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
衛良喜是被餓醒的,她剛睜眼,就被一個硬邦邦的東西砸到頭。
「哼!」
不遠處一個蓬頭垢面的老乞丐嫌棄地看了她一眼,翹著二郎腿悠哉悠哉地躺在一堆乾草上。
她被這一下砸得暈頭轉向,心裡想著:這老頭,竟然敢砸本公主,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呵,真當自己是公主呢,你這小丫頭是公主,那老頭子就是天王老子。」
原來是她不小心說出口了。
耳邊是雨聲,她渾濁的腦子漸漸清明了,環顧四周,這是一間門戶大開破敗的舊廟,寒風吹得她一個哆嗦。再看那老乞丐,打了個哈欠又睡著了。
過度飢餓讓衛良喜渾身無力,她失神地看著懷裡那個臟饅頭,認命地塞進自己嘴裡。饅頭很硬,一入嘴就變成了沙子,噎得她眼淚大顆大顆地掉。
一個饅頭下肚,她恢復了一點力氣,整了整身上同樣破爛的衣褲,拖著無力的腿向門口走去,用雙手接了一捧雨水喝。
雨下得極大,在夜色里,根本看不清外面的光景。衛良喜索性坐在門檻上靠著,想著就這麼吹一晚上冷風,得了風寒,明早再也醒不來最好。
但時逢屋漏偏漏雨,有些人偏不讓她如願。遠方,影影卓卓是一些快速移動的火把,由遠及近似乎還有馬蹄聲,氣勢洶洶直奔她所在的破廟而來。
衛良喜又想,或許被他們一刀砍死也不錯。可一想到裡面那個給她饅頭的老頭子,她又扭頭朝裡邊半死不活地吼了一句:「喂,土匪來砍你這老頭子了,還不躲?」
她似乎看到那個老乞丐雙腿抽了一下,靈活地翻身而起,將乾草踢得到處都是,拿走佛像上的蠟燭吹滅又來拽她,把她拽得更是頭昏腦花,差點嘔出來。
「女娃娃,你還欠老頭子一飯之恩呢,想就這麼死了抵賴,想都別想!」
等兩人藏好,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就走了進來。
衛良喜躲在佛像背後,破廟又亮堂了,視線幾乎被遮嚴實了,只能看見一片黑色衣角,上面綉了一條銀三角,這是皇家衛兵下派到諸侯國的軍隊才有的標誌。
喲,還是一隻正規軍,可真是稀罕。
前幾年吳王發兵叛亂,皇帝親自選拔衛兵將領,在諸侯國主城外常年駐紮守護,必要時協助監察史管理政務。而諸侯國的王只能在城內留自衛軍。
只是不知道為何會來這個偏遠的小城破廟裡躲雨。
衛良喜心裡裝了事,來了幾分精神,屏息凝神,終於聽到有人說話了:「諸位兄弟,事不宜遲,我們在此修整半個時辰就立即發。」
這句話說完,眾人應了一聲,便都沒有說話了。
衛良喜腦子跟個漿糊一樣,仔細回憶這聲音是哪位將領,可一點印象也沒有。脖子里的金令被汗浸得冰涼,她拿出來,中間刻著一個「喜」字,四周的銀紋紋路和那些衛兵衣服上的一模一樣。
這個金令每個皇子公主出生都能得一塊,衛良喜的是「喜」。
衛良喜,出生於冬至。衛朝都城下了第一場大雪,辰時,李貴妃分娩,得一女,,劉帝大喜,取名良喜,賜號「永樂」,下令從此以後解除宵禁,奏樂聲徹夜不絕於都城。
萬民朝賀,何等風光,她就只有過了十五年,這樣的熱鬧一晃而過,徹底終止在她十五歲的生日宴上。
雨聲在她耳邊越來越遠,她把頭埋進膝蓋,一點一點地睡了過去。
衛良喜是被一腳踹醒的。
老頭子中氣十足的聲音炸開:「還在偷懶!你這小乞丐吃了就睡,老頭子可沒有饅頭再給你了!還不討飯去!」
她被這一腳直接踹得哆嗦起來,蜷縮著捂著自己的小腿,心裡想著:這日子過得真沒意思,又是被砸又是被踹的。
但這樣響亮的罵聲,除了她的老師,卻是再沒出現過了,現在聽著倒也有一分懷念。
衛良喜睜開眼,視線中是一個頭髮像蓬草,眼珠渾濁又兇狠的老頭子,渾身打滿補丁。
老頭子來來回回走了幾步,嘴裡罵罵咧咧的,應該是這邊的方言,看著她要死不活的樣子,嘴巴嫌棄得都快掛上耳邊了。
在老乞丐嫌棄的視線里,她終於想起來正事了:這人誰啊?
