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溫渝是第二天中午才知道此事的,她向來對這些八卦不敏感,更何況那個時候,網上的消息已經撤了個乾淨,就像當初她那件事一樣,但總歸會有些歷史遺留和道聽途說。至少曾經感受過,這一回溫渝冷靜多了。
她照常上班,去辦公室整理資料。
或許是心不在焉的緣故,很多資料總是弄錯了,原來一個多小時做的事情,她花了一個早上才完成,新帶她的教授沒好氣的訓了兩句,溫渝連忙道歉。
她那天也沒怎麼吃飯,用了一個下午讓自己忙碌起來,意外的從網上看到致遠文化的股票行情,林凈寧大概教過她這些簡單的知識,溫渝時而留意到,短短几個小時,像是有人背後操縱一樣,股票跌至歷史最低。
溫渝忽然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她給江橋撥了一個電話,卻是關機,一時之間也有些坐不住了。生意場上的爾虞我詐她在李碧琦那兒早就見識過,要麼成王敗寇,要麼兩敗俱傷。
一個人心裡藏了事兒,日子便過的漫長。
那天江橋的電話都快被打爆了,一部分是嘉興那邊,一部分是宜城的媒體。公司內部的變動也大,稍有不慎便會出問題。這個節骨眼上,很容易有人會倒戈相向。
林凈寧坐在辦公室,抽了一上午的煙。
楊慎都急了,放下所有的事從夜場跑過來,看見林凈寧依舊淡定從容的樣子,更是著急的不行,一句話問了江橋好幾遍:「現在什麼情況?」
江橋只是搖頭。
這場突發事件讓人始料未及,更何況發生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們剛和金融街談好的事兒,現在因為一個女人,怕是要變了風向。
楊慎氣的砸向桌子:「早知道這個女人是個禍害,當初就應該把這事弄乾凈,真是他媽的晦氣。現在誰都知道你玩了他的女人,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林凈寧臉色很淡,看不出喜怒。
楊慎皺眉:「真碰她了?」
林凈寧沒說話。
楊慎往沙發一靠,噓了兩口氣道:「這一回是有人故意弄這一出,現在該找的證據都沒了,金融街那邊好交代嗎?」
林凈寧卻笑了:「喝點水,慌什麼。」
「能不慌嗎?這麼大的事。」楊慎說,「我看那個一把手挺疼這個張曉,但還不至於到那種地步,要不然當初你讓我幫溫渝那一招,學校讓退學的時候早就出手管了,只是這種人最要面子,怕是不好收場。」
提到溫渝,林凈寧皺了一下眉頭。
「倒是把溫渝忘了,還真是別說,這姑娘吧,心思單純,不太適合林家。」楊慎嘆氣,「我說少爺,別太認真了。」
林凈寧神色一頓。
楊慎的電話這時響了,剛掛斷又接著響,一連好幾次,楊慎頭痛的不行,直接將手機關了機,扔到一邊。
林凈寧見狀,問了句:「怎麼了?」
楊慎煩躁道:「這不前段時間認識了一個女人,三天兩頭給我打電話,我都說有事很忙了,一天天的還打個不停,真是煩死了。」
林凈寧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這兩周以來,溫渝很少和他聯繫,今天的事她應該知道了,卻也沒有過來質問。
楊慎忽然雙手對拍:「剛這麼一想,這一回好像和上次的事兒挺如出一轍,不會是同一個人做的吧?」
林凈寧:「你以為誰做的?」
楊慎想了想,表情漸漸變得不可思議:「你回了一趟嘉興,我倒是聽說老爺子撤了您那位親姑姑的權,不會是——做的吧?但這事早了,難道那會兒就開始布局了嗎?」
林凈寧淡笑。
從他和金融街玩了一招通吃的時候,拿了林玉珍在林家股權的兩個點開始,一個女人能在林家混到現在不是沒有心機手段,因為孟春林的事故意外亂了心神,哪怕是後知後覺也該意識到了,這一招回擊玩的很漂亮,估摸著是等不及了,要讓他和金融街一把手反目成仇,好漁翁得利。
楊慎越想越驚訝:「那上次溫渝那件事也是姑姑爆出來的?不對不對,那張照片里沒有你,難道還有別人算計?」
林凈寧:「那次是駱佳薇。」
楊慎震驚的眼睛和嘴巴都瞪老大,半天才平靜下來,端起桌上的杯子,一口氣悶光給自己壓驚,緩了緩才道:「難怪你不讓我往底下查。」
林凈寧淡聲道:「行了。」
