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節 星隕朔方

建安六年（公元200年）九月二十八日，長安北宮畫堂

「呵呵！公理、英明他們果然沒有辜負我的希望！呵呵呵呵！」

楊飛搖著高順、高覽等十幾位南征將領會銜送來的報捷文書，朗聲大笑。

旁邊的文武大臣郭憲、原績、牽逵、陶成、陳宮、孫資、劉放、司馬懿等也都湊趣道：

「這都是晉公洪福齊天，應天順人啊！」

楊飛聞言不置可否，只是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不動聲色的鐘繇。他現在越來越感到鍾繇和自己離心離德，雖然說兩人從開始合作的那天起，就從來沒有推心置腹過，只是因為相互利用才一直走到今天，但隔膜到現在這個樣子，卻是從來沒有想到的。

他又瞟瞟裴徽、衛覬、仲長統、常林、高柔幾個人，心中暗自一聲嘆息。他知道這些名士，特別是鍾繇和裴徽，從來就沒有把自己當作主公，甚至於有沒有從內心敬重過自己都很成問題，他們之所以願意在自己手下效力，一則是形勢所迫，二則是想藉助自己的力量，實現胸中的抱負。

但現在這段不明不白、不尷不尬的關係將要走到盡頭了，如果說以前楊飛還需要他們來裝點門面，需要借重他們在文法等方面的才華的話，現在已經不需要了，投奔而來的人才和培養的人才，已經足夠替代他們的位置了。現在的問題是如何不動聲色的剝奪他們的權柄，而又不引起人情恐慌，特別不能讓大家以為自己卸磨殺驢、兔死狗烹。但如果名士派的力量被剷除，軍功吏派就會一支獨大，難以控制，究竟如何，頗費思量！

楊飛微微冷笑一聲，對鍾繇道：

「鍾總理似乎很不以為然那！」

眾人聽到這句話，臉色的笑容一下僵住了，不由把目光投向鍾繇，原績、陶成等則是幸災樂禍，不懷好意地準備看笑話。鍾繇心中一寒，心道該來的終於會來的，但他還是從容地上前，躬身一禮，沉聲道：

「臣不敢，臣剛才是在琢磨漢中郡、武都郡的善後事宜。」

楊飛聞言，神色不變，問道：

「總理有何高見？」

鍾繇這時已經定下心來，從懷中摸出一塊象牙作成的笏板，對著上面的節略道：

「政務院幾位總管經過商議，認為雖然善後事宜，千頭萬緒，但目前頂要緊的是這麼幾件：

第一件事，立即派遣官吏接受兩郡政權，清查土地人民，點驗府庫。治部已經擬定了官員名單，隨後請主公審閱。

第二件大事，是徵調民夫開通子午道，這樣從長安到漢中，就不必繞道大散關故道了。工部也已經擬定了詳細計劃，隨後一起請主公過目。

第三件大事，是把冬衣儘快運抵漢中。凡是未雨綢繆，不能等天氣大凍，大雪封山的時候再做這些事情，至於是由雍州做好再送過去，還是直接派遣漢中徭役更加方便，還需要斟酌。至於糧食，臣聽聞高都督報告南鄭府庫所藏黍麥甚富，大軍可就食於南鄭，就不用操心了。

臣等目前能夠想到的就這三件事情，思慮不周，還請主公指正。」

聽到這裡，楊飛心中又是一陣嘆息，不由地有些自責，鍾繇這些人雖然忠心不足，但任事之誠，慮事之細，那可要超過原績這些舊部了。楊飛含笑點點頭：

「呵呵，慮事周詳，皆中肯切，不愧為我的蕭何啊！」

楊飛說完，大步從上座走下來，脫下身上的錦袍，披在鍾繇身上，對著殿中的文武朗聲道：

「鍾總理是我的股肱之臣，又是我的患難之交，自從槐里之變討伐叛賊，獎扶漢室開始，迄於今，九歲矣！鍾卿為我總理後方事宜，從無差錯，使我得以專心軍事，遂能削平群雄，建立霸業，雖古之蕭何不過如此啊！

今，眾將順利克複武都、漢中二郡，雖上賴天子庇佑，下賴將士用命。然鍾總理與各位卿家，協理後方，供應糧草，也都功不可沒啊！」

楊飛這一段話，說的鐘繇、裴徽、仲長統等人淚水漣漣，前段時間那些委屈一下子拋到了九霄雲外。楊飛也是眼睛紅紅的，他輕輕擦拭了一下眼淚，輕輕拍了一下鍾繇的肩膀道：

「鍾君，飛能有今日，怎麼能忘記你的功勛啊！」

又接著道：

「我決議仿蕭何故事，鍾總理可贊拜不名，劍履上殿，另從翊衛營中調護衛親軍一屯，為鍾總理儀衛，以壯聲勢。」

仲長統等聞言，見到這樣君臣相知的畫面，都感動不已，而原績則是心中一笑，與陶成對視一眼，心道：主公畢竟還是不信任鍾繇啊！

君臣唏噓了一會，楊飛的神情緩緩恢復過來，對著眾文武道：

「所謂君臣同心，其利斷金！眾卿如此盡心，我還有什麼憂慮的呢！」

言罷，稍微沉吟了一下道：

「奪取漢中之後，立即進攻益州，這是我們早就決定的方略。目前公理他們已經順利實現了第一步，緊接著就要準備出兵益州。

不過，那裡情況到底怎麼樣呢，劍閣到底險要到什麼程度？張魯的五斗米教在漢中、巴郡有多大的影響？對我們下步的攻略有什麼不利？這些事情公理他們的文書上都沒有說，也說不清楚，必須當面看看才能決斷。所以我決定啊，趁現在離入冬還有一段時間，到漢中去親自看看，好決定下步的走法，並安撫一下當地百姓。」

