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許縣:金錢永不眠Ⅲ
更新時間:2013-02-06
皎月當空。
已經是三更天了。
劉震揉了揉眉心,看了看窗外的明月,挑了挑燈芯,起身關上了窗。
已經是二月末了,春寒依然料峭,許縣原來的縣衙為了給築城工作讓路,早就搬到了城西,臨時租的房子有幾年光景了,關緊了門窗還是有風在屋子裡到處晃,像個漏風的蛇皮袋,弄得人晚上總睡不安穩。
好在至少住的地方不怎麼漏雨,前一陣子連著幾天陰雨,差點沒把正在挖的下水道給淹了。臨時的縣衙大堂倒是有幾處漏的,牆角都濕透了,人一進去就能聞到霉味兒,每次劉震在裡頭辦公,總覺得自己好像能聽到這棟老房子在呻吟。
不過那幾天陰雨畢竟只是少數情況,都說春雨貴如油,下雨那幾天城郊的農田裡可是忙壞了,剛過驚蟄,分管農業的典農曹任峻就已經跑遍了許縣境內的農田,曹操現在還是主要依靠河內和東郡兩個郡的稅收支撐軍費,山陽的屯田剛剛開展,魯直還沒把完整的規劃交上來,許縣的春耕要是也耽誤了,曹操可就要殺人了。
從徐州前線傳回來的消息說,現在曹操打得那叫一個順風順水,劉備剛掌握徐州沒多久,劉震就給弄出了錢荒,曹操大軍一來,南逃的人摩肩接踵絡繹不絕,意氣風發的曹操在給天子的上書中說,今年年中,徐州就可以平定了。
今年開春就是一場雨,比起正在鬧旱災的關西,人們都說老天爺也照顧潁川,許縣要是在這個時候還不能自力更生,還要靠河內、東郡的稅賦接濟,曹操鐵定是高興不起來的。
胡思亂想了一陣,劉震低頭看著面前的文件,煩惱不已地嘆了口氣。
被關進大牢的「揚州民」和部分許縣人開始鬧事了,這還得托劉震辦的《雜議》的福,許姓扶持的書生在上面叫囂,說大司農部丞不顧民意,在許縣大肆興冤獄,有違天意,還是趁早把牢獄清空為妙。
這樣的言論還沒甚囂塵上,就被雨水和驚蟄前後的幾場雨給澆滅了,劉震算是暫時解除了危機,但若還不把案子解決掉,指不定還有什麼樣的言論。
說起來,這也是劉震作繭自縛,好好的弄什麼言論自由,現在搞得自己都不自由。
事實證明,牢里關的人裡面,肯定是有許姓的門下的,要不然這個許縣第一大姓也犯不著為了一個絲毫沒有什麼利益關係的案子跟自己較勁。如果許姓跟劉震好好地說,他說不定就給個面子把人給偷偷放了,反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是,許姓選擇這樣的對策,就讓劉震很有些不爽了,喵了個咪的,老虎不發毛,你丫的真當勞資病危啊!哥還就跟你杠上了。
直接審訊外加明察暗訪了差不多一個多星期,快兩個星期了,基本上這些人的底細都摸清楚了,將近一千來號人,「揚州民」佔五分之三,剩下的都是許縣的土著。
而在所謂的「揚州民」里,真正的揚州人其實很少,大部分都是汝南的,從靠近九江郡的縣逃過來的,曹操在那裡的勢力並不大,屬於三不管的地帶,袁術雖然不敢過界,卻在汝南老鄉的幫助下暗中在那裡搜颳了不少東西。
這群人裡帶頭的叫周著,廬江郡舒縣人,自稱是舒縣周姓的旁支,是大姓之後,為人又強悍得很,雖然是揚州人,卻讓汝南的難民也對他信服不已,甘心奉其為主。
周著本來先是逃到了汝南,但這裡是袁術和曹操勢力範圍的交界處,兵荒馬亂的,搞不好哪天就被拉壯丁了,於是周著又逃到了梁國。梁國是個小地方,周著安安心心地在這裡住了幾個月,又聽說天子要都許,大司農部丞正在此地為築城募集民伕,骨子裡有一股冒險精神的周著就拉了幾個逃難途中認識的黨朋,一起到了許縣。
劉震在許縣立的規矩很新穎,不論出身,只要有本事的人,都可以自薦到合適的崗位上去。而不論是什麼工作,只要是被官府雇傭來的,包括民伕,都有月俸,而且還很豐厚。
周著興沖沖地自薦去當了木工,據說這是他的老本行。而他也確實很有能力,在木匠堆里,提起周著,都是交口稱讚。但好景不長,他就跟同一個街區的本地土著起了衝突。
事情真正的起因已經沒人能說得清楚了,這就好像山口山的屠城,說來說去,聯盟的玩家怪部落,部落的玩家怪聯盟,怪來怪去真正應該怪誰?天知道。
總而言之,周著糾集了一群跟他一樣是從外地來的打工仔,跟南街那群古惑仔們上演了一幕街頭霸王,只不過,好戲剛拉開帷幕,就被兩個捕快給打斷了。
