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3魂7魄
「師父,我有一事不明。」
「徒兒,儘管問來!」
「咱們這邊人死了,這魂兒是應該投胎轉世吧。那清明掃墓時拜的又是啥呢?」
「徒兒這個問題問得好!這就要牽扯到三魂七魄的道理了。」
「什麼!三魂七魄?!」
「沒錯,正是三魂七魄!」
「……」
「……」
「好吧,這次乾脆面要什麼味的。」
雖然吳玄意清楚的記得,那天給師父孝敬的乾脆面是胡椒烤雞味兒的,但是關於三魂七魄的事兒卻記得很模糊。
總之大概就是,人的靈魂有三個組成部分,死後分散開來。其中一部分屬於自己,去投胎轉世;一部分則屬於家族,可以成為家族的守護靈;還有一部分……想不起來了,反正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個債主還有另一部分靈魂還在守護家人,抵擋住了索命的淹死鬼。而這就給了吳玄意最後的機會——他全力催動胸口的引擎,小腿和腳下的排氣口轟出一股黑煙,隨後猛然一跳,旱地拔蔥躍上了一棟四層樓的屋頂。
但這還遠遠夠不到淹死鬼的位置。只見在半空中淹死鬼瘋狂嚎叫,十幾隻手臂如車輪一樣拍、抓、撕、打向那個守護靈。冤有頭債有主,這些淹死鬼才不會管什麼三魂七魄,什麼靈魂死後就分成幾份,對它們來說眼前這個傢伙無疑就是把它們拖入河中淹死的罪魁禍首。
「殺殺殺!」
「先殺你,再殺你全家!」
「償命啊!償命啊!」
所謂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淹死鬼是六七個怨魂的聚合體。守護靈撐不到一分鐘便被撕扯得支離破碎,而每個碎片又被淹死鬼塞進一張張嘴裡狠狠啃咬起來。終於,這個守護靈似乎徹底湮滅於世了。而淹死鬼的怨恨卻並沒有隨著毀滅仇人的另一部分靈魂而平息。
畢竟,那只是兇手一部分的靈魂,如何還得起六七條枉死的性命?
所以淹死鬼一邊咀嚼著守護靈的殘渣,一邊繼續向那窗戶衝去。可它們到底也沒能鑽進那房間——吳玄意燒得滾燙的鐵手一把抓住了淹死鬼。
經過在從低到高一串樓頂上的連環跳躍,吳玄意終於一個飛撲抓住了淹死鬼。隨後,他死死抱住這個散發著腐敗惡臭的鬼魂墜落下去。只聽一陣稀里嘩啦的亂響,吳玄意的鋼鐵身體在一棟棟樓頂上滾地葫蘆一般摔來摔去,終於哐當一下砸在了地面。正巧又摔在剛剛絆倒他的那個垃圾桶上。
他爬起來,雖然筋骨幸無大礙,但一身汽車外殼已經摔得里出外進,刮蹭得花瓜一般。但是吳玄意可沒工夫關注自身形象,他手裡可還抓著一團索命冤魂呢!
「恨啊——!恨啊——!恨啊——!」
六七張嘴,六七個聲音,此起彼伏聲嘶力竭地喊道。
「你們不是都把兇手給吃了嗎?差不多得了!」
吳玄意無力的勸解道。他理解這些怨魂的恨意,畢竟自己剛剛就差點成為它們的一部分。但是為此放任它們去殺無辜之人,又哪是人乾的事?
再者說,就算吳玄意鐵下心腸,讓他們進那屋殺了那債主的妻兒,這群鬼的怨恨就能安然消散了嗎?想也知道不太可能,反倒是大概率會再在這團怪物里添加兩個索命冤魂罷了!
「仇人沒殺盡!仇人殺不盡,我的恨不消!我的恨不消,誰也別想好過!」
手中那六七個聲音繼續異口同聲的喊道。
「可問題是……你們的仇人硬要說的話,就是你們自己啊?」吳玄意說道,「是這個淹死鬼淹死了你們,然後你們也成了淹死鬼的一部分,繼續淹死別人,不是嗎!」
聽到這話,手裡的鬼魂突然安靜了下來。
吳玄意鬆了口氣:「所以啊……」
「所以就是你殺的我!」
「你殺的我!」
「你殺的我!」
「你們殺的我!」
「我是被殺的,是你們殺的我!」
手裡的鬼魂猛然炸了鍋——雖然它們之前就夠炸的了,但現在明顯更加狂暴,而且更強了!這團怨魂的嘴和手腳開始互相撕咬、毆打。與路怒怪的自殘不同,它們越是這麼互相折磨卻似乎越是強大,一種可怕的能量從中不斷釋放出來,吳玄意不得不全力抱住這東西,以防它跑走出去開始屠殺。
精神食糧越吃越多。對著怨魂來說想來也是如此!