楊慎:「看你這麼心裡有數的樣子,我也算鬆一口氣,還是想想怎麼和那位宜城金融街的一把手澄清這個事兒吧?我可不想我在致遠的股權便宜的只剩白菜價。」
林凈寧哼笑:「真想煽你。」
楊慎厚著臉皮,摸了摸下巴,像被人抽了筋一樣癱倒在沙發上,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道:「真像來歷劫的,過山車似的這心情。」
林凈寧一下一下,敲在腿上。
楊慎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一樣,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拍了拍腦門,很是遲疑的慢慢道:「這個張曉不會是——姑姑那邊的人吧?」
林凈寧冷笑:「抬舉她了,最多拿錢辦事。」
他說完隨手將身邊的雜誌甩到楊慎身上,拎起外套站了起來,一句話都沒說就往外走,留下楊慎一個人與這空空蕩蕩的辦公室,面面相覷。
等到林凈寧都走遠了,楊慎大喊:「你去哪兒?」
林凈寧已經上了電梯。
江橋隨後跟上,彙報工作:「公司的幾個部門領導已經相繼辭職,還有合作的幾個銀行拒絕資金投入周轉,老副總請求重新開董事會,金融街應總今晚設宴,請您前去。」
現在距離天黑,還有四個小時。
「這一去就是鴻門宴。」江橋擔心道。
林凈寧冷笑了一聲,從江橋手裡拿過車鑰匙,再抬眼時,目光微涼,只是吩咐了句:「你去忙吧。」
電梯門開了。
林凈寧轉身走進了停車場,他還穿著昨夜的襯衫,隨意的扎進褲子里,黑色的皮帶微微暗沉,襯得他臉色也很是淡漠。
他直接開車去了宜城大學。
溫渝那時還在辦公室忙著,只能幹等消息,忙到實在沒事可做,被老教授叫去找外文教授要一些資料。大學的林蔭路上,溫渝追著外文老師喊著:「professor。」
那個外文老師很有意思,最近迷上漢朝歷史,特別是蘇武的故事,非要拉著她講,溫渝才剛說了幾句,這個外文教授就淚灑當場。
溫渝繼續娓娓道來:「thefirstyearoftheheavenlyhandynasty…………呃,beforeleaving,suwusaidgoodbyetohiswife,andwroteapoemsadly,『asoldier』sfarewelltohiswife』,sohis。」(天漢元年,離別前夕,蘇武辭別愛妻,依依不捨,傷感地寫下了一首詩,《留別妻》,大概就是這樣。)
外文教授感動的熱淚涕零。
溫渝緩緩鬆了一口氣,別過臉去,最先看見十幾米開外那輛低調的輝騰,心裡咯噔了一下,目光微微一側,林凈寧手裡拿著一支煙,坐在一棵樹下,一邊抽著煙一邊看向她,像往常一樣。這一幕也巧的很,像是回到舊時候。
他這樣不修邊幅的樣子,溫渝很少見到。
外文教授還在問她詩句後面的意思,那時的夕陽剛好落在肩上,她看著林凈寧,嘴角有淡淡的笑意,一邊收回目光一邊回答著教授的話:「icherisheverymomentofhappinessnow,and…………iwillneverfetlovingyouand…………」說到這,她看了一眼林凈寧,聲音變輕了,「havingsuchahappytime。」(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
交談了大概十分鐘,教授滿足離開。
溫渝站在原地,靜了一會兒,才偏頭看向林凈寧,他微微仰脖,吸了一口煙,目光濃稠,像是在看一樣瓷器珍寶。
猶豫了半天,溫渝還是走了過去。
她背著手,歪著頭看他:「你怎麼來了?」
林凈寧煙頭朝地擦了擦,還以為她至少會先興師問罪,卻不想比他還淡定,輕聲笑了:「這麼大的地方,我不能來嗎?」
溫渝:「我又管不住你的腿。」
林凈寧笑。
有些日子沒見她,好像哪裡不太一樣,比平時多了些嬌氣妍美,白襯衫穿在她身上,永遠都是恰到好處的柔軟合適。林凈寧覺得,躁亂的心都瞬間平靜了。
溫渝轉過身,在他身邊坐下來。
林凈寧問:「你剛在和那個教授說什麼?」
溫渝:「一句一萬,要聽嗎?」
林凈寧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溫渝側身躲開,聽見他低笑道:「不過幾天沒見,嘴皮子都這麼溜了。」
溫渝:「要你管。」