這時,外面傳來急促的木棍敲打地面的聲音,還沒進門就有一個髒兮兮的小孩喊道:「牛爺爺,城南的那家齊大善人的小姐今天訂親了,大善人又施粥了!」
老頭子手舞足蹈道:「好啊好啊!齊大善人好啊!齊小姐也好!老頭子馬上去。」
一聽有粥喝,衛良喜立刻抓住老乞丐的褲腳,一拽:「帶上我!」勉強扒著老乞丐的腿站了起來。
老乞丐兩人本不想帶上她,奈何衛良喜抓得實在太緊,扯都扯不下,只好帶著她。
一路上,小乞丐倒是對她挺好奇問東問西:「姐姐,你是牛爺爺的女兒嗎?你從哪裡找來啊,不是我吹,這城裡大大小小的要飯的,我都認識,就是沒見過姐姐。」
衛良喜把手撐在小乞丐的肩膀上,走幾步就喘得翻白眼,根本不想回答他的話,奈何他話太多了,衛良喜只得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趕緊跟上老乞丐。
等到了齊府,門口已經圍上了非常多人,四五個僕人往外撒糖,還有兩個大棚,裡面熬著濃稠的白粥,旁邊好幾個比人高的大蒸籠。
圍著那些乞丐顯然熟練了,都規規矩矩地排隊,到自己了就說一句吉祥話。
衛良喜也領到了一份,施粥的是個少女,蒙著白色面紗,一雙眼睛瑩瑩柔柔的,看她瘦瘦小小又一瘸一拐的,還多給了她一個饅頭。
領完后,衛良喜走向牆角的祖孫兩人一起蹲著,聽著小乞丐喝粥喝得嚯嚯地,一邊感慨:「齊家小姐真是太好看了!」
衛良喜忍俊不禁道:「她蒙著臉你這個小鬼頭都能看出來,小小年紀你知道什麼叫好看嘛。」
小乞丐不甘心地反駁:「反正我就是知道,給我們施粥的姐姐都是最好看的!」
衛良喜接道:「哦,原來一碗粥就能把你收買了啊。」
本來她只是想打趣一下,豈料小乞丐直接就氣得瞪她:「一碗粥怎麼了?像我們這種乞丐,說不定就因為這碗粥餓死了呢,你昨晚要不是牛爺爺的饅頭,現在還不一定能好好活著嘲笑我呢。」
場面一下子凝滯了,衛良喜驚愕地定在原地,等緩過勁就覺得他這話跟風刃一樣刮著她的臉皮,颳得她手指抖著收攏起來。
這時,老乞丐開口了:「吵什麼!都給我安靜吃飯。一個大姑娘,一個小娃娃,要臉不要?都給老頭子吃飯!」
老乞丐把破碗一放,鬍子氣得一抖一抖的,兩人立馬低著頭對付食物。
三人吃完就散夥了,老乞丐自己去他的領地討飯,小乞丐看著她衛良喜一副病癆子的樣子,跟在她身後。
衛良喜一回頭,小乞丐就轉過身去。
「別躲了,你不去要飯跟著我做什麼?」
小乞丐立刻掩耳盜鈴地退後兩步:「誰跟著你了,我是來瞧熱鬧的,你看前面,圍了好多人!」
衛良喜仰頭一看,果不其然。她掙扎地擠進去,群眾嫌棄她一身髒兮兮的,都罵著往旁邊躲,倒讓她擠到了最前面。
只見一個身著白衣的妙齡少女正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地跪著,面前擺著一具屍體蓋著草席,只露出一雙發黑的腳。少女的左手邊放著一塊木牌:賣身葬父,一百兩。
明碼標價,夠一戶普通百姓用十年了。
沒想到話本上的故事真讓她遇上了。衛良喜打量著少女秀氣的臉龐和脖子上的淤青,心想自己當真是吃飽了就管起了閑事。
衛良喜蹲下身,剛掀起草席一角,就被一隻柔荑抓住了手腕,抬頭一看,少女正冷冷盯著她,片刻又換上了一副楚楚可憐淚將落不落的樣子更咽道:「家父走得不安寧,姑娘又何必......」。
這時周圍的聲音也大了起來:「哪兒來的乞丐,連死人的東西都要偷嗎?真不是個東西快滾!」剛剛都在看熱鬧無一人要救濟這少女,這時都逞起了英雄。
四周的聲音不堪入耳,推搡著她摔倒,本想趕她走,卻怕髒了自己的衣服,於是用腳踢。
小乞丐衝進了人群跪在眾人面前磕頭:「各位老爺,各位老爺行行好,小人的姐姐病糊塗了,小人這就帶她走免得污了老爺們的眼睛。」
磕了十幾個響亮的頭,周圍的人才消停,小乞丐趕緊拉著衛良喜跑了出來。
衛良喜甩開小乞丐的手,心裡有些堵:「你給那些人磕頭做甚,本.....我正準備揍他們呢!」
小乞丐心想:還不知道誰揍誰呢,但念著她還沒好全的身子骨,嘴上說:「磕幾個頭又算什麼,那些老爺都是青樓的常客,以前我經常在樓外守著,出來一個我就跪在他面前磕幾個響頭,這些老爺在青樓里的姐姐面前好面子,給的錢可比我在其他地方討一天還多。」
此話一出,衛良喜才頭一次好好打量這個小乞丐:明明正是長身體的七八歲孩童卻瘦得眼窩陷進去,襯得那雙眼睛過分亮堂,有幾分機靈的樣子。
正想誇誇這個小鬼,那少女處又傳來了新的熱鬧,有人出錢了!