而到底是誰下手殺死了兩個捕快?沒有人吭聲。
有時候,劉震真的想找個替罪羊,一了百了,省得老這麼拖下去。許姓那群書生在那兒喋喋不休,他也煩心得要命。
但是,只要他無意中瞥到几案上那份驗屍報告,就覺得良心掙扎得讓他想要嘔吐,兩個人,七處刀傷,稍微想想都能感覺到來自心底的寒意。
陳宮有時候也會問他,怎麼辦?
陳宮並不擅長斷案,他能夠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卻無法把握人心。在法庭的工作雖然讓他得到了鍛煉,但在劉震所設定的司法體系中,作為法官的陳宮其實並不需要發揮多少作用。
怎麼辦?
劉震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已經黔驢技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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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又是陽春三月。
劉震獨自站在那個街角,看著在陽光下晦明各半的街道。
在那方簡陋的小書房待久了,總覺得心裡也變得狹小了許多,今天沒什麼公務,劉震索性一個人出來走走。
南街很像他以前在好萊塢電影中經常看到的貧民窟或者棚戶區,骯髒,雜亂,幾十平的小房子像是衣衫不整的小孩子一般亂糟糟地擠在一起,只容一人通過的小衚衕里,陽光在幾米外的高度無奈地看著下面的陰暗角落。
有幾個人靜悄悄地從街角拐了過去,其中一個人還半是好奇半是敵視地回頭看了看他,彷彿意識到了對方與這片土地的格格不入。
劉震在命案發生的地方停住腳,隔著只有兩人寬的街道在對面遠遠地注視。
前幾天下過的雨已經把這裡的血漬沖洗乾淨了,不仔細看,沒有人會覺得這裡曾經發生過命案。
這裡的道路還沒有開始整修,遍地都是的小水坑讓劉震已經弄上了一褲腿的泥,他甚至可以感覺到襪子已經濕透了,冰涼的腳丫在走起來撲哧撲哧的麻布鞋裡縮成了團。
然而,雨水雖然洗去了地面上的血漬,卻沒能完全掩蓋道路旁的房子牆壁上的痕迹。
幾道如同飛濺的水漬般的血跡在陽光下閃耀著暗紅的光芒。
劉震心裡一動,或許,他可以從這裡入手。
犯罪現場調查,再次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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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好——」劉震拉長了聲音,有些興奮地握緊了手裡的朴刀。
李越滿臉疑惑地看著劉震,在不遠處站著的陳宮和李魏則低聲交談著什麼。
「噗——」一聲輕響,用動物皮和薄木料做的假人被劃開了口子,一道猩紅在空中噴射而出,濺到幾步外的白紙上,漸漸凝固成暗紅色。
李越把手裡拿著的畫貼近白紙,陳宮和李魏也湊了過來,幾個人仔細對比著看了看,劉震揮了揮手,「不行。好了,下一個。」
在一旁的幾個衙役走上前,換上新的白紙和新的假人,劉震舉起了朴刀,「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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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震放下朴刀,揉了揉發酸的胳膊,緊鎖著眉頭。
他們已經試驗了一整天,血液濺射痕迹卻始終對不上。
力道不對?可不僅是他,李魏、李越甚至陳宮和幾個衙役都試了一番,什麼樣的力道都試過了,根據案發時的情況來看,他們對力道的判斷應該沒有出現失誤。
距離不一樣?那條街道也就兩人寬,他們不僅試了最小距離和最大距離之間所有的可能性,還把七處傷口都試了一遍。
除了這些,還有什麼是他沒考慮在內的?