林凈寧夾著煙的手搭在膝蓋上,沉默了片刻,道:「你隨便講,價格好說,要是不夠,我們再商量。」
溫渝:「………………」
林凈寧將煙放在嘴邊,看著馬路對面那一排冬青,沒有說話,只是有一些沒一下的抽著煙,眼神有些落寞。
溫渝無聲嘆氣道:「我一直挺好奇的,為什麼古來成仙之人,大都是動植物,好像普通人很少修道成仙,你看一個劇吧,男女主不是狐鳥就是花草。」
這腦迴路還真是。
林凈寧眸子柔和了些許,笑:「今年多大了?」
溫渝瞪他。
林凈寧說:「看著挺冰雪聰明,你這腦子一天都想什麼呢,電視劇里的故事也信,那些都是騙小孩的。」
溫渝哼道:「你不懂。」
林凈寧看她。
溫渝說:「我時常會有一種預感,好像自己就是那種天選之人,來人間渡劫,然後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成了的話就會上天成仙。」
林凈寧被她這麼一說給逗笑了。
溫渝:「如果這一生太過順遂,便永遠輪迴。」
林凈寧目光慢慢靜下來。
溫渝展顏:「所以你看,渡劫是好事。」
林凈寧聲音輕了:「這些哪聽來的?」
溫渝:「修仙手冊。」
林凈寧:「…………………………」
溫渝說罷,站了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像是不打算在這待下去,但那雙腳卻始終踏不出去,她一低頭,手腕被林凈寧拉住。
他說:「真不陪我?」
溫渝目視前方:「您日理萬機的。」
林凈寧拉著她的腕子,從台階上站起來,輕輕嘆息一聲,低頭看著她的臉,壓低了聲音:「你就沒什麼要問我的嗎?」
溫渝一隻手慢慢握緊,又緩緩鬆開。
林凈寧說:「走吧,我帶你去兜兜風。」
溫渝矛盾的看著他,只是稍稍猶豫片刻,還來不及說話,便被他拉上了車,車子很快開出學校,從長平街道一路向前開去。
這像是去山裡的路。
車裡短暫的沉默過後,溫渝說:「我記得輝騰今年3月停產,最後一款車型還是在2015年。」
林凈寧:「知道不少。」
溫渝沒接這話。
林凈寧說:「晚上山裡有一場表演,就當陪我散散心,我怎麼聽江橋說你最近事情也不少,有人找你麻煩嗎?」
溫渝:「沒有。」
林凈寧:「你們學校最近可能會有點動靜,不過問題不大,對你也沒什麼影響,或許還是好事。」
溫渝無奈一笑:「我能有什麼好事。」
林凈寧騰出一隻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將車開向傍晚的盤山路上,隨手摁了下廣播,寂靜的山林深處,輝騰的車前燈亮起,可以照亮很遠很遠,廣播里是鋼琴曲,輕輕柔柔,繾綣萬千。
溫渝看著外面的山,說:「林凈寧,你給我講個故事吧。」
林凈寧:「想聽什麼?」
「都行。」
林凈寧笑笑,他的聲音和著鋼琴曲,舒緩流暢,低沉好聽:「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廟裡住著倆老道,一個年級老,一個年紀少,廟前廟后出了不少長生草。有時候老道採藥,小道熬藥,有時候小道採藥,老道熬藥。」
溫渝故意道:「熬藥幹嗎?」
林凈寧說:「這不是你要修仙嗎。」
溫渝:「………………」
去的還是曾經那個地方。
山裡的小眾樂隊換了人,同一個場地,不一樣的面孔,唱著搖滾和民歌,肆意揮灑在這個夕陽西下的山腰。
溫渝那天後來話不多。
林凈寧也再沒什麼話,就是想這樣靜靜坐著,偶爾和她說一句話,到底還是不太忍心,他很少去解釋一些事情,但不知道為什麼,在她這總是不受用。她明明什麼都沒問,他卻有種說不出的失落和惆悵。
台上有人在唱萬水千山總是情。
林凈寧湊近問她:「要點歌嗎?」
溫渝說不用。
林凈寧習慣了她調皮撒嬌時候的樣子,現在這種像是又回到了曾經陌生的時候,矜持克制,他嘆了口氣,輕聲笑了,目光望著遠處的山脈,居然真的解釋道:「那事兒與我無關。」
他這一開口,溫渝心就軟了。
她低了低頭,聲音很小:「我沒想問這個。」
林凈寧笑了一聲。
好像話說到這,再多說便失了興緻,他們之間又安靜了,聽了一首又一首歌。溫渝後來不止無數次的想過,怎麼那天她連一句擔心的話,或者「問題大嗎」都問不出來,又或者是那句真正想問的「林凈寧,你喜歡過我嗎?」也問不出來。
他們並沒有待很久,聽了一個多少小時歌。林凈寧晚一些還有個應酬,等到傍晚送了溫渝回去,他說要不要送她回茶園,溫渝拒絕了,林凈寧也不再強求,直接開車到學校,然後掉轉車頭去了攏翠園。
