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煙花
夜幕低垂，風雨飄搖。燈塔巡視的光柱在遠方波濤漸起的海面投下昏黃光亮。港口層層堆疊的集裝箱阻絕臨近碼頭小鎮的燈火喧囂，構築一片暗影的靜謐。三天前的大規模貨物自燃事件，使得原本繁忙的港口安靜下來，靜靜的駐足在海灣的暮色初秋中。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夜風中，一道略帶沙啞的低沉聲音響起。「嘿嘿，內鬼就是我，咳咳...是不是，沒想到？」艱難抬起手提了提茶色鏡片，男人的語氣永遠是那麼歡脫跳躍。
「秦崽呀，沒想到最後還是你來送我一程。」輕佻的語氣掩蓋不住濃烈的血腥味，說話間男人又咳出一片血沫。綿長的呼吸伴隨著著撕裂雜音在潮濕的夜風中回蕩。
「...」抿了抿蒼白乾燥的嘴唇，站在男人身前的莫得沒有說話。
「一晃都十年過去了，秦崽你也從那麼大點的小屁孩躥到了這麼大個，歲月還真是把殺豬刀，古人誠不欺我。」男人曲肘支起身子，從林立的巨箱縫隙間望向遠海，開始絮叨起來。「潮起潮落，歸去來兮，迎來送往又一批。好名字，真是好名字。說起來當初我還是因為這名字好聽才...」
體力隨著身下的血紅一同流淌印染地面，男人愈發的虛弱。
「為什麼...」莫得低聲問道，嗓音含混沙啞，茫然中夾雜著憤恨與不解，充斥著不甘與悲傷。
「崽呀，你加入『潮』中差不多也有七八年了吧。」沒有理會少年的質問，男人依舊自說自話道。「白衣教你抽煙，柳兒教你喝酒，要不是樹一直盯著，怕是燙頭你也得安排上...」男人的深褐色的眸子從茶色鏡片上方看向眼前人的身影。「不過，也不能總把你當成孩子。就當是最後教你一課吧，嘖嘖，又有些話癆了我這是。」
「不要依賴任何人，永遠相信你自己。」男人的嘴角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雪白的牙齒間夾雜猩紅，彷彿惡魔忍著笑意輕聲呢喃。
「回去吧，他們會知道你的任務完成了。『煙花』也已經開始倒計時，再不走就真該與我作伴了。」男人的聲音愈發微弱，疲憊滲入，睏倦蔓延。
「走吧走吧，莫要回頭。」
莫得轉過身子，最後深深望了一眼那個男人。深吸一口氣，扭頭沖入林立交織的暗影之中消失不見。他有著太多太多的疑問，卻也知道那個男人不會再給他更多的答案。一切謎團都將隨著他的消逝而隱於黑暗之中。
他憤怒，他不甘。他欲要咆哮，他沉默潛行。有些人有些事，終究不會有結果，就那麼懸而未決，然後戛然而止。
「為什麼...」唇角撕裂，猩甜彌散開來。幾點晶瑩在風中轉瞬即逝。莫得很想停下腳步，再回頭望一眼那個男人，但是血管內翻湧咆哮的危機感壓的他無法停住腳步，只能向前奔跑。
不知過了多久，本能的危機悄然消失，突兀從巨大壓力之中解放，莫得立馬停步，大口喘息著，回望身後。
蒼白的月被漆黑的雲遮掩，視野所及，唯有一片混沌的光影輪廓，靜謐而沉默。
莫得踉蹌向前，卻再也無法向前一步。
一線之隔，生死之界。
少年再次張開嘴，嘴唇微動，卻吐露不出任何話語。
「果然，煙花從炮筒處看，方是最美。」男人閉目養神，茶色墨緩緩滑落，未再提起。
「咔噠---」一聲輕響打破靜默，熾烈的白光從男人依靠的那隻集裝箱內猛然迸發。熾烈的焰風裹雜著金屬霧流吞沒整個碼頭，瞬間逼近遠方。隨後斑斕的烈焰衝天而起，彷彿神明遺落在塵世的圖騰焰柱。
火焰冠冕迅猛擴散至鎮子臨近處卻突兀止步，繼而猛烈爆發，衝天而去。層層疊疊的衝擊波彷彿被無形大手聚攏住，向著高空瘋狂噴涌擴散而去。
火樹花開，炙焰繽天，明耀萬界，不落人間。
無上之肅穆，凜然之寂靜，窒息之絕美。
氣浪襲來，將站在邊界之上的莫得瞬間掀飛，再度送出火界之外。而火焰明耀的紅光也映出少年蒼白且稚氣未脫的臉龐，灼干臉頰之上未乾的淚痕。翻滾落地，少年向那片火焰之海伸出手，卻又顫抖的收回。
身前是天焰圖繪，身後是初秋夜景。
身旁，卻再無那人並肩。
「何苦呢。」小鎮安界之內，陋巷陰影之中。一道被熾白焰光照出身形的女子靜靜望著那近在咫尺卻又遠隔天涯的通天焰柱，不由輕輕嘆息。下一瞬她卻如遭雷亟。摘下眼鏡，不可思議的死死盯著那焰火圖騰之中，熾烈的焰光與呼嘯的金屬洪流已然不能阻隔她的眸子，雙瞳中流淌的金色倒映出那令她匪夷所思的一幕。
蒼穹之上，祂帶著烈火與利刃，自天而降。
艱難起身，他大笑著張開雙臂，擁祂入懷。
火焰的生靈彷彿感知到凡人的窺探，一雙燭火眸子掃來的瞬間，女人只覺得無法言訴的高溫烈火注入瞳眸，可她卻緊咬牙關，生生忍住轉頭避開視線的衝動。或如撲火的飛蛾，對於真相與神秘的窺視慾望壓倒了女人求生的本能。
一隻燃燒著血骨的手將神靈的臉頰拉回，擁著那火焰鑄成的嬌小身姿，以凡人之姿親吻神明，如同久別重逢的情人，柔情似水，熾烈如火。
稍作暫停，男人的另一隻手取下那處於焰柱中心卻不見融化絲毫的茶色墨鏡，輕輕向著她駐足的方向拋來，燃燒的臉頰上帶著些許痞氣的笑容，豎起食指，向著她輕輕做了一個「禁聲」手勢，隨後又被那位火焰神靈拉回頭顱，繼而侵略如火，纏綿似水。
彷彿帶著一絲寵溺的苦笑，男人伸出燃燒的手掌，一手輕柔托起火焰，一手如拉帷幕，將她的視線輕輕掩蓋。
熾烈的痛楚伴隨著無邊黑暗如潮水般倒襲而來。痛苦的捂著滾燙的眼眶，雙眸中流淌的金色已經被灼燒的通紅泛黑，溢出眼角的黑色血液在這初秋時節燙起陣陣白霧。在陷入昏迷前一瞬，她只來得及將那一幕深深銘刻在腦海之中。
那是人類，擁吻著火焰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