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入仙門只問道,世人皆為歲月擾
老道人的床鋪很簡單,原色老木搭了兩頭的床架子,床榻是長條木板搭就。床板上鋪了乾枯發黃的蒲草。蒲草碼的很整齊,細尾都被剪掉,不會撓人惹得身體不適。這些蒲草都是張小玄春日割來,泉水草藥侵洗,晾曬而成,不懼蚊、蟲。夏日時候竹席子鋪在蒲草上,老道人躺在上面夏日就可以感到蒲草和竹子混合的竹草之香,有益入眠。老道人十分喜愛。
張小玄將老道人的日用之物收拾歸置好,請丘小哥在東屋暫住。張小仙之前已經收拾過一回,老道人也沒有什麼家當,兩把破舊的拂塵,一個磨破邊坐扁了的蒲團,牆上還掛了把生鏽的長劍。額,還有半截豁了口的干葫蘆瓢,老道人用來漱口。野葫蘆山裡多的是,老道人就愛用到破破爛爛才換,也不知這是什麼癖好。
那把生鏽的劍,張小玄倒是使過很多次。老道人有時嫌他冥頑不靈,煩了會隨便傳他兩套劍法讓他自個兒耍劍玩去。什麼《寒山真水劍》、《烈火聚陽刀》、《三清四象兩儀劍》、《邙山武魔棒法》,亂七八糟的秘籍都扔給張小玄。張小玄覺得老道人這是給他惹急了,便連刀槍棒戟之術也胡亂扔過來。老道人倒是一吹鬍子,振振有詞:什麼劍不劍,刀不刀,你想手中之物是何物就是何物。練劍自成劍,用刀皆是刀,莫拘於形,莫定於形。張小玄兒時經常鬱悶地拿著這生了銹、爛了把兒的破劍,心中念念有詞:你是劍,你是槍,你是哪來的破刀!
老道人傳他的修道練氣之術倒是單一,十幾年來只傳了他《天道化神經》,佐以《太玄洞極劍經》。《天道化神經》分四層,老道人說每一層功法對應了道家修士進階的過程。一層功法對應修士練氣期,修鍊圓滿大成,則可衝擊築基期;二層供築基期修士修鍊,功法圓滿的築基期後期修士則有望衝擊元丹紫府期;三層功法可讓元丹期後期修士衝擊元嬰期;四層功法可供元嬰後期修士衝擊修士化神期。
《太玄洞極劍經》主要是以氣馭劍之術,老道人說練至深處,劍可入紫府元丹之內,出則取人性命於千里之外。張小玄感興趣的是老道人說築基之人更可御劍飛行。雖然知道老道人在大吹法螺,他仍心嚮往之。
老道人說凡間最頂級的修道功法只能供修道之人修鍊至化神期,據說化神修士可突破蒼穹桎梏,到達傳說中的仙界。修士五期,練氣、築基、元丹到元嬰、化神,自築基開始可讓修士壽命延長許多並有大能,據說到化神期可擁有三千年的壽命並有改天換地之能。但世間近千年來幾無化神期修士蹤跡,老道人也覺得是傳說罷了。張小玄聽老道人說修道成仙之時內心總是腹誹不已,老道人還說他張小玄已至練氣後期呢。他自個兒偷偷樂了大半年,日日里琢磨怎麼在南河裡發個大火球,燒死那些成精一樣的大鯰魚,滑不留手的,特別難抓。大半年裡他連個火星都沒發出,白白惹來丁小乙他們的嘲笑:削尖的樹杈比仙術厲害。
這些築基啊元丹紫府什麼的修道成仙之法,都是老道人和祖師們吹法螺收門徒、愚弄供奉來用的。張小玄《天道化神經》第一層早已修的圓滿,不過是比村民們多了些內氣,山裡和老虎打架一巴掌倒是能扇暈它。
張小玄順手摘了銹劍,把屋內留給丘小哥。互相致禮后,二人各去歇息。丘小哥上山之時還興緻盎然,現在已露疲色。郁洲城奔波至羽山真的疲憊不堪。張小玄在院子中擺弄了幾下銹劍,就隱隱聽到東屋傳來鼾聲。