一個管事的招呼兩個奴僕將地上的人抬走了,對著少女說了幾句話,轉身走到了一頂轎子旁邊說了些什麼,轎子很快就抬走了,至始至終裡面的人都沒露臉。
小乞丐的聲音滿含羨慕雀躍:「是宋家三少爺,他真是個好人,一個陌生人也幫忙,怪不得能和齊小姐這樣的大善人訂親。」
看熱鬧的人也稱讚這一出良緣,衛良喜看著地上孤零零的「賣身葬父」木牌,壓低聲音:「可不是嘛,對一個素未謀面的姑娘都能伸出援手,可不就是個大善人。」
兩人回破廟的時候,正看見老乞丐躺在門口眯著眼曬太陽,手上拿著一個酒葫蘆。
「牛爺爺你又偷酒喝了!」
小乞丐大叫一聲,飛奔上去想搶奪,就被老乞丐熟練地躲過,把小乞丐壓在臂下。
老乞丐「呸」了一聲,擰住小乞丐的耳朵道:「你這小鬼,還管起老頭子了。什麼熱鬧也敢去看,非得叫人打死了才甘心。」
這老乞丐消息倒是靈通,衛良喜略一思索,就笑嘻嘻地上前撿起旁邊的蒲葉扇子給老乞丐打扇,道:
「是我沒見過熱鬧想去看的,您老可不知道,這是話本里都看不到的好戲呢。那個女子喊了一百兩賣身葬父,竟真有冤大頭給了,不知道她是積了什麼德。」
老乞丐啐道:「她積的哪門子德,賣身葬父?真是稀罕。她爹娘從小把她當小姐養著,明明窮得叮噹響了還想著以後攀高枝,她娘病重了都捨不得花錢,最後熬死了。她爹精神頭多好,現在也沒了,我看她就是個克父克母的禍害。宋家那個三少爺也是個糊塗蟲。」
沒想到還有這個隱情,衛良喜心裡真正被提起了興趣,想起今早上齊家小姐的粥,她打定主意要找個機會再會會那個少女。
老乞丐一人一個彈指敲到兩人額頭:「我說你倆是沒事幹了?再餓死了老頭子可不搭理你們。」
兩人哎呦一聲,對視一眼立刻跑了出去。
夜幕降臨,城裡的燈亮了起來,雖然只是邊疆的一個小城市,也熱熱鬧鬧的。
衛良喜跟著小乞丐蹲在城裡最大的青樓外邊,伸長了脖子看著裡面的鶯鶯燕燕。
小乞丐在旁邊反覆念叨:「你一定要看準了,不要不好意思總要開個頭的,看那種穿絲綢衣服戴帽子喝了酒,笑呵呵被裡面的姐姐扶出來大老爺,這種一般都是外地來的富商,等他出來就在他旁邊一跪,碗舉高些,說些大富大貴的吉祥話,我倆一個年紀小,一個姑娘家,不會趕我們的。」
衛良喜把頭髮扒到前面遮住半邊臉,被嘮叨得不是很想說話。
等了好一會兒,蹲得腿都麻了,裡面終於出來了個符合條件的人物。
小乞丐正準備跑過去,沒想到有人比他更快。
衛良喜本來想著這是自己的第一單得開個好頭,立馬就跑過去,但由於忘了自己腿麻了的事實,跑到一半,在眾人驚愕都目光中,一個滑跪就沖了過去緊緊抱住了大老爺的大腿。
憑著她堅強的內心,乾脆扯開嗓子喊:「大老爺財源滾滾大富大貴!給小的個賞錢吧!」
這聲音不像是乞討的,倒像是打劫的。
大老爺嚇在了原地,等回過神來,已經掏出錢袋。
衛良喜伸手拿了三文錢,吼了一句「謝謝大老爺賞」,就立馬跳起來拉著目瞪口呆的小乞丐跑了。
直到小乞丐捧著個饅頭,走在小巷子里,都像在做夢。
小乞丐傻愣愣地看著正快樂地啃著饅頭的衛良喜,不確定地說道:「姐姐,你是撞邪了嗎?」
他看著這個姐姐第一眼,就覺得她不像個乞丐,像是個拔了毛的鳳凰。初見她一身死氣沉沉的,本以為她活不過幾天就說不準跳河撞牆了,誰想這麼快就適應了。
