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葉輕雅

沒用多長時間，左牧看到了寧陽科技大學商學院邊緣，已經倒塌的圍牆。

左牧一步跨入寧陽科技大學商學院內，隨後一邊深入一邊喊著：

「還有人活著嗎？」

聲音回蕩在這片廢墟之間，傳遞到災難過後，每一棟建築廢墟之下。

…………

疼痛，萬分的疼痛。

葉輕雅感覺因為這強烈的疼痛，讓自己連同腦海中的記憶都有一些混亂。

她依稀記得，自己是寧陽市舞蹈藝術學院的一名學生，在早上七點半的時候便開始和同學以及老師集合，然後一同前往京都大學寧陽研究生院。

那裡有整個寧陽最大的舞台，同時也是最大的表演室，幾乎給整個寧陽拿來做演講、音樂、脫口秀乃至於舞蹈的比賽專用場地。

除此之外，對於一些藝校重要的場合也會租用那間教室。

就比如葉輕雅今天那麼早前往京都大學寧陽研究生院，為的就是寧陽市舞蹈藝術學院的畢業考核。

這是寧陽市舞蹈藝術學院的校訓。

就好比演員只會在戲中大放光彩一般，舞者也只有在足夠大的舞台上，才能盡情的釋放屬於她（或他）自己的魅力。

所以，寧陽市舞蹈藝術學院每一年的畢業考核，都會選擇在京都大學寧陽研究生院內，那處最大的舞台表演室進行，參與者為所有受考核學生，至於觀眾，開放到大學城所有想要觀看的學生。

也因此，為了刷下一批觀眾，同時也為了讓考核者能有充足的休息時間，所以學校將時間訂在周末的早晨八點五十分鐘開始。

不然，將時間訂到晚上，等同學們酒足飯飽或者為了趕場回到學校之後的話，想必再大的舞台，再大的表演室內的觀眾席，也裝不下那麼多人。

葉輕雅清楚的知道這一切，這是寧陽市舞蹈藝術學院的傳統。

只有當一個學院為學生付出了很多的時候，學生才會將學院的任何事視為榮耀。

正因如此，哪怕葉輕雅已經有了大量的冠軍獎盃，甚至有了保送國家隊繼續參加國際比賽的機會，哪怕她心中有不知道多少次勸誡她沒必要去參加畢業考核的聲音回蕩，她依舊選擇去了。

無它，只為未來不會後悔罷了！

事實證明，在災難發生之前，也確實沒有讓她後悔。

葉輕雅依稀記得，那用紅色幕布擋住的舞台，她站在舞台的中央，一旁還有輔導老師對她囑咐著什麼，最後在輔導老師退場，八點五十的那一刻，燈光關閉，幕布拉開。

葉輕雅隱隱能看到幕布拉開的動作，但整個表演室都是黑暗的，好似門窗被封死了，沒讓一絲光芒透露進來，營造出了一種黑夜晚會的氣氛。

葉輕雅看不到任何身影的存在，只有一閃而逝的手機燈光讓她知道下面是有人的。

開始的動作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因為多次拿下各種舞蹈比賽冠軍而開場的葉輕雅，居然在這一刻有了些許的緊張。

八點五十六分。

燈光亮起，光芒從舞台邊緣向外照耀。

嘩！

無數的歡呼聲在這一刻響起，葉輕雅這才發現觀眾席的位置，被人海填滿，那最近的，是她所在學院的領導們，校長、年級主任以及那些舞蹈老師，甚至連剛剛囑咐過她的輔導老師也走到了台下。

再後面，是同學們，那是記載了葉輕雅在藝校四年青春最好的見證。

這些熟悉的身影過去，那看起來五六十米長的坐席，竟然都坐滿了人。

有大學城的學生，還有老師以及那些忙中偷閑的職工們！

這是多麼壯觀的一幕啊！

葉輕雅看著燈光從舞台往外，再往回到舞台，照亮了舞台上的一切。

這就是藝校口中，足夠大的舞台嗎？

葉輕雅開始享受。

葉輕雅依稀記得，那時她的目光從台下收回后，在燈光繼續朝她移動，等待音樂響起，開始享受舞台的時間裡，還將視線匯聚到了以桁架結構組成，裝有燈光和音響的燈光架上。

從下面往上看，燈光架就好似是由四根方形柱子組合而成，巨大的正方形。

這個正方形架子平行於地面，看起來比一般的燈光架要大許多，上面裝載了燈光和音響。

葉輕雅再往細看，那架子每一根『方形柱子』側壁是由一個又一個的三角形框組合而成，橫切面是一個正方形，表層組合在一起的三角形框之間，大量的留空被細密的鐵網網住，顯的不會那般單調。

