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被奉上的好奇心

第七章 被奉上的好奇心

咖啡店外的晚霞十分養眼,黎伶手中的鑰匙宣示著將來的奢侈生活,她現在要去找門,那種可以激發人的好奇心,驅使人著走進去玩的門。

所以該去哪裡找呢,黎伶稍作思考得出結論,去開天理福音會那裡的門吧,既然擁有萬能的鑰匙,那就沒有能攔住她的鎖。

要觀光就得做好路線的規劃,黎伶從手機中調出福音會的平面地圖,福音會由森林公園改建而來,區域大體劃分為四類,靠近入口的b區域為福利區,

以廉價優質的服務在民眾中廣受好評,娛樂,住宿,餐飲,教育,都是用最低時薪為標準收取的,受到福音會壓價競爭的同行們一般有倆種選擇,

一是向福音會申請競爭補貼,另一種就是提升服務質量,併入天理福音會,成為他們的一份子,大多數都選擇二,不勝榮幸,所以你高興,我高興,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位於中心的a區是交流區,那裡是傳閱失落文獻,佈道福音的開放地帶,秉持自由自願的信念,交流會位於此的一切文獻都可自由查閱質疑,質疑者的提問由專門的解答者回復。

在那裡林立的教學樓沒有門禁,教室皆為開放,講述內容聽取與否全憑自願,建築的功能偏少,僅有四種,教學樓,檔案館,藝術室,以及休息間。

c區屬於辦公區,福音會成員們日常工作的地點,那裡多少還有些隱私權,只有在發布通告的日子才能盡情參觀的地方,平常的時候去那會很無聊的,

只能看些花鳥蟲草打發時間,做那種事還不如乾脆點去d區,那裡才是欣賞風景的去處。

d區保留了森林公園的要素,在此之上點綴了不少人為藝術,在原生態的氣息上添加了超自然的風趣,那裡慕名而來的遊客略多,恰好觀光區與福利區在位置上互相對立,

如果想要由觀光區去往福利區,那樣必需經過交流區才行,或許也會有從觀光區出入口離開,再繞一大圈從福利區入口進去的鐵頭娃吧,那種操作簡直意義不明,是萬中無一的存在。

這張天理福音交流會的平面圖俯瞰就像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彷彿破繭新生,渴望自由飛翔一樣。

黎伶構思好路線,她打算從觀光區進入天理福音交流會,接著去辦公區開門,滿足了與人捉迷藏的興緻就去交流區聆聽教誨,最後在福利區放鬆遊樂完回家,這樣就是充實的一日假期。

不過還有一件讓黎伶困擾的事,她嫌手上拿的錢太多,即使在咖啡店大肆散財完還剩不少,一百來張的紙張妥實不便攜帶,怎麼辦才好呢?

