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混血
這一天晚上7點之後,紫櫻咖啡館早早就沒了客人。
嗯……莫非是天氣漸漸轉冷,生意也快「冬眠」了?
但看看吧台裡面的沃倫,依然如往常一樣,悠閑地邊喝著咖啡邊翻看那鋪開在檯面上的報紙。
大概,這家店其實是他本人的療養院吧……
當我收拾完餐具後走到吧台前,就聽到他的聲音。
「辛苦了。」他端起冒著熱氣的杯子再飲一口咖啡,繼續低頭盯著吧台上的報紙,淡然說:「休息一下吧。」
呃。看來他還是能注意到店裡的日益冷清啊……
雖然我樂得清閑,也有更多時間可以複習功課,但總有點兼職摸魚的小小「不安」。
不過,看看沃倫那似乎自得其樂的悠然神情……嗯,好吧。
「老闆,你可真喜歡這種黑咖啡。」我看著咖啡壺裡黑得深邃的液體,聞著濃厚的香味,但似乎還能察覺一絲絲藏得更深的苦味……當然,也可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再想想最近才得知的一些信息,我頓時又來了興趣……難道沃倫的味蕾與眾不同?
「嗯,還行。」他抬起頭看向我,問:「來一杯?免費續杯。」
啊哈,相比兩個月前的「免費贈送」,這次算是優惠升級嗎?
「好呀,謝謝老闆。」我其實很早前嘗試過他的手藝,只能說當時很不習慣……不知現在會否好一點?
「好。」他微微笑了一下,提起咖啡壺給我倒了一杯。
嗯……趕緊自己先加兩勺糖,然後把杯子端到嘴邊,小抿一口……
哇哦,還是一如既往地苦。那香味果然是騙人的。
「老闆,不能少點咖啡豆嗎?」我勉強再喝兩口后就放下杯子。
實際上,就像當時和凱爾迷失在卡恩山區的「石板廣場」上,我們土法煮開的早晨咖啡,雖然是咖啡豆未充分研磨的半成品,但感覺也還好呀……
「那樣就不正宗了。」他端起自己的杯子再喝一口黑咖啡,然後說:「習慣就好。」
「啊?所謂『正宗』……那邊卡諾州的風味就是如此嗎?」我接著問:「而且是聖靈山那邊的特產咖啡豆,難道是卡邦人聚居地的手藝?」
猜到這裡,我卻感覺不太妥……沃倫不是說他「不喜歡卡諾州,更討厭卡邦人」么?
「或者是紅葉城風格的黑咖啡?」我趕緊補問一句。
「準確地說,確是卡恩山地風味。」沃倫握著杯子沉默片刻,接著就舉杯一飲而盡,然後看向我,問:「再來一杯嗎?」
「哦,我還沒喝完呢……暫時不用了。」我趕緊擺起手,示意沃倫不用給我續杯。
然後,看著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黑咖啡,再回想他剛才那「豪飲」的模樣,不知怎的就聯想到當時在蔓蘿酒吧的戴莎邊講述調查障礙邊「痛飲」「檸檬汁」的情景。
「呃。老闆,你這是把咖啡當成了酒嗎?」我不禁笑著調侃了一句。
「不,這是戒酒利器。」沃倫再飲一口黑咖啡后,看著我說:「效果非凡。試試嗎?」
「什麼呀,我又不喝酒……呃。」我再次謝絕他的推銷,然後說起別的話題:「老闆,怎麼你會從卡諾州那邊進貨咖啡豆呢?雖然是聖靈山下的罕見品,產量應該很少,但是……好像沒有很受歡迎哦。」
在這裡兼職以來,印象中除了新顧客會嘗試「招牌」黑咖啡,基本上就沒多少點單。估計沃倫也知道這慘淡的銷量。
所以,我有時會以為,那說不定是專供沃倫自己「享受」的……
「是啊。雖然聖靈山下四季如春,就如唯一真神對卡諾州的最後饋贈,但也可能是卡恩山區整體環境惡劣的原因,才有那種極為罕見的特產咖啡豆。」沃倫把杯子舉到嘴邊,說:「聞著很香,實際很苦,嚴格按照卡恩山地配比風格的話,更是如此。」
哦……原來沃倫也覺得苦嗎?我還以為他的味覺異於常人。
「為什麼不稍微改良一下呢?」我好奇地問:「假如這種咖啡豆本身就很苦的話……而且,這裡也不是卡恩山區那種苦寒之地。」
記得上個月剛到卡諾州的山邊鎮,只是初秋都覺得有點冷。後來在卡諾州立第一圖書檔案館看到數百年前的歷史檔案複印件,也對裡面所提及的當地「998年可怕的冬天」印象深刻。
所以,那種特有風格的黑咖啡……難道就是要故意「苦醒」飲用者么?
