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轉生
她曾想過,當自己也經歷人生的最後一遭時,又是怎樣的情景。
這一刻,她放下了一切,混濁的眼球中只是掠過了一個個熟悉的身影,那些清晰的,歷歷在目的卻是她這糟糕的憋屈的不能自主的一生。她帶著恨和不甘回憶著這輩子的種種痛苦和不堪,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如果真的有來生,她再也不想過這樣的人生。
再也不要……
胸口刺烈的疼痛讓她猛然睜開眼睛,她想用力起身,可胸口的疼痛卻讓她動也不能動,這身體是自己的又不是自己的一般,大概是自己在做夢,腦中才會有熟悉的卻又不是自己的記憶和感受。
再閉上眼睛睡一會兒會不會就夢醒了,她又閉上了眼睛。
「這藍國的公主真可憐,什麼都沒了還要被人傷成這樣……」
隱約,紗帳後面,有小姑娘的聲音在議論著誰。
「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要是能活下來太子就要娶她,皇上已經病重許久,以後她可不是皇……」
「住嘴!」另一個姑娘小聲喝止她將脫口而出的話,這話要是被有心人聽到,可能就會要了她的命。
疼痛中,陳英聽得糊裡糊塗,她不知道這是哪裡,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好像一場夢似的,夢裡面,她躺在病床上,就快死了。
柔軟透光的碧紗帳,古樸鏤空雕花的木製床,細膩奢華的錦被,若有若無的淡淡幽蘭香。
大約,這裡才是她的夢吧。
「大人。」
有人來了?陳英趕緊閉上了眼睛裝睡。
兩個小姑娘的聲音恭敬帶著畏懼,陳英心想,這個人的身份肯定不低,只是在這未知的陌生環境,她又帶著莫名的傷,實在弱勢得很,下一步該怎麼樣,也要等她把事情理清楚了再說。
「公主怎麼樣了?」
是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只聽這聲音陳英的腦海里就呈現出一個體態高而壯實的悍婦形象來。
「高熱已經退了,但一直都在昏迷,還未醒來。」其中一個小姑娘弱聲回道。
安綉在侍女銀魚的引路下推開門來到內屋,小心地撩開紗幔向里探看了一眼,又招呼著二人出去說話。
「小心照顧著,公主一醒立刻來報。」安綉再次囑咐道。
「是。」
好一會兒,陳英沒有聽見外面的聲音,想著該是她們走了。她睜開眼睛,透過紗幔朝屋裡掃了一圈,確定了沒有人,一個人忍著胸口的劇痛慢慢坐了起來,再一點一點挪到床邊,咬緊牙忍胸口撕裂般的痛站起來。
她的頭有些暈,她想知道這裡是哪裡,卻記不起前事,腦子裡又有一些似夢非夢的片段讓她感覺真實如自己親身經歷,確又縹緲似虛無,讓她頭痛發暈。
她撐著快暈倒的身體向前踉蹌跌了兩步,就近扶了張桌子坐下,將手臂稍微放在桌上墊著頭靠了靠,才覺得舒服了些。
再抬頭時,她整個人被嚇了一跳,僵硬地愣在那裡。
光亮的銅鏡中,那張消瘦的陌生的臉,明明鏡中就是自己,她卻覺得從未見過一般,莫名的驚詫。
她摸摸自己的臉,慘白、乾癟、兩眼頹然,死氣沉沉,她不敢相信鏡子里的這樣的一張臉,竟然就是自己。
腦子裡最清楚的記憶只有一個,她叫陳英,但自己從哪裡來,又為什麼在這裡,這裡是什麼地方,她一概不記得,即便如此,自己內心深處卻時刻都在防備著,儘可能地將自己保護起來。
腦子裡有一個念頭,離開這裡,逃!