劉震盯著那幅照著現場畫下來的圖,百思不得其解。
「看這天,明日怕是又要下雨了。」李越抬頭看了看天,突然說道。
李魏接過話頭,跟他逗趣,「少度兄那屋子怕是又不能住了。」
「豎子,」李越佯怒,嘴角卻帶著笑,「莫不是怕老子又去叨擾?」
下雨?
劉震突然地一愣。
「那次案發後,可是第二日便下雨了?」
李越有些奇怪地看著劉震,「倒像是的。」
劉震依舊看著圖,「下了幾日?」
「嗯……」李越回想了一會兒,「似是兩日,之後卑職便去南街抓捕了。」
劉震再度興奮了起來,他想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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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綿的春雨下了兩天兩夜,漸漸地停了。
劉震揉了揉眼睛,起身伸了個懶腰,看著窗外嬌艷的陽光,心中充滿了期待。
清晨微冷的空氣還帶著雨後粘人的濕,穿好衣服的劉震顧不上吃早飯,興沖沖地跑到了縣衙大堂。
噠噠的木屐聲穿過長廊,空無一人的大堂頓時被吵醒了。
劉震小心地轉過蒲席,在靠近大門的牆壁下站定。
在他仰頭的一剎那,他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被木釘固定在牆上的幾張白紙中,其中一張白紙上的圖案無比熟悉,兩天前看到這幅圖案時,劉震還會覺得悲傷,現在,他的心中只有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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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陳宮宣判的時候,劉震正坐在南城門樓上。
這裡的風景讓他回想起十一年前的濟南。
那個時候他第一次成功地破了一件案子,心中卻只有悲傷。
而現在,他卻已經記不起自己當初的想法了。
「少度,你可還記得中平二年的今日?」一切都好像當初,李越站在他身邊,卻依然不明白他在想什麼。
李越點了點頭,「自然記得。大人設濟南治安調查局,以卑職為首,主刺奸、緝捕、查案事。」
劉震微微一愣,「沒想到你記得這麼清楚。」
治安調查局,那個時候,他似乎是想要跟fbi一爭高低吧,沒想到時至今日,他連第一件案子是什麼都已經記不清了。
強勁的東風已經跨越了東南海岸,劉震閉著眼揚起臉,感受著那撲面而來的溫潤,像是聞到了風中夾帶的海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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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元年三月初一,大司農部丞行大司農事劉震請立人口調查局,登記大漢全部人口,以為備案。當然,限於目前的局勢,只能對兩河與兗豫二州進行調查。
繼馬鈞和裴潛之後,曾在濟南負責民政的秦嘉也來到了許縣,劉震把人口調查局交給了他,同時還把他任為自己的副手。魯直在昌邑,劉震的身邊已經很久沒有人幫著處理政務了。
「草民拜見大人。」風平浪靜之後,劉震讓李越把周著悄悄帶進了府。
劉震點點頭,「起來吧,不用多禮。」
周著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看劉震,起身回到席上,挺直了背脊。
劉震看著周著那副忐忑的模樣,笑了笑,「不用緊張,今日找你來,是有件事要交給你。」
周著似乎更緊張了,「但憑大人吩咐。」
劉震端起茶盅,呡了口,「許充許子高是你恩主吧?」
周著渾身一震,慌忙俯首叩頭,「不敢欺瞞,確如大人所言。」
劉震慢條斯理地放下茶盅,還是微笑著看著他,「無須緊張,我既然知曉你二人之事,又當面相詢,自然不會對你如何。只是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卻要如實回答。」
周著連連叩了幾個頭,「大人既已知曉許家主乃是小的恩主,若是大人問了什麼讓小的難為的事,小的卻是不敢回答的。」
劉震眼睛一挑,娘希匹的這小子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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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