「這樣就挺好,本來也不是奢求大眾喜歡的產品。」沃倫再喝過一口黑咖啡,說:「苦味是抵禦苦寒的好東西。雖然甜味更好,卻讓人容易滿足,也就少了一份要命的警惕之心。」
呃,他之前也說過,苦澀可以時刻提醒他自己,「就像活著的證明」。
「老闆,當年……嗯,十年前在卡諾州服役的時候,是遇過什麼事嗎?」我困惑地問:「之前你說過不喜歡那個地方,也討厭卡邦人,可是……仍然喝著源自聖靈山的黑咖啡。難道是在那邊形成的習慣?」
哎,這樣說的話,感覺又像是在說他「言行不一」。
於是,我趕緊再補充一句:「抱歉,老闆。只是有點好奇……」
「沒什麼。有時候,連我都覺得自己是個自相矛盾的人。」沃倫放下咖啡杯,沉默片刻后,淡淡地說:「我確實不喜歡卡諾州,特別是苦寒的卡恩山區。因為十年前,我在那裡失去了朋友,戰友,以及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可過了十年,我仍習慣於回味那杯曾於某刻使自己十足提神並最終幸免於難的『香甜飲料』。即使往事的記憶漸漸模糊,但有時仍需要那一份苦澀來提醒自己還『活著』。」
「啊……」我有些後悔剛剛自己的問題了,趕緊說:「老闆,我沒想到……竟然有這樣沉重的過去。」
「沒關係。已經往事如煙一樣輕了,老實說。我也不是某種堅守苦情以感動自己的人。」沃倫接著再喝一口黑咖啡,說:「現在對我來說,更多的是一種習慣,就像老朋友一樣。」
「當然,也不只是虛幻的紀念圖騰。」他放下杯子,盯著半滿的黑咖啡一會後,說:「也算是……有些現實的需要吧,雖然不知道現在還有無意義。」
現實的需要?呃……難道是「麻醉」自己?
不,好像不像是這樣。
我感到有點疑惑:還有他剛剛所說的……「香甜飲料」?難道就是那種黑咖啡?
該不會,他最初是被「騙著」喝下那種苦澀如葯的黑咖啡……?
然後,源自聖靈山的黑咖啡現在反倒成了他生活中的「必需品」嗎?
沃倫還在敘說著。今晚的他似乎打開了塵封已久的話匣子……雖然還只是一條縫隙,但也溢出了一些過去的記憶碎片。
「我也討厭卡邦人,沒錯。」他接著說:「尤其是那些守舊的、閉塞的、極端的、喋喋不休於傷痕歷史的、不願意往前邁出一步的、信仰古遠神明的、甚至還將那些所謂『異端』拖入深淵的,『純粹』的卡邦人,以及自詡為卡邦人並為所謂『信仰』鬥爭不休的人。」
「啊……?」我頓時愣住。
沒想到,沃倫會一次性給卡恩山區的土著、古山地王國的少數民族貼上如此多的「標籤」……但反過來想,這似乎也在為他所厭惡的群體劃出清晰的「界限」。
而在這個「界限」之外,但屬於卡邦民族框架之內的,難道還有那麼一部分「不那麼純粹」的卡邦人,可能是他所「不討厭」的?