張小玄去取了些黍米,在竹筒那山泉水洗凈,又將道觀院門邊上的土灶里添了些木頭柴火,葫蘆瓢接了三四下山泉水,把黍米放鍋里,剁幾片鹹肉干撒進去,蓋上木頭蓋子,便生了火給慢慢熬煮。丘小哥沒有吃什麼東西,現在倦極而眠,醒了肚裡就要造反。
張小玄尋竹椅躺下,隨手拿起銹劍,劍柄上「青城」兩個小字更加模糊,如不是細細撫來,根本不會發現。老道人說過這兩個字是天師道創教祖師正一真人所留。此劍亦為祖天師降魔寶劍。
祖天師張陵入蜀,於鶴鳴山隱居修道。傳蜀中妖魔數萬,白晝為市,擅行疫癘,生民久蒙其害。祖天師怒山鶴鳴山,於青城山端召三萬六千神兵,降伏六天大魔,八部鬼眾,拘處不毛之地,並與之為誓曰:人主於晝,鬼行於夜,陰陽分別,各有司存,違者必加誅戮。
張小玄摸了摸破爛的劍把子,暗道:這要是祖天師伏魔寶劍,我便能伏魔六天,老道人慣會騙人,總把自個兒當小孩耍。張小玄抽出青城劍的劍身,一股子鐵鏽之氣,難聞之極。從前他偷了道君面前的燈油抹過幾回,越抹越銹。真是陳年老鐵。
老道人太小氣,既是祖天師的伏魔寶劍為何連點豬油都不捨得抹。若真是伏魔寶劍,在老道人手中落得如此模樣,祖天師知道豈不是要氣的吐血。額,想到自個兒氣的老道人吐血的樣子,張小玄就覺得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張小玄暗樂。
張小玄算算時日,秋日裡自個兒就十六了。哎,里正家的小女兒真不像仙女,該想個法子絕了娘親的念頭才好。山裡的白鹿不好獵,這種借口說出去,估計父親張簡之很快就給他弄來三五頭。張簡之在他娘元氏面前從來都是拆他的台,每每自得其樂。想到這裡張小玄則撓頭不已。
張簡之此次自稱去郁洲城尋故人,卻不料弄得自身凄凄慘慘。丘小哥說他殺了郁洲太守,奪了太守的寶劍。不是說去探老道人的消息么,怎又扯上殺太守奪寶劍?嘿,難怪家傳的《太上兩儀分水劍訣》竟被父親練出了火氣。他這尋個消息都要殺個太守。張小玄真真覺得《天道化神經》要是父親修鍊應該可以隨手發出彌天大火。
張小玄躺得無聊,遂起身舞劍。霎時,院內竹葉紛飛,一忽兒隨劍舞成球狀,一忽兒又隨風擰成鞭子狀。張小玄興起,也不知是舞劍還是耍著竹葉玩,內氣竟全不在劍身,皆散溢在滿天飄飛的竹葉上。內氣化遊絲,絲絲牽竹葉。老道人若在又當念叨他塵緣之心太重,至今踏仙門而不得入境,練氣滿而不能築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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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曾說過張小玄在修道上多年之前就已摸到門檻,只待他自己悟道有成便可入室築基。奈何張小玄過去整日里坐不住,屁股上長了釘子,寧願被老道人趕去南河裡摸魚蝦,去山裡追虎逐鹿,也不喜道君像前枯坐悟道。老道人說修道有成可不飲不食,水火不侵,諸邪不擾。