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貓拖鞋

小兒子聽到母親回家的聲音，自房中踱出來，揉著眼對母親說：「忘了告訴你，媽媽，要簽手冊，還有，我的拖鞋爛了。」他抬起小胖腿來。

那隻人字拖鞋的繩帶霉斷掉。阿藍把女兒安置回嬰兒床上，再走出廳中以膠紙替平平修補拖鞋。

兒子喃喃地說：「我喜歡以前的加菲貓拖鞋。」

阿藍心酸，五歲的孩子已有憾事。「乖，把手冊拿出來。」她說。

兒子從書包拿出手冊，阿藍打開一看，是老師大大的紅筆字：欠點心費五十元。

「怎麼不告訴媽媽？」她問。

兒子一手奪過手冊，先自哭起來：「媽媽沒錢。」

阿藍的心又再酸一酸，讀幼兒園的孩子也明白家裡苦況，前後比是何等強烈。

阿藍安慰孩子：「不是沒錢呀，平平有書讀有東西吃有電視看，不是很高興嗎？」

「但強叔叔說我要孝順，不要用那麼多錢，家裡已很窮了。」

阿藍心想，是那個阿強，明知這孩子敏感，還說那麼多。翌日，在工作的酒樓碰上阿強，阿藍便責怪：「孩子不懂事的，亂說話作啥？把他們嚇著可不好嘛。」

阿強咬了一口包，溫柔的說道：「只想孩子好好孝順你。」阿藍本想說些什麼，但有茶客高聲叫「斟茶」，阿藍只得離坐斟茶去。

阿強跟在她身後：「你的洗衣機不是漏水嘛？我待會到你家來修理。」

阿藍明白他好心，「你也幫了我許多，你也要看鋪的呀，時三刻的賴在我家修這整那，又不收我費用，就算是老朋友我也不好意思。」她笑。

「你也說是老朋友了，還與我計較？」

阿藍最怕聽阿強說上這些，什麼好朋友不要計較，弦外之音她明白，他喜歡自己她早知道。

剛巧部長叫她，阿藍一個箭步走到另一邊去。

大半天就這樣走來走去，筋疲力盡，哪還有心想這想那下午，阿藍回家歇歇，甫一踏過門便看見奶奶像尊佛那樣坐在廳中央，她還未站定便呵斥她：「那個男人是誰？」

大兒子俊俊也在，阿藍反感起來。「哪個男人，我家只有男孩子沒有男人。」

不問而知，那是阿強。

機。」阿藍走進廚房檢查洗衣機，回頭說：「那是來修理洗衣

「怎麼修理洗衣機可以在你家自由出入？」阿藍沒好氣，倒了杯茶自己坐下來喝。「你知我由朝到晚也在外頭，便將鑰匙交在他樓下的鋪頭，就那麼簡單。」

做奶奶的側起臉哼了一聲，不服氣卻沒理由辯駁，僵了會之後說：「俊俊在這裡住一星期，我回鄉下探親。」語畢摟著孩兒親了親，然後也沒與媳婦打招呼便逕自離開。

奶奶走後，阿藍問俊俊：「喜歡吃什麼？媽媽帶你去吃。

」乖」

兒子也沒望她，縮在沙發上看電視。

阿藍目光一朵。這兒子對現在生活環境必然不忿，可憐才八歲。

阿藍好言相向：「待爸爸回來后我們一家才再去文華。」

誰料俊俊說：「爸爸不會回來。」

阿藍反問：「你說什麼？」

「有你在，爸爸不會回來。」

阿藍一怔，「誰教你說這樣的話？」

「是你。」俊俊指著她的臉，形態一如他的嫦嫁，「你勾引爸爸的敵人害爸爸，你想離開我們！」

阿藍的眼睜得大大，二話不說把縮在沙發內的兒子拉起來，抖震嗓子扯高聲音：「是誰教你說的？」

「嫦妹、嫦嫁每天都在哭，你虐待嫌嬉！」

事態竟然這樣嚴重，那老太婆居然把孩子洗腦了。阿藍把凳子拉到兒子跟前，心平氣和的告訴他，「不是那樣的，嫦嫁錯了，她誤解了。爸爸是自己做錯事受罰，不是媽媽惹的禍。」

兒子一直望著電視機的眼睛突然紅起來，簌簌下淚，倔強的孩子經不起家裡的變化，其實也很苦的。

阿藍心裡也難受，擁著兒子哭了。

做了個簡單的晚餐，母子兩靜靜的吃過後，她把俊俊安置好，然後上班。

下班時分，她把平平和依依接回家，在回家途中，經過街市賣拖鞋攤檔，出奇地，晚上十時一刻也燈光火亮在營業，四四方方的木板攤位上掛了串串拖鞋，中央的是一名年約七十的老婆婆，穿著寶藍企領布衣，雙手撐在膝上，端端正正的，朝阿藍一家人微笑。

「貓拖鞋！」平平指著當中掛著的一對加菲貓鞋歡欣的尖叫。

阿藍本在想著為依依早點找所特殊學校的事，被平平的尖聲大叫嚇著，也停下步來。

「買貓拖鞋！」小兒子拉著媽媽的手，仰頭懇求。

那婆婆面目依舊，眼定定的朝阿藍他們凝凝微笑。

阿藍看著那婆婆的笑容，忽然有點心寒，她望望四周，街市中所有攤檔都全關上了，唯獨只有這間離奇地在晚上營業。

下意識的，她抓起孩子急步離開。平平還在說「買呀！」「不買，」阿藍告訴他，「不買，舊的還可以穿。」

阿藍心裡還猶有餘悸，可是小孩子絲毫感受不到恐怖，小小心靈被母親拒絕後悶悶的鼓著氣回家去。

見到哥哥后倒是忘了大半，兩兄弟立刻相擁揮打，俊俊更向平平展示嫁給他的玩具。

阿藍調好水溫替女兒洗澡，水聲潺潺之時，廳中的的兩兄弟在說：「……她從來不買東西給我，拖鞋壞了也不買給我新的。」「小心她，嫦嬉說她是衰人。」

阿藍停下手中動作，僵住，她鐵青著臉走到廳中看著兩兄弟，不發一言。

平平驚慌了，垂下眼佯裝一直在玩模型車，俊俊則瞅著他的媽媽，一臉得意之色。

真想一巴掌打在那目光炯炯的臉上，多可怕，那樣的話竟然出自自己兒子口中。

那隻小小的眼睛並沒有退縮，繼續瞄住阿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