黎伶是個喜新厭舊的人,有了新奇的玩具便不願再看那古舊的道具一眼,與這把乾淨的鑰匙相比,鈔票這玩意不僅骯髒還有病菌。

她按捺住漫天撒幣的衝動,那樣做只會被請去喝茶,難得假期也要泡湯,存銀行又覺得耽擱時間,所以她直接裝傻,精明地演繹傻氣,小心翼翼地不小心將錢包遺棄,效果撥群,

沒有人追上來還錢,黎伶終於脫離了低級趣味,她一身輕鬆,打車走人。

抵達目的地時已然入夜,入口來往的人流稀疏恬靜,是因為觀光區的燈少昏暗,夜間觀光的體驗更像是人猿泰山做飯後散步,給人一種無盡的孤獨感。

黎伶買票入門,身處無光的森林中不會有方向感,步入此方領域的人看不清出路,黎伶隨興而來,隨緣找路,看不見路大不了去見第二天的太陽就是。

她的眼睛漸漸適應黑暗,動作逐漸與環境融為一體,在林中的石子路上做足療,腳踩著形狀各異的石子前進,每一步都別具感觸,左腳踩上的是光滑的鵝卵石,

緩慢在上揉搓,安撫綳硬的腳底板,右腳踩下的是細碎凹凸的小石板,摩擦起來有點癢,會被它逗笑,她像玩跳房子一樣,左腳單立連蹦三次,然後雙足立定跳遠,換為右腳,

跳跳跳,跳遠!!接著轉身歡呼,慶祝越過了石子路,微微出了一點暖汗,心情也變得愉悅起來。

在這路的盡頭處有燈哦,昏黃色的光暈照應出前方朦朧的輪廓,那是靠近月亮的台階,月色的光輝柔和羞澀,躲在台階的頂峰之上,只有迎上去,沐浴在它的視線下,

才能看清它為我照亮的方向。

黎伶向著月亮走去,登上台階,去往高處,脫離夜色的簇擁,視界逐漸開闊明朗,她仰望的星空在閃爍,繁星匯聚為燦爛的天幕,隨著明麗暗淡的交替不休地勾繪出無盡的萬物,

駱駝,獅子,孩子,川流,山峰,嶺上花,滿月在冷冽優雅的星空中漫遊,歡迎著黎伶的到來。

「好美啊。」

草坪上響起了不屬於黎伶的聲音,她轉頭望去,一位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孩架著等身高的天文望遠鏡,透過鏡片看世界,臉蛋露出淺淺的酒窩。

「我們見過么?」

儘管黎伶還沒看清女孩的長相,但她還是覺得她們曾過有相遇之緣。

「是嗎?」

女孩聞言抬頭,確實是熟悉的面容,卻想不起相遇的地方。

「嗯?您是游靜阿姨的準兒媳吧?」

「啊?!」

黎伶驚了

「哈哈哈哈,開玩笑的開玩笑的,我還以為願意看望男朋友母親的女孩是認定了那位丈母娘呢。」

她瘋狂擺手掩飾自己的尷尬。

黎伶終於想起來了,她曾在病房內見過這位女孩,想來是與阿姨一起的病友吧。

「身體好了點嗎?」

背這麼大的器材很辛苦吧,好像家人也不在身邊,是正常出院嗎?究竟要不要緊啊?我能做些什麼?

「都是小意思啦,比起這個一起來看星星吧。」

她讓出自己的位置,伸手做出請的姿勢。

「好啊。」

黎伶點頭答應,隨即仰頭望天。

女孩鼓起臉頰,顯得很委屈:「不喜歡望遠鏡么?」

「是不大喜歡,關於星空的照片看多了總會對鏡片中的世界產生不切實際的期待,以為能從中窺見星河,實際上那些絢爛的景色都是後期處理出的畫片擺了,想到這裡就覺得有些掃興。」