衛良喜的心思都在饅頭上面:「什麼?你在說什麼胡話。哦,撞邪啊。我撞的哪門子邪,要我看啊,白天那個姑娘才叫邪門,我帶你去個地方,好好瞧瞧熱鬧,想不想去?」
小乞丐搖頭:「不去,我還在長身體呢,要早點回去睡覺。」
她拖長了聲音問:「事關那位齊家小姐呢?」小乞丐立馬答應了
這城裡的乞丐就沒有小乞丐不認識的,這些乞丐遍布城裡各個角落,就像一個個耳目。在小乞丐的帶領下,兩人找到了義莊,白天的屍體臨時停在了裡面等著登記完明天下葬。
小乞丐本來是不敢進去,但看著衛良喜一個女孩子都不怕,也就不顧她的勸阻執意要一起進去。被問及怕不怕時,小乞丐梗著脖子一副大無畏的樣子:「這有什麼好怕的,再說了兩個人找肯定快多了,耽誤久了被巡邏的人逮著,我倆都完了。」
裡面的屍體擺成一排排放在木桌上,被白布蓋住全身,腦袋上方吊著一個木牌子,上面寫著姓名住址還有死亡時間,無名氏的字樣就是尚且無人認領的。冷風吹得牌子晃來晃去,就像是活人吹了一口氣。兩人弓著背雙手合十,念叨著「切莫怪罪」,一邊去掀這些人的腳。
小乞丐走了一圈,都沒見著有黑色腳指甲的人,轉頭見衛良喜站在一個靠窗的位置彎著腰一動不動,於是走過去:「姐姐,我那邊都沒有你說的。」
等他走近扯了扯衛良喜的衣角,就見她面無表情地轉頭,手上不知道哪兒來的銀針,閃著詭異的銀光。亂糟糟的頭髮加上僵硬的臉讓他心裡一哆嗦。他正想再喊大聲一點,就見桌上的屍體的雙腿抽動了,就像被摔死的死魚那樣,在寂靜的夜顯得格外驚悚。
一聲驚叫即將衝破喉嚨,就被衛良喜死死捂住了嘴。
那屍體很快就安靜下來了,衛良喜鬆了一口氣,看在懷裡瞪大眼睛的小孩,示意他保持安靜后,才鬆開手。
小乞丐抖著聲音,腿一軟差點摔在地上,被衛良喜眼疾手快扶起來。
「姐姐......他這是.......」
衛良喜將銀針收在發間,拎起小乞丐就從後門繞著走出去,脫離了義莊恐怖的環境,才開口道:「放心吧,他沒死,只是用藥物使整個身體進入了極其虛弱的狀態,脈搏幾乎停止,才造成死亡的假象,但他意識卻是清醒的。我剛剛替他解了,睡一覺就能恢復正常。這下事情可不簡單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宋家就出亂子了。
據說那少女現在已經賣身宋府當了個婢女,懇求主人家放她出來為她爹舉辦一個風光葬禮,那家人竟也同意了。
光天化日,誰知那棺材才釘到一半,裡面就傳來敲擊的聲音。當即就把一眾人嚇傻了紛紛跑出去,等聽到裡面叫罵聲,眾人才反應過來是人真的活了。
「後來呢?」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衛良喜折了根柳樹條在廟外的河邊漱口,臉上還有頭髮已經被清洗乾淨,現出一張露沾粉荷的面容。
「哇!姐姐真好看!就像仙女一樣!」小乞丐圍著衛良喜,喜悅的心情遮都遮不住。
衛良喜笑了:「比你心裡的齊家小姐呢?」
小乞丐接道:「那還是齊家小姐更好。」見衛良喜作勢要打他,小乞丐趕忙說:「後來,來了好多人,據說宋家的當家夫人都來了。那個人在靈堂撒潑,把東西砸得稀巴爛,說他女兒害死了她娘還不夠,現在還要活埋了他。他女兒一直哭,還要躲著她爹的拳頭,最後她爹一個腳滑,竟然磕上釘了一半的棺材釘,死了。」
