過一會菜就上齊了。柳天暮點了泡饃和桂花糕，他向卓文月面前推了推，道：「嘗嘗，這可是天下第一碗！」

卓文月面露微笑的接過那碗泡饃，口中有些笑意的道：「不好吃還能打你嗎？」

柳天暮假裝皺了皺眉，納悶道：「你說你好好一姑娘，怎麼總想著打人呢？」

他說這話時，卓文月已經動筷了。吃完她便笑著說了一句：「柳大人，您逃過一劫。」

柳天暮也笑笑，拿起了筷子。

卓文月一邊自己吃一邊喂貓，吃得自然是比柳天暮慢了好多。好在此地是一個茶樓，晚上有人來唱秦腔，柳天暮有時看看卓文月，有時聽聽戲，也不算太無聊。

「春情蕩漾在心頭。

銜香泥築新巢永盟白首，

立家業效比翼生死同游。

實指望我夫妻天長地久，

誰料想賊法海苦做對頭。

到如今夫妻們東離西走，

受奔波擔驚慌常恨憂憂。「

柳天暮覺得這戲咿咿呀呀的太難聽，怎麼這麼多場戲就趕上這麼一個《斷橋》呢？

他不滿的咂咂嘴，對卓文月道：「你運氣不大好，今天這場戲太沒意思！」

卓文月看出了他的無聊，將碗中的最後一口吃了下去，對他道：」知道你無聊了，走吧！「

他們二人一起走出了茶樓，街上已是完全不同的景象：風消焰蠟，露浥紅蓮，花市光相射。桂華流瓦。纖雲散，耿耿素娥欲下。望千門如晝，嬉笑遊冶。鈿車羅帕。

他們趕上了燈會！！

柳天暮嘴角揚了揚，牽起卓文月的衣袖，道：「走，我帶你去看燈！」

卓文月被柳天暮拽著跑，到一家猜燈謎的地方才停下：「卓大人，求你個事。」

「何事？」

「發揮一下你的聰明才智，我想要那個花燈！」

卓文月笑了笑，算是應下了。走到那店鋪前，看起了第一個燈謎。

「莫添一口。」卓文月思索了片刻，笑道：「這是柳大人的『暮』字吧！」

柳天暮也笑了笑，裝作思索的樣子，半晌才道：「卓大人說是就是嘍！」

隨後他們又多多少少的拿了十多個來猜，拿給了店家，付了錢，柳天暮高興的拿著他的小燈籠走來走去。

那燈籠上畫著一隻小兔子，看起來是給孩子玩兒的。

卓文月懷裡抱著小貓，跟柳天暮說道：「店家告訴我待會要放燈了，我們也去吧！」

「嗯！」

他們邊走邊買了兩個花燈，走到了河邊，拿起筆寫上了自己的願望。

柳天暮寫上了四海清平。他寫完也不閑著，轉頭就去偷窺卓文月的。碩大的臉盤子被卓文月一巴掌打柳回來。

「你幹嘛！疼死我了！」

「誰讓你偷窺的？」

「看一眼怎麼了！」

「不是說，看了就不靈驗了嗎？」

「呵呵，不看就會靈驗嗎？」

」額，也是。「

「所以給我看看。」

」呶。「

那燈籠上用正楷工工整整的寫著海晏河清。

柳天暮嘲諷的笑了笑，道：「卓大人還真是勤儉為民呀！」

卓文月笑笑，道：「柳大人這是在嘲諷我？」

「怎麼不是呢？」

「那柳大人寫的是什麼？」

「覓得良緣，早生貴子。」

卓文月笑了笑，並不作聲。

他那燈籠上寫的明明是四海承平。

卓文月是大家喜歡的忠臣，自然有人要當那個萬人唾罵奸臣。

卓文月出身名門，太后是皇室，宦官又是天子近臣，所以柳天暮從一開始決定入仕，決定自成一黨時，就沒有了選擇的餘地。他不可能幹乾淨凈的從官場走出來。

遺臭萬年是他唯一的下場。

其實這世上哪有什麼清者自清，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人聲鼎沸，談什麼勇氣？許多聲音混在一起，就令你失去了開口的勇氣。