溫渝看著他的車遠去,消失。
她想起還有一些事要處理,先去了一趟辦公室,扒拉著資料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很意外的是進來的人會是駱佳薇,像是專門在這等她一樣。
溫渝站直了。
先開口的是駱佳薇:「恭喜你啊。」
溫渝沒明白這話的意思。
駱佳薇往前走了兩步,假裝從柜子上拿出兩本書的樣子,說:「新來的副院人還未到,就已經批了兩個文件,提拔了幾個助教,你是一個,還不知道吧?」
溫渝心裡只覺得驚訝,卻沒有出聲。
駱佳薇卻笑了:「我主辦的研究項目挺缺人手,你要是感興趣,歡迎你過來,畢竟我們合作過,還算熟悉吧。」
說完便要走,溫渝喊了聲:「教授。」
駱佳薇停了腳步,回頭。
溫渝道:「論文的事,你沒有什麼解釋嗎?」
從出事到現在,過去了這麼久,她們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對峙過。駱佳薇嗤笑,側過頭看她:「我還不屑與用你的論文,不過是院里和稀泥,遞交材料去了你的名字,但是溫渝你得認,這種事上沒有誰會願意被一個平平無奇的小人物搶了風頭,等你有資格的時候,你才有話語權。」
溫渝幾乎不願承認,駱佳薇說的都對。
駱佳薇自嘲的笑了一聲:「你跑了一趟顧世真辦公室,義正言辭說了一堆話,他就真的撤了論文不追究了?顧世真三個字在圈子裡你知道叫什麼嗎,倒過來就是真世故,要不是看在林凈寧的面子,你只會比現在還憋屈。」
溫渝不動聲色的咬了咬舌頭。
駱佳薇看著溫渝,眼裡有很多種不知名的情緒,現在全都夾雜在一起,沒有了高高在上,多了幾分滄桑:「你以為林凈寧真的愛你嗎?」
溫渝垂眸。
駱佳薇說:「像他那種身份地位的人,很多時候也不過是逢場作戲,最多就是一個無聊的日子遇見你,打發時光玩玩。等到真的涉及他利益的時候,你覺得他會先考慮你嗎。」
最後這是一個陳述句。
溫渝沉吟片刻,還不曾細想,猶豫著問了一個自己很想問的問題:「那張夜總會照片的事兒,我想來想去,張曉和我好像沒什麼過節,但我記得她選修過你的課,跟著你下過鄉。」
這都是後來李湘查到的,溫渝當時驚訝萬分,心裡的疑團漸漸變大,但直到此刻說出來,她就已經確定了。
話到嘴邊留三分,沒有挑明。
這是成年人的剋制和不甘心。
駱佳薇瞬間就領會了:「只是給你一個教訓。」
溫渝鼻子輕輕一皺,這是她鼻尖酸楚的徵兆。難怪當時這個事兒,處理的是很乾凈,給她解圍也很及時,但林凈寧始終沒有提過要一查到底,她那時也不想多一事,就這麼算了。
駱佳薇頭一側:「懂了吧?」
溫渝沉默。
駱佳薇說:「我們認識了這麼多年,他也和別的女人逢場作戲過,但對你確實不太一樣,你可能不知道,你長得吧,有點像他多年未見的母親。」
溫渝想起從前,林凈寧看她的目光。曾經那麼多個擦肩而過和相遇的時候,他的視線總會在她身上多留幾分,有閒情逸緻了還會說:「送你回去?」
駱佳薇笑笑,轉身走了。
溫渝站在空落落的辦公室里,慢慢坐了下來。一個人總是不經意的就陷入一種焦慮和茫然,往往進去容易,想要走出來,總是要花上很久的功夫,有時抽筋扒骨。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李湘來尋。
李湘看見她辦公室的燈亮著,一推開門,果然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鬆了一口氣道:「總算找到你了。」
她抬頭,看向李湘。
「怎麼了這是?」
溫渝抿緊嘴唇,干而澀。
李湘嘆氣:「我下午看到你上林凈寧的車了。」
溫渝一愣。
聽見李湘苦口婆心的分析:「我早該猜到你和他關係匪淺,原來我是不信的,網上有人說過,我還回懟,現在真的有點信了。只是一直不好問你,小渝,那種人我們招惹不起的,張曉不就是個例子嗎?」
李湘說完,溫渝的手機響了。
屏幕上赫然三個字:林凈寧。
溫渝慢慢低下頭,平靜的盯著手機,那一刻好似呼吸都輕了,她由著來電鈴聲一直響一直響,不知道這電話,到底是接還是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