衛良喜一頓,微微詫異:「死了?」
小乞丐答:「對啊,死了。大家都說死得好。攤上這麼個爹,不知道平時怎麼被折磨呢。宋家帶來的人把人往棺材里一扔,直接就埋了。」
預想中的把宋家攪得不得安生的畫面沒有出現,衛良喜眯著眼睛,低頭對小乞丐說道:「今天我自己出去一趟,等你牛爺爺問起來,你就告訴他,我去還他恩了。」
衛良喜去廟裡扯了一塊破布,拿出藏在佛像下面洗乾淨的衣服裹起來走了。
那套衣服正是她還是當烏孫閼氏的時候穿的,她將衣服上的珍寶扯下來,布剪成了好幾塊,拿去當鋪換了錢,又到衣服店買了套成衣換上,配給斗笠,這才往城北的清光寺趕去。
她早就打聽好了,齊家聽說了宋家的事,怕沾了晦氣,今天要去禮佛。
清光寺今天人不少,衛良喜心裡想可能是被宋家那事嚇的。她拿著三炷香跪在佛祖面前低著頭,不上香也不磕頭,頂著周遭異樣的目光,終於等到了齊家小姐。
與上次素凈的樣子不同,這次齊家小姐穿著一身鵝黃衣裙,頭上貼滿了金銀花樣子,看起來活潑了許多。齊家的僕人在齊家小姐點了三炷香后就退後幾步,怕分了小姐的福氣。等她跪在衛良喜邊上,立刻就聽到了旁邊的女子在碎碎念。
「佛祖保佑,千萬不能讓齊家的大善人和宋家的偽君子結親,佛祖保佑,保佑齊小姐另覓如意郎君。」
齊小姐的眉毛一挑,不著痕迹地看了一眼旁邊的人,立馬閉上眼睛,學著對方一樣碎碎念:「佛祖保佑,讓宋家趕緊滾過來解除婚約,佛祖保佑,信女願齋戒一月,保佑宋祈佑別來禍害我。」
衛良喜困惑地看著這個柔柔弱弱的齊家小姐,就見對方也悄悄轉過頭向她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齊小姐磕了個頭,身姿娉婷地站起來上香,再向她伸出手,笑得溫溫柔柔的:「姑娘氣質非凡,倒是面生得很。娘,我和這位小姐一面生緣,聽說寺里移植了一株奇花,女兒想和她一起去看看。」
齊家夫人對自己女兒主動交朋友表現得很高興,問了句姑娘是哪裡人,知道她是江南沈家來的,拿出信物后便爽快地應允了。
兩人找了個亭子坐下,上了茶,齊小姐讓隨從在稍遠的地方守著,便打量起衛良喜。
衛良喜先開了口:「齊小姐很討厭和宋家的婚事?」
齊小姐輕輕吹開浮在表面的茶葉,抿了一口,從容說道:「姑娘也說了,那宋家就是個偽君子,我討厭不是很正常嘛。」
那宋家是做絲綢生意的,家族裡出了個好女兒,嫁給了隴西安家的主家,靠著這層關係宋家在這一帶頗有面子。齊家剛好也是絲綢生意的,但和宋家不同,齊家主要是在江南採購生絲,江南的大族看不起安家順帶也看不起宋家不肯賣生絲給它。於是齊家採購,宋家織布,齊家再運往外邦售賣。
按道理,如果這兩結親,那必然是強強聯手。但衛良喜卻在小乞丐那裡打聽到,那宋家織的布卻不算好。江南只賣生絲,把織布技術牢牢控制住,安家把控關市,宋家靠著安家,運往外邦的布匹,只能是宋家的,偏偏宋家的布匹和江南的好布匹價格差不多,齊家買進后只能抬高價格出售。質量不好加上價格高,生意並不好,兩家有段時間鬧得不太痛快。
此番兩家結親,也是存了握手言和,齊頭並進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