「從望遠鏡里看見的星空只是一塊黑幕中的幾粒光斑而已,沒有雙眼直視天空來得震撼,人只有在仰望無盡蒼穹時,才能認知到自身的渺小。」

女孩從外套口袋掏出一張照片:「看來遇見與期待不符的現實會給人帶來很大的失落感呢,你看看這個,很漂亮的吧。」

一張星雲的照片,雲的色調由天青藍的光霧組成,呈現出螺旋的旋渦狀,星雲的中心閃著冷艷的光球,整體看上去就像盛開於夜空的藍玫瑰。

這等奇景不能用肉眼觀測實在可惜。

那彷彿洞察人心的聲音:「這已經看見了呀,絕美的星空不就在眼前嗎?」

黎伶不能認同:「我是在看照片,這不夠震撼,太死板。」

「不夠震撼嗎....」

女孩低聲自問著,陰雲遮住了月光,她的身形陷入影中。

她也仰望天空,她的眼中想必只有無光的暗雲吧。

「能夠用肉眼看見頭腦未想象過的景色,能夠用肉眼看見本不能用眼所視之物,就像顯微鏡一樣,放大鏡一樣,望遠鏡一樣,用工具來超越肉體的束縛感受世界,

由此得來回饋不夠震撼嗎?親身體會過後,不會衷心地感受到那種暢快的解放感嗎?」

女孩朝向天空吶喊,月光破開雲層,僅落在她一人身上,好似舞台上的主人公。

她顯然是喊得太大聲了,以至於要蹲下不住地咳嗽,嘶啞的吐氣混含著痛苦的嗚咽聲,好半餉才緩過勁來。

女孩慢慢起身:「這身體真是討厭啊,究竟還要被它關多久,要是能從中解放就好了。」

「我說得對嗎。」

她問黎伶。

是啊,對黎伶來說,能夠目睹超越認知的事實就是她生活的最大樂趣,是她狹隘了,身處山中不知山貌,對地上千篇一律的石子感到厭煩,就認為山峰僅是石子的堆積物,

是千萬篇之一律的作品,何等傲慢狂妄的臆斷啊,肉眼看不見的事實多如星海,她簡直錯的離譜。

「說的很對,能借我用下望遠鏡么?」

「好啊好啊。」

黎伶來到她身邊,看見她微微發白的笑容。

「沒事吧?天氣已經轉涼了。」

她開心地搖了搖頭:「沒事沒事,我就要快走了。」

陰雲未散,但還能看見月色的餘輝,黎伶彎腰望月,鏡中的月光佔據了她視界的全部,她轉動著刻度,月亮向他靠近,彷彿觸手可及,宛若登月。

「我小時候啊,家裡很多規矩,大人們一出門就把我鎖房裡,我閑的無聊玩遍了家裡所有的玩具,很快就沒了興趣,總感覺缺了點什麼,可能總是玩也會有些罪惡感吧。

直到我找到了那架望遠鏡,隨著刻度的調節,離天空越來越近,雖然我還是出不去門的人,但我卻感受一種自由的暢意,身心解放的滿足,無論是殘破的身軀,還是心靈的困境,

都擋不住我擁抱世界的決心,不能用眼睛看,那就用耳朵聽,耳朵聽不見可以用嘴巴講,嘴也啞了就手去摸,手不能摸了還能用鼻子聞,用舌頭來品嘗不曾理解的美味,

縱使失去了一切,人也依然能成為一名光榮的大體老師,追求心靈的自由才能體會真正的解放,我至今仍不後悔架起這副望遠鏡。」

「到後來啊.....」

「上大學以後...」

「來這裡呢.....」

「大陸與島嶼的差距就是....」

黎伶就在這靜靜地賞月,聽著女孩回憶人生,直到陰影再度遮蔽月光,夜空下起細雨。

「糟糕!我要走了。」

女孩急忙起身,草坪被她坐出一塊印記。

「我幫你把望遠鏡帶回去。」

「不不,我不需要了。」

啊?

女孩已走到台階處,她猶豫著想下去,卻又緩慢回身,望向黎伶。

那被樹影與陰雲遮蔽的身形模糊不清,黎伶似乎體會到了什麼,那一句說不出口的再見。

女孩轉身走下去了,冷風吹起她寬大的外套,露出瘦弱的身軀,那身貼身的白衣是溜出醫院的病服吧。

黎伶有一種錯覺,一種匪夷所思的錯覺。

她應該再也見不到那位女孩了。

因此,女孩不願與自己說再見。

雨滴落在黎伶肩上,督促她趕快離開,她選了一條通往深處的下坡,漫步走入。

黎伶走在林間,先前她已看清要走的路,雨水皆被樹葉攔住,那緩慢的滴答聲就像是沒關緊的水龍頭。

落雨只在林中起舞,當黎伶走出森林,望見遠方的建築群后,那種聲音自然就消失不見。

她來到辦公區,手錶顯示的時間是七點過一刻,這時的辦公區已經熄燈,那立在中心,唯一閃著光芒的建築不用猜都知道是宿舍樓。

福音會的人沒有加班的說法,不過黎伶要加個小班,查閱下有關赤楓山的規劃資料,孤兒院啦,學校啦。福利區啦,這些的資料。

出於維護隱私的需要,辦公區的所有建築都沒有標明用途的字牌,陌生人進的哪扇門全靠他自個猜,當然咯,那些存放資料的小屋也不例外。

讓我猜猜都藏哪去啦。

從發光的宿舍樓望去,能看見它周邊建築的輪廓,它北邊那又長又寬又扁的建築多半是食堂。西邊的建築左右各有一個入口,肯定是澡堂。

打東邊開著一條霓虹斑斕的購物街,有不少人影在街上攛,他們在進行著零元購。

既然都零元購了還是稱它為自助街更加親切,我有所耳聞,那條街上的商品對持有會員證的人免費供應,證件一天限定一人用,果然是一群視金錢如糞土的狂人,

不可理喻,金錢是幾近萬能的鑰匙哎,搞不懂在想....