清者自濁。

卓文月懷裡的小貓睡醒了，聳動這腦袋，看著卓文月。

卓文月頓時心生憐愛，摸了摸她的腦袋，小貓又繼續睡了過去。

卓文月拿起花燈，燃了火，花燈一點一點的升了上去。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燈火散發出的光照徹長夜，小貓被燈光驚醒了，它跳出了卓文月的懷抱，卓文月被嚇到了，趕緊在人群中尋找。

柳天暮看著天上的燈火，剛想再找卓文月打趣兩句，卻發現身旁的人早已不知所蹤。

丟了？

柳天暮害怕她被太后的人擄走了，趕緊在人群中穿梭，尋找著她的身影。

陌生的身影擦肩而過，柳天暮越來越著急，他最終停在了大街上。

燈會已經快結束了，人也都散的差不多了，燈光漸漸的暗了下來，四周逐漸變得很安靜。

突然柳天暮好像聽到了什麼，猛地轉頭，發現了身後正叫他的卓文月。

她臉上滿是歉意，身後是明明暗暗，星星點點的燈火。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卓文月向他走來，一臉愧疚的道：「抱歉，讓你擔心了。」

柳天暮鬆了一口氣，也沒有過於追究，便平靜的回應道：「無妨，你沒事就好。額，走吧，咱們回去會會那個郡守。」

他們回去時還順道買了桂花糕做宵夜，兩人邊走邊吃，到也徒增了些樂趣。

柳天暮從卓文月懷裡拿過小貓，對小貓道：「小畜生還挺淘氣！」

小貓不滿的呲著牙，有想咬他的意思。

柳天暮趕緊把這個淘氣的小畜生扔給了卓文月，卓文月滿眼笑意的看了他一眼，嘲笑道：「貓嫌狗不待見。」

柳天暮自知說不過她，只是悶哼一聲，繼續向前走去。

半晌，柳天暮覺得沒意思了，便扭過頭於卓文月說話：「給這隻小畜生起個名字吧。不能老這麼叫它。」

卓文月點了點頭，認可了這個觀點，想了半晌，道：「叫紅豆吧。」

柳天暮聞言沉思了一下，問卓文月：「紅豆最相思，卓大人在思念誰？」

卓文月低頭苦笑了片刻，抬眼望向柳天暮，道：「柳大人是在套我話呢？」

柳天暮自知過分了，便開始找補道：「抱歉，你不想說就不說。「

卓文月看他一時間如此緊張，不由得一陣輕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剛才不過是逗你玩的罷了。你若是想聽，我便說與你聽？」

柳天暮見她並沒有在意，便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道：「洗耳恭聽。」

卓文月平靜的說道：「這隻小貓很像我爹送給我的那一隻。他那時在出征前送了我一隻小貓，跟這隻長得特別像。他出事後，那隻小貓也走丟了。所以我直到現在，都特別愧疚。」

柳天暮聽她說的是這種事，愧疚的道：「抱歉啊，我……」

「無妨，」卓文月輕笑了一下，「你不必愧疚，是我自己同你說的。」

柳天暮長嘆一口氣，意味深長的說：「逝者已逝，最重要的是珍惜眼前人。」

卓文月點了點頭，忽然又轉頭問道：「怎麼沒聽說過柳大人的雙親？」

柳天暮笑了笑，道：「回頭有時間在同你說說。看！我們到了」

卓文月一直沒看路，如今郡守府顯現在眼前，未免有些驚訝，道：「這麼快就到了！」

柳天暮瞟了她一眼，嘴裡念叨了一句：「傻瓜！」

卓文月瞪了他一眼，沒有理會他，拿出腰牌，走進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