然後……
「老闆,你在卡諾州服役了好幾年嗎?」我先提出一個小問題:「畢業之後……?」
「對,國防學院畢業后,我到卡諾州當了五年兵,1491年光榮退役回碎石城。」沃倫回答:「然後就開了這家咖啡館謀生,再加上國家傷殘津貼,苟延殘喘到現在。」
這麼說……沃倫現在就是三十五歲左右。
當初剛踏入紫櫻咖啡館時,我還以為他至少得四十歲以上,看來是被他的滿臉滄桑所「蒙蔽」,以至於「高估」了他的年齡。
「這麼說,在那邊應該還有些朋友……?」我輕輕地問著:「或者說,相對關係不會太差的,會不會有些是不那麼極端的、能夠交往、或是與傳統相比,不算太『純粹』的卡邦人?但是,自詡為『卡邦人』的人,都是什麼群體啊……?」
「對,但朋友不多了。那樣的卡邦人也是有的,畢竟這個民族也不儘是危險分子,必須承認。」沃倫說:「最極端的傢伙,反而是那些混血的古怪異類。明明連卡邦人最基本的特徵都喪失了,在歷史和現實都找不準自己的位置,卻還要為『古老民族』找回失去的榮光、不斷犯罪暴亂的一群瘋子。」
「哎?是指有部分卡邦血統的人嗎?喪失了最基本的『特徵』?這是說……」講到這裡,我彷彿下意識般抬手撫了下自己的頭髮。
對了,之前有聽過瑪希見過卡邦人的「特徵」,也聽她講過「混血的除外」……
「沒錯,他們不再是銀白髮色和綠色瞳孔,實際上和我們普通人無異。」沃倫帶著鄙夷的語氣說:「這裡面有部分人認為,威諾、卡諾等古王國舊地的卡邦人被『馴化』千年後,已喪失了民族精神和鬥爭魄力,還有妥協分子甘願成為外來統治者的下級代理人等等……所以,他們要代表新時代的卡邦人繼續『革命』,並成立了所謂『卡邦團結陣線』,甚至比卡邦本族極端派別的『自由黨』更加兇殘和瘋狂。」
「咦……卡邦團結陣線?!那個極端組織的成員,竟然都是些擁有部分卡邦血統的人?難怪他們看起來沒有那些山地民族的常見特徵!」我頓時醒悟過來。
當時在卡恩山區小道的檢查站遇到那三個假治安官,後來被猜測會否就是「卡邦團結陣線」的恐怖分子,但他們卻都是「正常」的發色……難怪!
「伊珂,你……見過那些極端分子?是上個月在卡諾州的時候?」沃倫看過來,問:「我看過報道9月13日事件的《紅番茄報》,雖然細節不多,但當時就覺得,恐怕又跟那個恐怖組織脫不了關係。」
紅葉能晶遺迹科考之旅結束回來后,我並沒有對沃倫說太多在那邊遇險的事,因為覺得無謂讓人擔心。但現在沃倫似乎猜到一些情況,那就簡單說一下吧……
「是的,我們9月13日在卡恩山區遇到三個假治安官,後來推測那些兇徒是殺了原來的治安官並假扮身份試圖劫車繼續犯罪,幸好與我們同行的國家檢察院人員及時識破兇徒身份並出手擊斃對方。」我簡潔概括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來還發生了一些兇險事件,但還是倖存並平安回來。那次事件可能比較複雜,不止是一個恐怖組織,可能還有邪教徒犯罪……很可怕。」
「聖主保佑。」沃倫輕輕嘆了一聲:「平安歸來就好。卡諾州的政治、宗教歷史及現實都太複雜,就像籠罩了數千年來沉澱而成的厚紗,無法釐清其中的恩怨仇恨。那裡實在不是太平之地,最好也不要和那邊的人和事糾纏過深。」
「難以理解的『神眷未至之地』嗎……」我輕輕地點了下頭,又搖了搖頭:「聽說,那還是個跨境的恐怖組織……妄圖恢復古山地王國的版圖,包括馮克帝國的威諾行省和我國的卡諾州。但這怎麼可能成功呢?所以就變得越來越極端和兇殘嗎?」
「嗯。這些民族極端組織,對內『統一聲音』,對外『反抗強權』,其實都是為了私利,也不惜成為外國勢力的棋子。」沃倫說:「所謂『純種』的卡邦人和混血群體主要聚居威諾和卡諾兩地,本就是兩國控制力相對不足的邊境地帶,還有部分極端派別『政治避難』於絡伊共和國的南部邊境省,成為各國邊境長期不穩定的主要因素……當然,絡伊共和國『控制』得要好一些。」
「為了所謂的『目標』與『理想』,甘願成為別股勢力的棋子么……唉。」我嘆息一聲,說:「除了邊境不得安寧,甚至有傳言這些恐怖分子可能會潛入內地城市搞破壞……真是瘋狂!但願這不是真的,也希望國家能控制住這些兇徒……」
就像當時那三個假治安官,那種兇狠的行徑,大概已把「非我族類」都當成了不同戴天的敵人一樣!
「只是卡邦人的話,主要還是被限制在卡諾州。」沃倫說:「但對於那些已無明顯民族特徵的混血極端分子,事實上很難鑒別其真實身份,也難以阻止其潛伏作案。這不是危言聳聽。」
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