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鮮花插在牛糞上
嚴克己讓這意味深長弄得慌亂了,那觸及到他心底的傷疤——柳愛武。他藏著、掖著,卻被包爺無情地撕了開來,而包爺還在興奮,話題就扯柳愛武怎麼背叛了他嚴克己,怎麼沒好果子吃……像饒舌婦沒完沒了。
「於忠誠死啦!那個炒菜師傅的兒子,三棍都打不出屁來的呆瓜……」包爺這才說忘了跟嚴克己說這事了,也不想說,怕哥們兒難受,他還是說了,「她後來就隨便嫁給於忠誠了!夠你難受,夠你噁心的吧?沒想到當年眾英雄你追我求的對象,搞了半天,竟然找了個比咱還不上檔次的後台燒水的。哼,這是典型的鮮花插在牛糞上呀!」
嚴克己想想,覺得不對:「她沒跟那個……」
「你說喬主任喬革命啊?人家革完你這個情敵的命,就把她也給革命了!」包爺於是把喬革命插足拆散嚴克己和柳愛武的初戀又如何蹬了她的事像炒現飯似的炒了一遍,「你還不知道吧,原來這傢伙有老婆孩子。柳愛武說她懷孕了,喬革命的種,他一害怕,所以退縮啦!」
「她懷了他的孩子?」震驚。
「還揚言要生下這孩子,為了報復。」看了一眼嚴克己,一臉想知道下文的樣子,就接著說,「報復成功啦,喬革命因為作風問題受到審查,主任被擼了,老婆跟他離了,身敗名裂,最後,跑到老家鄉下喝農藥自殺了!」
「後來呢?哦,我是說她後來生沒生下那孩子?」
「生了,生了個女兒,那就是於忠誠的女兒啦!」見嚴克己不明白,解釋:「她又否認先前的說法了,說只是報復喬革命云云……咳咳,一切都搞不清楚,鬼才清楚,就是包青天包大人在世都搞不清楚……」說了一連串的搞不清楚又憐憫嘆息了:「不容易啊!那你讓她怎麼著?那年月,總不能孩子一生出來就沒爹吧?那孩子兩三歲的時候我見過,後來我從劇團出來單幹就不知道了。」
轉頭看著嚴克己震動且複雜的表情,忽然叫起來:「哈,你就是要把這個寫進你的小說里去吧?你是!倒是很精彩啊,老百姓喜歡看這個,喜歡看悲劇,這樣他們就有安慰感:哇!感情這世上還有比我更倒霉更不幸的人嗎?那自己的不幸就不算不幸,也就不算倒霉啦!」
「怎麼這種腔調,看笑話似的,你過去不也……」
包爺承認:「那時候人人都暗戀漂亮的柳愛武啊!她當年是花旦裡面最有味道的一個嘛!可我也……」他吞下了那個『恨』字。
「你說哈,我就疑惑,她姓的那個柳字:柳,楊柳,水性楊花……不不,應該這麼解釋:楊柳細腰、春風楊柳、弱柳扶風,『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挺文縐縐,挺詩意的呀,幹嘛又叫個愛武?愛武是悍婦!是作賤美麗!她後來就是作踐自己了,完全不搭界了。我不否認我愛過她,但我發現你愛她我可就撤退了。」狡猾地眨眼,「我包爺能奪我兄弟所愛么?……算了!還是別提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沒勁!」
嚴克己不舒服了,雖然他和柳愛武的那段關係二十幾年前就結束了,但在他心裡依然保留著二十幾年前她美好的形象,幾近聖潔。他不能忍受任何人對她有不敬的解讀,而包爺居然把她的名字來了一番不負責任的調侃,讓他很不開心,還不能發作,因為沒有理由;你是誰?你又是這女人的誰?你只能裝聾作啞。可另一方面,提到柳愛武包爺為什麼話這麼多?他隱隱覺察包爺在玩障眼法,愛不成就恨?恨也是愛的一種表現?