張小玄卻覺得他娘親烙的麵餅子配上老道人紅燒的傻狍子肉乃絕配,不可一日無。水火不侵又有什麼意思,張小玄就喜吹吹山風,光屁股和丁小乙他們河裡戲耍。修道成仙,整日冷冷清清,不吃不喝的,還是做凡人好一些。額,不過這三四年的夏日去河裡倒是越來越少。村上的大嬸們河邊洗衣服時見到他們總要調笑一番:小麻雀要變山鷹。讓他們亮出傢伙事給她們評判一下。弄得張小玄每次都羞的躲河裡不敢上岸。老道人和父親經常說女人是老虎,真不是戲語,確是有感而發。老虎張小玄根本不放眼裡,一個巴掌就扇暈過去。大嬸們,他真是怕的。
小夥伴都已長大。丁小乙去曲陽城守了城門,村裡其他的小夥伴早已幹上農活,土地里的事情只要不遇上災年乾的越多收的越多,土地種出的糧食不會騙人。他們不再像張小玄這樣整日練氣,修道,喝茶,山裡打打獵,河裡摸摸魚的。村裡的村民不下地幹活就沒吃的,以張簡之為首的幾戶村民人家從來都是狩獵為生,家裡地薄產稀。他們打來的獵物都是換給村民們,村民們用米糧再換去豐厚的獵物。這也是白鹿村最大的肉食來源。白鹿村幾裡外的村子就沒有這麼多肉食了,因為沒有張簡之他們這麼好的獵戶。白鹿村上的村民們日子是越過越好,基本衣食無憂,米糧產出和山裡無盡的獵物足夠他們吃下去。
張小玄卻覺得他的日子越來越無聊。總覺得昔日一起成長的小夥伴們在遠離自己,疏離感愈加濃重,漸漸無話可說,除了丁小乙,但小乙去了曲陽城。和張簡之去打獵,其他幾戶村民看到他在場時候也是有所顧忌,不在像幼時那麼有趣。山裡那幾隻傻老虎早被他玩怕了,見到他腿都軟,讓裝貓不敢作虎,跟村裡養的狗沒什麼兩樣。摸魚、打獵他都開始興緻缺缺。老道人這次失期倒是讓他發現原來山外那麼大。不知山外有沒山裡好玩。
這麼一想,張小玄忽然發現自個兒早就不該在白鹿村待著。村裡的人和他已不在一個世界,無聊之極。有時他立在道觀的石崖上看村裡的煙火就覺得既陌生又熟悉,現在感覺更甚。
或許正該如道經里所言:一入仙門只問道,終日修鍊不願老;世人皆為歲月擾,我自橫眉向天笑。
忽然一股子米香味,濃濃鬱郁,侵進張小玄的鼻孔。哈,米粥煮好了,混合著一股子肉香,張小玄食指大動。什麼仙不仙的,且讓我飽腹一頓。他舞劍出了一身汗,沖完水,肚裡的魔頭早就造反。張小玄忙過去將早已洗凈的幾顆野山菜撒進去攪了攪,又把灶里未燒完的木頭抽出用水澆滅。未燒完的木頭曬一曬下次接著用。他可不願多跑山裡砍那些木頭回來。
夜幕已下,繁星滿天。丘小哥應補好了覺,肚裡魔頭也該出來飽食一頓。張小玄迫不及待的去東屋門口,敲門。不料,恰好屋內人走了出來直喊道:好香,好香!卻是丘小哥已醒,聞到了米肉之香。
「家父有傷,招待不周,我熬了些肉粥正欲請你共食宵夜,料你腹中早空空了哈。」張小玄笑道。
「張兄弟真是善解人意,我真是腹中空空,飢不可耐哈」丘小哥爽朗大笑。張小玄給丘小哥盛了滿滿一大碗,又給他拿了道君面前的兩個麵餅子。他才去端了一碗給自己,滿足地吃起來。
兩人年齡接近,正是忘憂青春之年,倒是很快就熟稔起來,坐在道觀的小院中,談天說地,好不快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