此言一出，不論是舊部的原績、陶成等，還是鍾繇、仲長統等名士，眾口一詞地反對，其中以仲長統反對的最厲害，說什麼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萬乘之君，怎麼可以輕易深入險地呢？

楊飛聞言，既感欣慰，也感尷尬。其實他到漢中去，一半是為了安撫百姓，查看情況，還有一大半是想接機出去逍遙幾天。楊飛一生戎馬，早已經習慣了那種四處奔波的生活，對於現在這種天天批閱公文，坐堂議事的生活，深感厭惡。所以一有空就帶著幾個親信，假著視察民情的名義，四處遊逛散心。

不過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楊干、王凌等都因此遭到庄燦、仲長統、牽逵等的嚴厲訓斥，現在也不敢輕易攛掇楊飛微服私訪了。一旦楊飛有這個意思，都趕緊勸解。弄得楊飛很鬱悶，感覺現在雖然富有四州之地，威震天下，又華屋大廈，錦衣玉食，但是好像還沒有當年當河東太守，甚至當一個小小的隊史的時候過得快活。這次執意到漢中去巡視，說白了，就是想擺脫案牘瑣事，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孫資、劉放、司馬懿、陶成等親信，以及衛覬，都了解楊飛的真實想法，心中暗笑楊飛這晉公當的真是辛苦，又不能笑出來，都忍著笑，幫著他勸解其他文武重臣，最後終於把這事確定下來。安排劉放、司馬懿等文臣隨行，郭憲對楊干、郭敖兩個近衛統領仔細叮嚀了一番，又擔心近衛人馬太少，漢中尚未安定，決定加派翊衛營隨行護衛。

大家的一片好意，弄得楊飛好生尷尬，只不過想出去散散心，至於嘛？不過無論如何，總好過不能去，也就點頭同意了。

經過兩天的簡單準備，楊飛離開長安前往漢中巡視，鍾繇、郭憲、原績率領文武百官恭送。旁邊圍觀的三輔百姓不計其數，爭著一睹楊飛這位無冕之王的威風，在車駕中的楊飛四處探望，俯視芸芸眾生，也是意氣風發，頗為自豪。

出行的車馬總計近三千人，拉開了幾里長的隊伍，沿著馳道，浩浩蕩蕩向西進發，沿途官員和百姓都在道路兩邊跪迎。車中的楊飛，撩開車簾，心中感慨萬千，心道人生得意，莫過於此了吧，怪道秦始皇、漢武帝，總喜歡四處巡視呢！

三天以後，隊伍抵達陳倉，稍事停頓，就向南穿越大散關，進入故道，卻遇上了連綿的秋雨。棧道狹窄，車輛難以通行，無以遮風避雨，楊飛只好和將士們一起，頭戴斗笠，冒雨行進，但多年落下的病根再次發作，高燒不斷，侍從的文武，只好趕緊背著他往回趕。

棧道下雨後，愈加濕滑，夜間行走，十分危險，一不小心就可能掉進峽谷。彌且不真、楊干、司馬懿等隨行文武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索命令隨行軍醫好生診治。拖到天明，楊飛已經不省人事，楊干怒火中燒，將兩個醫生踢入山谷，親自背著楊飛往回趕，終於在當天晚上出了大散關，進入故道縣城。隨即不顧大雨，向長安派出六百里加急快馬，要求立即派來名醫。

但楊飛體內多年戎馬征戰所積累下來的病根已經全面爆發，縱橫亂世十餘載的楊飛終於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卻奇迹般地從昏迷中蘇醒過來。

「偉長，偉長！」

在楊飛榻前急的心急火燎的，又不敢離開半步的楊干，聽到楊飛微弱的呼聲，淚如泉湧，趕緊撲到床前。楊干八年前，在曲郵大戰中，被楊飛賞拔重用，從一介奴隸提拔為什長，現在已經是近衛統領、大庶長，職位重要，爵位高貴。他終生感念楊飛的恩情，對於楊飛的感情是非同一般。

楊飛眼睛久久地盯著窗外夜色中綿綿的秋雨，喃喃念道：

「好象，好象！」

這時彌且不真、盧丹、郭敖、司馬懿等也都聞訊，帶著從當地請來的郎中趕來。大家看到楊飛這個樣子，也不敢打擾他，又聽不明白他說什麼「好象、好象」，互相看看，都是莫名其妙，但都立即回應道：

「是，是的，主公，好象，好象！」

這時天空忽然噼里啪啦一聲，閃電劃過夜空，照亮了楊飛蒼白的面龐，楊乾等人看的很清楚，以往熠熠生輝、不怒自威的眼睛已經失去神采，眨一下眼睛似乎都很費力，不管大家心裡多麼不願意承認，但都清楚楊飛的生命之火已經燃盡，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就算是扁鵲在世，也回天乏力了。彌且不真、楊乾等深受楊飛重恩，都不由淚流滿面。

楊飛又用力睜開眼睛，迷離的望著窗外如同珠簾一般的雨水，喃喃的念叨，聲音太小，大家卻沒有聽到。旁邊的楊干、司馬懿趕緊把耳朵貼近楊飛的嘴邊，看他有什麼重要的遺言，卻聽見楊飛輕輕念道：

「媽媽，媽媽！」

兩人尷尬地對視一眼，再看楊飛的時候，已經徹底閉上了眼睛。

這時，窗外突然變得亮如白晝，一顆巨大的流星，攜帶著熊熊火焰，從天而降，自東而西，劃破夜空，砸向吳岳山中，傳來驚天動地轟隆之聲。

楊干不由想起楊飛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任由眼淚橫流，嗆聲念道：

「人生即使象流星一樣短暫，也要劃破夜空，留下生命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