等等,我也是狂人?那沒事了。

被宿舍樓擋住的南方處應該是籃球場,足球場,體育館之類的建築吧,所以說建築群的規劃是以享樂為基準的,要的就是一個吃穿住行,這很好懂,把建築的類別看成一個圈,

以宿舍樓為中心看待,最小的一圈就是生活和娛樂的圈,稍大一點的就是重要的辦公圈,更大一些的應該是次要的辦公圈,最大的那個恐怕就是堆放工具雜物的儲物圈了。

這樣就沒必要靠近中心點,先進一處外圍的建築看看吧,如果裡面堆放的是近日的文檔,那就仔細搜索儲物圈,如果是一些報廢的雜物就放棄,

粗略調查次要圈,重點光顧主要的辦公建築群。

好,黎伶構建思路的同時身體也在行動,在她思考完畢那一刻就已經站在某扇門前。

夜的細雨依舊,夾雜著入秋的涼風令人心寒,傻呼呼地在原地瞎想是會成落湯雞的。

她面前的鐵門有三米高,推拉式的門掛著大鎖,似乎生鏽了,這樣的門後面應該沒有近日編寫的資料,儘管如此這門也是值得一開的,就像管中窺豹,

窺得門內所藏之物,可見物主品性一般。

用鑰匙打開了銹死的鎖頭,雙手握緊門把向外用力,鐵門在咿咿呀呀的叫喚聲中被拉開了。

這個倉庫在開門的那一刻為黎伶奉上禮物,落灰,好大一坨灰從上襲下,直衝她腦門頂,幸虧黎伶的縮頭之勢狀若烏龜迅如閃電才堪堪躲過一難。

「好臟吶,走進來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不行不行,不自言自語了。」

這個寬敞的倉庫還有點光源,在門外照入的燈光中能看許多顆粒在漂浮,這也並非是廢棄的倉庫,空間放著樣式不一的儲物箱,長條箱的,小盒裝的,圓筒樣的,冰櫃形的。

黎伶戴上隨身攜帶的手套,開始檢查它們的內部構造。

火箭筒手榴彈反器材微形沖,遙控器,還有小飛機?

諸如此類的人間大殺器堆滿一庫,完全是一個火藥房,這時候就該抽根煙冷靜下,哦,我不抽煙來著。

仔細一想也不是搞無厘頭的時候,從這些武器的保養方式來看都算被廢棄了,比方說那桿大狙,一按扳機准炸膛,

火箭筒是要扛肩上的對吧?那玩意一發射彈頭穩掉腳下,然後轟隆一聲響。

.......

等等,不是,或許我需要稍微正經一點,被這些能把人打成肉塊的玩意嚇到了。

以上說法都是我胡扯的。

我連bb槍都沒玩過又怎會知道真槍保養得好不好。

唯一能肯定的是這些武器是一種保險,從倉庫很久沒使用的情況來看是一種防患於未然的手段。

用他們的說法就是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那麼現在他們是覺得沒有防患的必要了才將其封存的吧。

這個倉庫的東西確實有趣,可惜不是黎伶要找的重點,在外圍的其他倉庫恐怕也是同一類的玩意,沒有逐一排查的時間了。

黎伶關上門,離開倉庫,直奔剛才從遠方瞭望到的四合院,那離生活區很近的建築看上去卻不像是住宿的地方,畢竟四合院拿來住人太浪費地,而且還有那氣勢磅礴的宿舍樓。

會認為最高的那棟大樓是住宿用的,也是因為那幾乎全部發光的窗戶,從遠處看就像是閃爍的巨塔,那座四合院應該用於辦公,是做什麼工作呢?

穿過小平房的街道,她抵達四合院的門前,門擋不住萬能的鑰匙,院中心有一顆棗樹與四墩石凳一台石桌,以東南西北劃分的四座小平房大門敞開,露出黑糊糊的入口,

在這種地方工作藏不住聲音,所以很方便交流,誰嗓門大誰老大,原來如此,便利性的設計啊,所以黎伶先去正對面的平房,離她最遠的方向。

腳剛跨過門檻,就看見書桌上醒目的紅色檔案盒,快要完成的異地項目想必工作重心也會轉移過去吧,對本地人來說不怎麼重要的資料,稍微放遠一點?

黎伶打開盒子,盒內的文檔標題奇妙:《孩子們的教育方針》。

她沒有細看的從容,快速翻動每一頁,用手機拍下全部,但是這也不夠,靠牆的玻璃櫃中藏著更多標題奇葩的書籍,是有帶封面從未見過的書呢,只在內部傳閱的?