「她什麼時候嫁給於忠誠的?」他問。
「大概是……天啊,你聽了別難受,也就你走後的當月吧,她和喬革命就爆發那事,喬革命自殺,她就嫁了。」
「那於忠誠什麼時候死的?」
包爺眨眨眼:「前兩天吧……追悼會都開完了。」
「前兩天?天啊,我該有所表示啊!」他真誠地說。
包爺吃吃笑:「嗨!於忠誠死於癌症都五、六年了,騙你都不知道,你還真相信呢!哈哈哈哈……」
嚴克己不悅:「幹嘛騙我?」
「我看你挺關心啊!要不你親自上門表示一下遲來的悼念和關切?行了行了,馬後炮也晚了,說到底你這人就是情種、情聖,就是到了八十歲,你也剎不住這車……」
「吱」——車子緊急剎住,嚴克己前傾後仰靠定在座椅背上,再定睛看看前面近在咫尺的大卡車,失魂落魄,嚇了個半死:「怎麼回事?」
包爺趴在方向盤上喘息,然後張望之後鎮靜下來回答:「沒事沒事,光顧了說話了……」張望了一下,「平常事,堵車!進了城區車子就開不動了!」
后怕:「你小心點啊,我回來可沒想要把我這一百多斤提前交代給祖國……這就進城區了?」
「是啊,進城中心了,難道你光記著過去的情人,連生你養你的母親故鄉都忘了?」又補了句,「城裡堵車正常,美國不堵車嗎?」
嚴克己沒說話,環顧了一下就吃驚,確實只顧了說話,沒注意車不知什麼時候就被堵在了車流人海中央了。
這情景有點像電影中看到的印度,要是再來點印度風味的音樂就更像了。
嚴克己在腦中構建著那幅圖像:亂鬨哄摩肩接踵的人流像海洋,而車像漂浮在海洋中的孤舟……吃驚地發現身後有越來越多的車被陷住,此起彼伏地按著喇叭;而前面,是密集的人頭攢動,耳邊有不斷的轟隆隆的摩托朝你擠過來開過去,像魚兒似的找空隙鑽出去,還有比摩托更能鑽的拐的三輪、自行車、搶著過馬路的學生、下班族、路過的行人,一切彷彿都著急又燥亂的朝他們聚攏、包圍過來……他驚恐了,以為要暴亂了:
「發生了什麼事?」
包爺徒勞地向前張望:「不知道啊!不就是堵住了?」又看看嚴克己,「別怕,反正絕不會是911恐怖襲擊啦。」說完熄了火把頭伸出窗外,向一個騎在摩托上的男的青年人打聽:「前面出什麼事了?」
那人隔著頭盔面罩不耐煩地回答:「不知道。誰他媽知道啊!」
又有個推著自行車橫在前面的老頭突然對包爺的車又打又踹,暴跳如雷,不知道嘴裡喊些什麼。慌得包爺在車內直喊嗓子:嗨嗨!無效,只好打開車門移動坐得麻木的大胖身軀下車前去交涉。
包爺回來的時候說:「那老頭整個一神經病!他說我碰了他的自行車前輪,就差點把我的保險杠都踢下來,可你說說看,我們這車都停這兒快半個小時了,我能撞他的前輪嗎?後輪也不能啊,這不顯然是他訛我嘛。」
嚴克己說:「他應該是說你擋了他的道兒了吧?」見包爺欲發作急忙說,「怎麼這樣,警察呢?」
包爺一撇嘴:「警察管得了正常人,管得了神經病?」
嚴克己一時沒能明白:「神經病?」
「是呀!如今神經病多了,我打保票這一大片百分之七十都是神經病!百分之二十是痴獃!好不容易還剩下百分之十……」包爺頓了一下,「還得了癲癇!」見嚴克己啞然失笑,就哈哈大笑,「該說說我了,我們的事你考慮了沒?……你忘了?嘿,你這人……」包爺不滿地看著嚴克己,甚至摁了摁喇叭加強了這種不滿:「看來我把電話打到美國真是白白浪費金錢啊,哥們兒說的事你全不往心裡去呀!」就把他的診所今天開張的事說了,又埋怨嚴克己健忘,不夠哥們兒。
「我以為你說……嘿,不是說開什麼會所嗎?」
「什麼呀,你聽錯了,是診所開在會所里……哦,民眾不能只強身健體,也要重視健康心靈嘛!我是醫生,我懂得身體重要,心靈同等重要,甚至更重要!」沒理會嚴克己的驚詫,「你真是,要不然我會那麼急,把你從美國邀請來做顧問呀!」
「我……」想說是自己決定回來的,卻只說:「我可沒答應嘿……」他在想別的事。
「這麼不給面子,譜忒大了吧?」
「不是譜大……」
「那就沒問題啦!哦,我差點忘了跟你說,你如果回來做房地產,國內正打壓,現在插足可有些晚……」聽到嚴克己否認又勸說,「既然回來你還是跟我合作吧,你只要點頭,一切由我來……」
嚴克己沒答應,包爺打算繼續說服,心想老嚴會答應的,誰讓他們是哥們兒呢!
車開始慢慢向前挪動,估計前後堵了約四十多分鐘吧。又等了會兒之後終於緩慢地通暢了起來。開過十字路口時,才知道是路口的紅綠燈壞了。
包爺把車開過了路口還是開不快,正抱怨車慢得像烏龜爬的時候接到一個電話。
「哪位……哦,知道知道,我知道你,你給我打過電話……」立刻滿臉堆笑,「有事嗎……什麼?聽不大清,我在外面……」電話斷了,包爺告訴嚴克己說是個女孩,頗有靈氣,不過有靈氣不代表沒病,史蒂芬威爾特希爾只鳥瞰了二十分鐘就畫下了紐約城,可他仍然還是個自閉症患者……正說著,電話又來了,還是她,包爺就說:「我正開車呢,你要是有問題我現在不方便,歡迎改日來我的心理診所諮詢,哎,就這樣……」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