「你們……誰是第二個被殺的!」
吳玄意大喊。但這次淹死鬼根本不去理他了。想來也是,除了那個債主之外,其他人不都是被「淹死鬼」殺害的么?那仇人,自然就是這包含自己在內的「淹死鬼」,哪裡還分得清什麼第二第三?
這團惡鬼完全成了一群互相咬著尾巴轉圈的老鼠。而且這些老鼠越是被咬的疼痛,越是充滿力量,精力充沛。如此一來,它們起步就會一直這麼繞著圈撕咬下去,形成永動?
而且,這永動之中,力量難道還會越來越強?
什麼核聚變啊!這種能量用在和平上多好啊!
可現在別說和平利用了,手中的怨念反應堆直接開始核泄漏了——冰冷的黑水從淹死鬼的體內滾滾流出,並且以和流量完全不成正比的速度在地面積攢。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黑水就沒過了吳玄意的脖子,覆蓋了一整個街道,順著窗戶往四周的房屋內部滾滾灌入。
竟然還能來這手?
當吳玄意反應過來時,似乎整個世界都被這致命的黑水淹沒了。現在是鐵疙瘩的他自然沉入水底,只剩下冒泡的份兒了。
吳玄意愁的眼淚都快下來了。自己不過是在橋洞底下睡一覺,怎麼就攤上這麼個事,鬧得現在居然要在干岸上淹死了!
情急之下,他心中倒也想把這一團怨魂塞進自己身體里。但是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自認為是條好漢,但也沒好漢到那種程度。這玩意兒塞進自己身體里,怕不是下一刻自己的魂兒就被這群怨魂撕成碎片,然後這身體就抄起把刀滿街殺人了。
嘿!要是有專門塞這種鬼東西的垃圾桶就好了!
——垃圾桶!?
吳玄意轉頭,看向自己摔到過兩次的垃圾站。還好垃圾桶旁邊有個路燈,燈光勉強透過黑水照了進來。那個裝有害垃圾的紅色垃圾桶已經碎了,桶的碎片連同碎玻璃和廢電池剛被黑水衝起正在緩緩下沉。正因如此,垃圾桶里最重的東西顯露了出來——地面上赫然有一個銹跡斑斑的大號蓄電池。
「拼了!」
吳玄意靈光一閃,也顧不得成與不成,祭出當年師父傳授的拘靈收納之法。他手指已成鋼鐵,咬不出血,卻赫然能隨著自己意念噴出一股遇水不熄的火花。而後,火花在黑水畫出符咒,卻非印在自身,而是連同那團淹死鬼一齊拍在了在那蓄電池上。
嗶哩嗶哩——砰!
蓄電池炸出一道電光。然後一切都消停了下來。黑水消失無蹤,地面上乾乾的,只有塵土隨著夜風浮動。四周的人家裡傳來一連串的咳嗽聲,好像是嗆了口水一樣。還有些孩子哭了起來,看來是半夜尿床被父母罵了。但無論如何那些聲音也很快平息,重歸為鼾聲。
吳玄意癱倒在地,氣喘吁吁。
他抬頭看去,遠處的高樓上有一戶窗戶亮起了燈。那是那債主的妻兒夢到丈夫與父親最後的身影而驚醒,故而開燈嗎?
吳玄意不知道。
他並不可憐那個債主。他放高利貸逼迫窮病人,最後反被殺害;被殺之後又作祟不休,殺死多少無辜性命。如今他兩道靈魂都被惡鬼扯碎吞吃,-說不定永世在那鬼肚子里受苦了,也算是罪有應得。
可就這麼個人,卻能有一個頗為悲壯的結尾。對家人來說,他無疑是個英雄。
呵……所以惡鬼們想要殺他妻兒啊。一想到有人會把自己的血仇當做英雄看待,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吧?
這就是人性啊。如此複雜,值得深——
「半夜鬼吼鬼叫個屁呀!」
噗嚓嚓,一噴冷水潑在了吳玄意頭上。隨後傳來憤怒的關窗聲。
吳玄意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變回了肉身。此刻的他,上身穿著開了線了的毛衣,下身穿著快掉了的短褲,滿胳膊發青,身邊唯一的物件則是剛從垃圾堆里撿到的那個銹跡斑斑的蓄電池。而干松的地面上,唯有他成了個落湯雞。
不甘?委屈?自己明明為了救人拼死拼活,但在被救的人眼中,只是個三更半夜抱著個廢電池上躥下跳的瘋子——這實在……這實在是……
和之前的生活一模一樣嘛!
你看,之前講這些妖異當做幻覺一概無視,成天被那些妖魔鬼怪捉弄恥笑;現在只不過反過來,下決心發了癲,正視那些妖魔鬼怪。那麼相對的,被另一邊這些「正常人」們誤解不也是理所當然?
反正總得有一邊恥笑自己,自然要選擇讓自己良心過得去的活法——而那活法,就是現在這樣了。
再說,往好方面想。至少人家給自己潑的是乾淨自來水,沒灑一盆子屎尿呢還。
吳玄意不禁的放聲大笑——然後立刻壓低聲音,咯咯咯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