那些書都不薄,她只能根據目錄挑一些感興趣內容的拍下,拍到內存容量爆滿,手機再也吃不下畫面為止。

《深海飛行》。

《復活福音》。

《四死的詮釋》。

《解體真書目錄》。

《神之頭亦為人之夢》。

書的標題就這樣子。

現在要找處放鬆的地方看書了。

黎伶走出四合院,本想跑去福利區,可又覺得不逛下街可惜,她平常很少來這裡的,說起來在宿舍樓後方的應該是體育館吧?做什麼運動的呢?

可當她抵達那裡時卻被聳立於此的白色巨塔震撼到了。

有一扇窗戶透出幽冷的藍光,似乎沒有人氣。

「不會吧?不應該呀?」

私企附屬員工專用醫院?五層樓高?

這....這不盈利啊,日常的運轉靠什麼維持啊?

奢侈!大氣!霸氣!

黎伶發自內心地佩服。

庭院的花圃被路一分為二,醫院的玻璃門在路的盡頭處,門上的鎖是高科技刷卡形,掛在門上的正方體右邊豎著一條縫,用來刷會員證,

左上方躺著的是顯示屏,蹲在下面的是由一至九的正方形。

這是需要兩把鑰匙才能開門?還是說兩把鑰匙都能開門?

這都跟黎伶沒關係,她有萬能的鑰匙。

她把金屬制的鑰匙倒立豎起,雖說鑰匙的身材比縫粗,可刷進縫裡的手感依舊絲滑無比,門上的指示燈也委屈地亮起綠色。

滴滴滴,門開咯。

黎伶踏入生與死的交界處,它以最熱情,最怪誕的方式表示歡迎。

冷青藍的燈光,黝黑的走廊,在盡頭處頂部冒綠的逃生通道,一同被吸走了。

黑與藍的色調從左往右緩慢退去,被吸進綠色眼睛的門裡。

從黎伶的視角看去,夜色在蠕動地退後,從她身邊的窗口亮起晨光,到一半的長廊湧進烈陽,慢慢地,走廊里溢滿了橘紅的晚霞。

逃生門像吃飽了一樣哐當一聲關住,連黎伶的衣服也被吸走了。

不不,她是被換了一身服裝,是更合身,更好看的花邊裙,甚至有些貴,比之前弔兒郎當的休閑服要討喜得多,連手中也被塞進了一擔分量略沉的水果籃子。

為什麼要打扮得討喜呢?

啊,她懂了。

她大概可能應該的確是穿越了吧。

在踏入門的那一刻就回到了記憶中的那一天。

是啊是啊,二十米的長廊中只有兩扇門,一扇直達的逃生門,一扇旁邊的病房門。

門中傳出輕微,不連貫的咳嗽聲,冷漠又平靜的聲線,聲音中似乎沒有痛苦的情緒。

她敲響了屬於病房的門。

「請進。」

門裡響起另一位女性的聲音,黎伶應聲入門。

病房中有兩張床,兩個床頭櫃,一個桌面空無一物,另一個堆著乾果,書籍,遊戲機。

躺靠在床頭的阿姨一直弓身咳嗽著,被她膝蓋頂起的白布泛著稀疏的暗紅點,那位與黎伶年紀相仿,非常熟悉的女孩正用手掌輕撫阿姨的後背,嘴上在說些什麼。

聽不清楚,即使離得只有一米近也聽不清。

不,是記不起來了吧。

在我記憶中的第一個聲音是:「有點吵啊。」

這聲音響起后,女孩就知趣地閉上嘴,阿姨卻一臉驚訝地看著那女孩,彷彿說錯了什麼一樣。

閉嘴后的女孩不能說話,她與我對上視線也只能微笑示意,隨後縮回自己的床里。

阿姨還沉溺在莫名的懊悔之中,只能由我打破沉默。

「我叫人來換床單。」

「等會我自己來,不要急。」

阿姨看見我顯得很高興,向我招手:「站著累,快坐吧。」

我想把拿著的水果籃子放櫃頭上,可是阿姨的櫃頭堆得滿噹噹的,放不下了,抱在胸前很難看,又不能放腳旁邊,或許可以放在那張空蕩蕩的櫃頭上?這麼做那女孩會不高興的吧?