葉輕雅能想到為了這層細密的鐵網，給整個燈光架的建造增加了多少難度。

更能想象到，建造燈光架的負責人那嚴肅的語氣：

「我不喜歡留空！」

竟有些可愛和趣味。

只是這話，想來也不可能從嚴肅的工程負責人口中說出。

不過，如果是強迫症患者看到那整齊細密的鐵網，想必會很舒服的吧！

葉輕雅這般想著，卻見就在這一刻，燈光匯聚在她身上，讓她成為舞台上，那最奪目的光彩。

八點五十七分。

音樂響起。

這是她突然想要挑戰的一首狂野歌曲。

以女子的柔來重新詮釋狂野，以全新的自己送給一生只有一次的畢業考核。

音樂起，訴以柔情。

這是葉輕雅選擇的一首歌曲，由柔情開始，講述一位居家的溫柔女子，遭遇災難之後的抗爭，變的狂野、瘋狂而無所畏懼。

葉輕雅最開始的舞姿，端莊而又溫柔，還帶有些許的羞怯，展露柔韌身軀的同時，卻不敢有太大的動作，稍稍有些收斂。

隨後，調子變了。

災難降臨，音樂多出了很多的背景音，葉輕雅舞出了恐懼的感覺，逃脫，卻逃不掉。

最後，葉輕雅跪倒在地，在八點五十九分，轉為九點的那一刻。

轟！

大地在輕微震顫，音樂也在這一刻步入高潮，葉輕雅隨音樂抬頭，眼底已是瘋狂。

那種瘋狂，頗有種『天地不仁，我以凡人之軀膽敢與天地一戰』的感覺。

葉輕雅完全投入進了音樂之中，所有的觀眾也沉默無言，被那隻舞蹈吸引，甚至在轟鳴響起，大地震顫的那一刻，所有觀眾也不過以為是舞者舞出了絕對震撼的效果，才出現那種來自靈魂的心悸和發自內心的震顫（即物理震顫）。