還不等她細想要如何離開這裡,銀魚將安綉送走後折了回來,一開門就看見陳英坐在妝鏡前,像是驚嚇住一般愣了一下,激動地馬上上前來跪在她腳邊,望著她:「公主您終於醒了,可覺得哪裡不舒服,婢子先扶您回去躺著再叫太醫來······」
陳英一臉困惑地看著眼前這個就快哭出來的女孩,十五六的模樣,面容小巧幹凈,像是個良善的人。
「你是誰,你叫我什麼?」陳英問道。
沒想到她似不記得前事了,銀魚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和害怕,當即起身,慌慌忙忙一邊向外跑一邊高聲呼喊著叫人來,沒多久,陳英就被幾個丫頭婆子攙著推著強行將她放躺在床上,又有些玄青色圓領袍的老人提著箱子伏跪在床前,為首的白髮老者傾身微起給她探脈。不一會兒又是一群衣著精緻富貴的婦人們和更多的丫頭婆子們都一併趕著涌了進來,一副副對她急切關心的樣子,又是噓寒問暖,又是安排湯藥點心,她腦子裡轟隆轟隆的,只聽她們的聲音交錯在一起,聽不清她們到底在說什麼。
「韓太醫,公主怎麼樣了?」問話是一個中年婦人,高髻鳳翎,一身明黃精綉了富貴花,一舉一動皆是端莊雍容,連聲音都格外溫厚好聽。
「回娘娘話,公主傷勢已好了許多,並無大礙,但因之前傷勢過重身體耗損太多,還需每日以湯藥調養,葯膳補身,若恢復可觀,養一個月便能大好。」韓太醫恭敬跪答。「只是休養需得靜養,不宜勞心動氣。」
「那為何公主不記得事了?」
韓太醫小思稍許,才回道:「公主的頭上沒有傷處,老臣猜想大約是公主傷前受了驚,又昏睡了許久才致如此,老臣會酌情用藥,興許慢慢的就好了。」
皇后招來侍奉尚宮安綉,道:「你記著韓太醫的話,舒蘭公主交給你照顧可萬分仔細些,不可大意,她可是陛下與本宮的兒媳,雖還未行禮但卻是破例先賜了金印寶冊的,若是有人對公主心存不良刻意怠慢,你直接管教處罰,不必來回問本宮。」
「是,下官領命。」安綉跪受道。
皇后吩咐著,可她身側眾人聽著眼中卻各有心思,陳英不作聲,全當自己又聾又啞,默默地將她們一個個的眼色神情看在眼裡,像看戲似的覺得有趣。
「既然要靜養,你們就隨本宮先回了吧。」
「是。」眾人應道。
臨走前,皇後走到她床邊坐下,以長輩之姿慈善地摸了摸她的臉,一臉憂愁:「可憐的孩子,你就安心養著,等身子好全了,與太子行了成婚禮,你就是我朝名正言順的太子妃,誰也不敢再欺負你了,好好歇著,本宮會再來看你的。」
皇后慈悲之容,對她也是極好,可陳英莫名覺得哪裡不對,卻說不上來哪裡出了問題。
一眾人烏壓壓地來又烏壓壓地去,留下她的侍奉尚宮安綉和幾個做事的丫頭婆子,看陳英沒有異常,侍奉尚宮安綉向幾個小丫頭囑咐了幾句才跟著侯在門外的太醫去了。
她雖什麼都不記得了,但在她們留在這裡的這段時間裡,她倒是聽明白了很多事,也多了很多疑問,最重要的是,她留在這裡養傷暫時是安全的,傷好之前她不用想著逃跑,因為這裡隨時有人守著她,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無論是她的身份還是她的處境,陳英都能接受,唯有嫁太子做太子妃一事讓她現在無比惱火,這感覺就像是自己被人賣了。
「公主,您是記起什麼了嗎?」銀魚上前,小心地問道,「您的樣子······」
陳英回過神來,才恍然自己剛才恨恨咬牙的樣子確實可以嚇人,趕緊重新整理了自己的情緒,將銀魚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不料她驚了一下,趕緊跪下告罪:「公主,使不得,婢子可不敢坐您身邊。」
陳英無奈地沉沉嘆了口氣,雖然旁人都說她是公主,可裡子里她卻絲毫感覺不到自己有半點皇家的尊貴和規矩,她都有些懷疑自己這個「公主」怕是假的吧。
揮手示意周圍留守的丫頭婆子退出去,陳英招呼銀魚起來,對她道:「我有些話要問你,你到我身邊坐著,我好聽清些。」
「是······是。」銀魚抬頭看了她一眼,怯怯懦懦地起身挪步上前,小心點地在她床邊坐下,「公主請問。」
「我是誰,為什麼會受傷,這裡是哪裡,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嫁太子又是怎麼回事,你把你知道的都一併告訴我,如果你刻意隱瞞或者胡說,我一定會狠狠地罰你。」陳英恐嚇著問道。
說完看銀魚愣愣獃獃地沒緩過來,她還伸出雙手來刻意做出一番嚇人的模樣,卻忘了心口帶傷,稍微一動就拉扯得生疼。
「您別亂動,仔細疼!」銀魚急忙起身,將陳英小心地安躺下,回道,「公主想知道什麼婢子都告訴您,求您可別亂動了。」
看她緊張的樣子,陳英突然心中一動,像是似曾相識似的,好像有人也曾這樣待她,可用力一想,還是記不得是什麼樣的事,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好歹在眼下,在這陌生的地方,她要明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