躺在床上的女孩看著我窘迫的樣子笑開了花,她下床來到我面前接過籃子,身體低伏,湊至耳邊說悄悄話:「真好啊~~~」

「嘻嘻。」

她對我笑了,她沒出聲我卻能聽清那悅耳的笑聲。

將籃子放在櫃頭后女孩側卧而眠,我只能看見她側躺的背影,輕微起伏的身軀,她是累了,想睡覺。

將視線移開后又看見阿姨向我招手,我搬把椅子坐在阿姨床邊,阿姨語氣滿是疑惑:「她好像很羨慕我?」

不應該嗎?我才覺得奇怪,不由得左右重新審查一次。

「阿姨您.....不喜歡這樣?」

阿姨把自己的表情藏起來,把自己的頭垂得很低很低:「我報答不了您,就連一籃子水果錢也掏不出,我怎麼會喜歡這樣....」

「只是一籃水果啊,我不希望....」

「不要再這樣了!」

她抬頭打斷我的說辭,哀求著我。

「不要再說什麼替我墊付的話了,五位數,六位數,以後再到七位數,我報答不了您,不要讓我變得這樣自私,好嗎?」

「我並不指望什麼回報,我之前說過了的。」

重複自己的決心令人沮喪,它讓之前做出的覺悟變得廉價,不被人認同,不被人接受,不被人信任,像是虛偽的花言巧語。

阿姨靠著床頭板,一臉出神地望著我這邊,她看向我,卻沒有看著我。

她突然發出一聲滑稽的輕笑:「你不指望回報?那希不希望我道謝呢?你也不希望我對您說聲謝謝么?」

怎麼可能。

「我當然...」

「不會說的。」

啊?

阿姨看著我驚訝的表情有點得意:「我才不會說謝謝,既然你不求回報,那我又為什麼要感激你的幫助?」

阿姨的表達很露骨,她希望招來我的反感,乞求我放棄,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以沉默回應,靜待她的真心。

一人躺床上,一人做椅上,兩人無言相望,那時候,她那眼神是在乞求著我嗎?而我所做出的回應,是在乞求著她嗎?

良久,阿姨終於開口:「感激......這種回報太輕了,一句謝謝,一臉感動的表情,一配套的肢體動作,就能回報別人的努力么...數十年來的努力,本能用來改變人生的錢幣,

都被這所謂不求回報的付出吞噬了,這樣的付出,一句謝謝您就想打發了?虛偽,那是虛偽的花言巧語。」

她對著我搖頭:「不要再對我做好事了,好事都被你做光的話,我也只能變成壞人,一個吸血鬼,一個老不死。」

不行!!!!!