反抗。

失去了一切的端莊女子已經不在端莊，她也不再逃亡，而是選擇了戰鬥。

轟！

第二聲轟鳴和震顫完美的融合進了節奏之中！

葉輕雅將她所知悉的舞種開始融合，以柔美展現出一種大開大合，動作不再收斂，每一個動作都彷彿用出了全力，展現出一種狂野。

直到最後……

轟！

在第三聲轟鳴響起的那一刻，跨越不知道多少次戰鬥，她倒下了。

一如眾人所想，理所當然的倒下。

這一刻，音樂暫停數秒。

所有人回味著舞蹈中的東西，感覺自己彷彿化為那抗爭的女人，接連不斷的戰鬥，戰鬥！

永不言棄！

最後在勞累中倒下，抗爭到生命盡頭。

音樂再次響起，沒有哀悼，沒有哀鳴，而是響起了最初的音樂。

好似，那反抗中的女子回到了端莊的模樣，動作收斂，帶著一絲羞怯。

葉輕雅站起身，彎腰謝幕。

至此，完美結束。

整個表演室安靜一瞬，隨後被劇烈的鼓掌聲充斥，樓層的震顫彷彿都被這掌聲掩蓋。

葉輕雅在那裡喘著氣，最後露出笑容……

…………

葉輕雅的記憶，直到這裡都還是美好的。

之後的所有記憶，便只寫滿了慘不忍睹四個大字。

那時，音樂完全消失，所有人在這一瞬彷彿被舞蹈震撼，鴉雀無聲。

隨後，觀眾席響起了如雷鳴般的掌聲。

轟！

大地突然一聲巨顫，站起來的，鼓著掌的觀眾們猛然向一邊傾倒，有一些沒有站穩的更是倒在了地上。

隨後，是讓所有人從享受中蘇醒，還有些茫然的模樣……

「怎麼了？」

「地震了嗎？」

這時，眾人只是小範圍的，同朋友交流了幾句，詢問所有人都不清楚的問題。

表演室門邊附近的同學也被這一顫差點顫倒，然後用手扶著牆壁，把門打開。

光，照亮了後排。

所有看到門外場景的人，表情在那一刻凝固。

隨後，再無聲音。

就好似，一切的辭彙都不足以讓他們形容門外所發生的一切！

舞台上，葉輕雅孤獨的坐在地面。

在舞蹈過後，葉輕雅有些累了，所以在大地顫抖的時候，她沒能站穩，坐倒在地上。

隨後，就在葉輕雅的身前，地上開了一個圓形的口子，有一個被固定在地上的麥克風緩緩升起。

也不知是控制的人被嚇到了還是怎麼回事，竟沒等她站好就按了開關，將麥克風升起。

還好，上天的眷顧讓麥克風只是出現在葉輕雅的面前。

也好在麥克風出現在了葉輕雅的面前，讓葉輕雅扶著這個固定在地面的東西，聊以慰藉。

就在這個時候，世界發生了傾斜！

那一刻，葉輕雅只來得及緊緊抓著正緩緩從地面中心升起，被固定在地上的立式麥克風，不知所措。

然後，整個表演室的人們感覺整個世界好似在向後傾倒，逐漸垂直於水平面。

「地震……」

「這不是地震吧！」

「這是整棟樓要倒掉了啊！！！」

「是那個瘋子，這時候跑來拆遷了嗎？」

「別想那麼多了！」

「快逃啊！！！」

觀眾席的觀眾呼喊著，慌亂的朝外逃跑。

然而，整棟樓的側倒還在繼續，那些跑到過道上的觀眾，突然有不曾站穩的，開啟了連鎖反應，一個撞一個的，向觀眾席末席狠狠撞去。

然後，最下方的那些人被撞的昏頭轉向，胸骨處傳出一聲斷裂的聲響，嘴角帶有一絲腥甜。

其他剛剛站起的觀眾，大多數抓在了扶手上，也有一些沒反應過來的，開始朝後墜倒，但他們沒有放棄，而是抓著那些抓在扶手上的觀眾，死死不肯鬆手。

隨後罵聲，尖叫聲，咆哮和怒吼聲，瞬間替代了上一刻，觀眾對音樂和舞蹈享受的畫面。

葉輕雅看著這殘酷的一幕。

但抓著麥克風，死死掛在麥克風上的她，很快就沒力氣看了。

咯吱！

葉輕雅似乎聽到了從燈光架上傳出的一道聲響。

似乎是燈光架已力不從心，即將倒塌了一般。

但是，燈光架倒塌了，首當其衝的我……

該怎麼辦！

葉輕雅抬頭看向了燈光架。

吼！

便在此時，一聲衝天的咆哮傳出。

轟！

整個地面在這一刻被撞擊了，這方表演室內的小型世界好似脫離了束縛，再次傾倒，從垂直開始翻轉。

葉輕雅看到了，自己曾經仔細觀察過的那個燈光架在她眼前斷裂，原本平行於地面，在她頭頂的四方形，以她為中心的左下角和右上角處直接斷開，成為了兩個缺了一根線的開口三角形。

隨後，葉輕雅抓著麥克風的手悄然鬆開。

要死了嗎？

…………

葉輕雅猛的睜眼。

痛！

萬分的疼痛。

我沒死！

葉輕雅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

是的，我沒死！

葉輕雅猛的動了一下。

她只動了一點，便撞在一個東西上，發出特殊的金屬撞擊聲。

「啊！」

葉輕雅感受到了更甚之前的疼痛。

隨後，葉輕雅感覺周圍好似又陷了一點，讓她再也不敢隨意動彈。

躺在黑暗之中，不敢亂動的葉輕雅在疼痛緩解后，只能思考一下，在昏迷之前發生的一切。

葉輕雅依稀記得，在燈光架倒下的時候，自己也隨之無力，鬆開了抓著麥克風的手。

掉落的過程中，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或許是幸運之神的眷顧，總之無數的巧合接連出現。

葉輕雅或許是隨表演室同時離開大地母親的懷抱，在重力的牽引下墜落，葉輕雅在空中的那一刻，便只有輕微的移動，近乎懸浮在整個表演室中心。

隨後身處的第十三層表演室在墜落的同時，似乎進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撞擊，整個表演室近乎成為了絞肉機，葉輕雅的位置這時卻才出現波動。

然後，葉輕雅感覺自己背後時不時撞擊到肉肉的身體，痛是極痛的，但那個時候，只有為自己減速，才不至於在墜落地面的那一刻受到巨大衝擊，直接死亡。

每一幕都是那般的驚險而又刺激，但凡一次失誤，可能都會讓葉輕雅死亡，或者再沒有保持身體完整的可能。

然而事實就是，在如此多次數的撞擊中，竟也未讓葉輕雅受到一次致命或者說導致斷手斷腳的傷害。

在昏迷之前，隱隱約約還有一幕讓葉輕雅印象深刻。

那是斷裂的燈光架，當時燈光架一直保持著和她的距離，與她一同懸空，就好像為她保駕護航一般，將一切可能打到她身上的東西盡數擋下。

最後，墜落到地面的時候，那個斷成開口三角的燈光架，更是正好將開口方向對向了葉輕雅，然後將穩固的三角結構那一邊對向外面，以那細密的鐵網，成為了她最忠誠的守護者。

在這無數次的巧合下，才讓自己活下來了？

所以說，我剛剛撞到的就是那個斷裂開，開口的三角燈光架？

葉輕雅心中已經確定下來了。

「至少，還是活下來了。」

葉輕雅只能這麼安慰一下自己，隨後開始試探手指和腳趾，逐漸感受到了自己的身體，可以確定身體部位確實沒出任何問題，這才真正的鬆了口氣。

然後，葉輕雅繼續自顧自的說著：

「葉輕雅，不要怕，出現這種事件，一定會有人來救你的，安心的等待救援就好了！」

葉輕雅給自己打著氣，心中卻依舊有著惶恐。

突然。

嗒！

有一滴不知道是什麼的液體滴落葉輕雅嘴角。

「唔！」

葉輕雅猛的閉上了嘴，隨後試探般的舔了一口。

這是……

葉輕雅整個人怔住了。

血！

「對啊，這裡的同學很多的啊！」

葉輕雅似乎突然驚醒，連忙大喊道：

「周主任，張老師，劉琴，鄭曉……你們還活著嗎？」

聲音落下，但在這窄小的空間里，卻連一聲迴音都不曾出現。

只剩下自己了嗎？

葉輕雅躺在那裡，想起了自己熟悉的那些人們，悲傷和思念充斥心間。

葉輕雅繼續喊道：

「其他同學，還有哪個同學活著嗎，活著的應一聲啊！」

還是沒有回應。

葉輕雅知道只有自己活下來了。

她躺在那裡。

這一刻，葉輕雅眼前的黑暗，格外明顯。

葉輕雅感覺到了一種孤獨和寂寞，腦海中各種恐怖的事情開始浮現。

她似乎想起了，這周圍死了很多很多的人。

她身下，似乎就是學生們的屍體。

當時的歡樂在頃刻間換成了此時的沉寂。

葉輕雅不知道感受到了什麼，或許是在一群屍體之間，難免出現胡思亂想，在這一刻突然產生了無盡的恐懼。

葉輕雅感覺身體的疼痛感也越發強烈了。

她感覺眼前彷彿有無數的身影，在用冷漠的眼神看著她，在用惡毒的話語詛咒她，周圍的黑暗似乎也活了過來，那些死去的人們成為了鬼怪，張牙舞爪的朝她撲來。

還有那些熟悉的身影，也都變成了不認識的樣子。

這些光怪陸離的東西，好像凝聚成了一個無底的深淵，隨時會將她吞噬，讓她崩潰。

呼！呼！呼！

葉輕雅在劇烈的喘息。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葉輕雅被強烈的心理刺激折磨，即將踏入深淵的前一刻，葉輕雅聽到了來自外界的小聲呼喊。

「還有人活著嗎？」

葉輕雅頓時清醒。

隨後，是外界聲音的第二次重複，這次聲音大了許多。

「還有人活著嗎？」

葉輕雅確定有人來了，而且離她越來越近，就好像黑暗中的一絲光明，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在這一刻用盡全身的力氣，喊了出來：

「這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