我猛地站起,差點喊出聲。阿姨一指旁邊的睡得正香的女孩,手指豎於唇前,做出禁聲的示意。

她伸手把我按回座位:「那我就給你講個故事吧,我很擅長編故事哦,一個關於聒噪小人與安靜小人的故事。」

「在一個屋檐下住著兩種小人,一種是聒噪生厭的小人,一種是安靜溫柔的小人,他們之前有個約定,要互相幫助,共度餘生。」

「聒噪小人總喜歡弄出各種動靜吸引安靜小人的注意,尋求他們的關心,因為那是理所應當的.....咳咳....嗚...」

阿姨捂著嘴壓低身子咳嗽不停,待她移開手掌后鮮血已從鼻中湧出,像兩撇八字鬍,她只能探身抽兩張紙擦拭乾凈,繼續剛才的故事。

「因為那是理所應當的愛、那時候的聒噪小人完全不懂,即使是應當的愛也有份額,愛的份額被磨耗完后就只剩下沉默的無奈,所以另一個小人總是安靜又溫柔的。」

「那個聒噪小人非常的無能,明明是互相扶持的約定她卻視若無物,只不停地索取他們的關愛,理所應當的,理所應當的吧?她一遍又一遍地灌輸著自己的歪理。」

「聒噪小人非常清楚自己的無能,她是什麼都做不好的軟骨頭,因此她做什麼都不覺得快樂,沒有成就感,安靜小人就在那日復一日的沮喪之中陪伴著她。」

「就這樣,在某一天,聒噪小人突然高興了起來,因為她發現了一個秘密,一個支撐安靜小人付出的動力,那動力就是愛的喜悅,奉獻自己愛意時所收穫的感激,純粹的感恩。

那種情緒給予他力量,給了他永不氣餒的錯覺,那種口頭上的感激話語,聒噪小人發現它的力量,哄得他開心,聒噪小人看見安靜小人幸福的樣子從心底湧起一股無比滿足的心情。」

「她長能耐了啊.哈哈哈哈哈。」

阿姨說著說著,自己捂著臉竊笑個不停。

「那種花言巧語只能維持一時,可聒噪小人除了煩人一無所能,安靜小人不願嫌她煩,他只是有些累了,或許他也發現了一個秘密,本該是互相扶持的約定到頭來只有他在付出

他什麼也得不到,那又是為了什麼而努力?安靜小人這樣質問著她。」

「聒噪小人卻對他大聲地說教,那是他應盡的義務,那是他應該做的。」

「終於,安靜小人被氣哭了,哭著跑掉了,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聒噪小人不以為然,她安然睡去,到第二天再也找不到那個人時,她才覺得無比懊悔,無比的惱怒。」

「因此她動身前去尋找那個人,找了很久很久,在那期間找到他,會對他說什麼呢?是虛偽的致歉,還是坦誠的咒罵?」

「在很久很久以後,在感情已經磨滅的時候,聒噪小人終於看到了那個安靜的人,隔窗遙望,玻璃屏蔽了聲音,他在屋中安靜地笑著,身邊圍著孩子們,與他們做遊戲。」

「聒噪小人滿足了,因為她又看見了那幸福的模樣,衷心所願的情感絕不會欺騙她,她渴望目睹幸福的樣子,因為她無法裝出幸福的樣子,一副聒噪的模樣,吵得大家心煩意亂,

吵得人垂頭皺眉,吵得自己無法入眠,她討厭這樣,安靜小人離開她后又找回了屬於自己的幸福,幫助弱者的成就感,得到回饋的滿足感,這樣的結果真的是.......

真的是再好不過了。」

「於是乎,在聒噪與安靜的兩人互相對望之時,聒噪的她讚揚著安靜的他,看著他露出釋然的笑容自己的心情也變愉悅起來。」

「於是乎,聒噪小人回家把這個故事講給那位安靜的小小人,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想法。」

「她希望見到兒子幸福的模樣,哪怕是在夢中也好。」

「她有點累了,不想抓著誰的腳裸與她一同沉沒,她已經不該再煩人了。」

說到這裡,阿姨劇烈地咳嗽起來,十分惱人的噪音,甚至給人一種不衛生的感覺,可阿姨的表情並不痛苦,有的只是冷漠與疲憊的無奈。

她弓著的身體撲倒在床,緩緩蜷縮成一團,側躺而卧。

「好吵啊....」

「想睡覺了。」

之後,阿姨徹底安靜了下來,顫抖的身子漸漸回復平穩,隨著呼吸輕微起伏,她也睡著了。

希望她能做個美夢。

黎伶站起身來,看著病房中的兩人,她們側躺著,背對著黎伶,睡得很甜。

黎伶不該叫醒她們。

她似乎是靠自己的意願走出的病房,又似乎是被莫名的願望推出了病房。

[有點吵啊]

她做深呼吸,平復紊亂的心緒,她哭過一次了,而那些逝去的過去也已經無法挽回了。

在她身後的逃生門亮起醒目的綠光,逃生通道的四個字極為耀眼,而出院的正門卻與黎伶拉開距離,隨著走廊的延伸,那盡頭處的漆黑玻璃門逐漸遠去,看起來竟有大拇指一般大。

那扇門像是在拒絕著黎伶,又像在誘惑著黎伶。

[停留在原地吧,這樣,通往異界的門扉就此消失。]

[快點跟過來吧,不然,跨越門檻的機會就此消失。]

黎伶快步走起,不,她跑起來了,彈射起步極速沖向快要消失的遠方。

當她腳剎在玻璃門前時,那扇門也刷地拉開兩側,如同豁然張開的口器,極速極靜。

門外的黑夜下著細雨,夾雜水汽的冷風拂面而過,能聞得出腥甜的味道。

門內的殘陽如血若火,帶著餘溫的光輝傾瀉而下,能感受到溫柔的懷抱。

黎伶向前邁出跨越門檻的一步,一步踏地的瞬間,世界陷入昏暗,能用來照明的也只有黎伶的手機。

她看著手機,屏幕顯示出新的來件。

一篇文章,其名為《孕夢鄉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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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凋花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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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被奉上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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