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雲繁

第76章 雲繁

一場賭約,蕭留年輸得一敗塗地。

第十三日晨,雲雨初歇。殿上白霧繚繞,靡靡氣息未散,催人情動。

雲繁側身貼在蕭留年懷中而睡,津汗盈膚后變得愈發瑩潤,雪白的肌膚散發出珍珠般的光澤,其間散落著不少紅痕,如同櫻花沾身一般。薄紗似的素光緞纏在她的腰間,一端垂落蓮花,浮在水面上隨波輕盪著,另一端卻纏繞在蕭留年身上。

二人像被綁在一起般,難分難捨,如同此刻散落滿榻的,糾纏不清的凌亂烏髮。

蕭留年已經醒來,支肘撐頭側卧於榻,正半垂眼帘看著懷中人,目光藏在晨間晦暗不明的光線里,叫人猜不透看不穿,已不似從前清朗,只有眉間那抹溫柔,化作濃情蜜意,隨著他的吻落在雲繁肩頭。

雲繁嚶嚀一聲,眼眸將睜似要醒來,微顫的睫毛間還留有未乾的淚珠子,是昨夜忘情之際痛快的證據,待她這眼眸睜開,那淚珠子含在眼眶裡,濕漉漉的看著人,好似被對面那人揉碎了一般。

明明先動手的是她,可這副不堪承受的神情,卻叫蕭留年覺得,全是他的過錯。

「師兄……」她動動唇,聲音細細的,會勾魂一般。

沒等她說完,一隻大掌忽然扣上她的腰肢,將她翻過,幾縷亂髮拂過她的面頰,蕭留年覆唇而下,奪去她的餘音。

粘粘膩膩的聲音響起,津液扯著絲兒,他像嘗了腥得了趣的凶獸,一發不可收拾,連眼都是狠的。

半晌,這吻方息。

雲繁攀著他的背,道:「師兄饒我。」

她這一聲「師兄」,總叫得動聽纏綿,莫名就叫他心尖顫動。

「饒你?」蕭留年盯著她唇角晶亮的痕迹,聲音又沉又啞,「先撩者可是你,不應該是你饒過我嗎?」

雲繁搓著他頸間被自己吮出的紅斑,鼻尖與他的鼻尖蹭蹭,饜足道:「師兄這般,我也遭不住呀。」

「你若遭不住,我豈非要死在你身上?」他俯望她,眼裡淌過曖昧的光,又將唇湊到她耳畔,道,「你這身體……」

沙啞餘音漸小,只落進她的耳中,再無第三者可聞。

雲繁聽得嗤嗤笑起,花枝亂顫,一身雪膚愈紅。

元神是懶的,身體是倦的,只有心情是愉快的。

她喜歡這樣恣意的快活,什麼修魔修仙,營營役役,哪敵和他這一場抵死纏綿。

————

耳鬢廝磨了半晌,二人才終於起身。

天色又已暗,朗月星稀。

蕭留年在海邊負手而立,著一襲寬袍襟口半敞,衣袂被海風吹得獵獵如舞,滿頭長發不綰不束隨意披散,人被月光籠罩,飄飄搖搖似隨時要飛仙而離般。

他神情平靜,再無先前種種憤怒急切與羞惱窘迫,目光沉寂如此刻海面,波瀾沉潛間不見底。

約定的十天時間早就過去,他和她之間一場荒唐,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通通都做了個遍。從最初的抵抗到後來的放任再到最終的食髓知味反客為主……他根本無力招架她懾魂奪魄的美好,她的身上,總有一股讓人放縱沉淪的魔力,可以讓人忘卻生死,忘卻煩惱,但求一夕歡娛。

像某種毒,讓人慾罷不能。

這是屬於幽瀾魔君的魅力,和浮滄山的小師妹並不一樣。

他已經非常清楚,從歸溟回到浮滄再遇雲繁那一刻起,她就已漸漸不再扮演浮滄山那天真無邪的師妹了,露出她小小的卻又藏著毒素的獠牙。她像個老道的獵手,用這十三年同門情誼作餌,一步一步引他進入她的圈套,待到他察覺時早就泥足深陷。

如果兩個人一開始就以仙魔的身份相識,他想他們之間也許沒有任何可能吧,一個是任性妄為的魔修,一個是循規蹈矩的仙修,不同道不同心,誰也看不上誰。

可就是這樣殊途的兩個人,卻都守不住心,守不住身。

「師兄,在想什麼?」

俏皮的聲音響起,他的身後來了人。

他轉過頭,瞳眸微縮。雲繁身上只披著素光緞,腕間腳踝都掛著鈴鐺,每一步都踩出聲聲勾魂的鈴音。素光緞纏繞過她的身體,勾勒出玲瓏線條后曲曲繞繞飄飛於空,這讓她像是從壁畫上走下來的仙女亦或魔女,雪膚丹口,在月光妖嬈嫵媚,有幽瀾的魔性,亦有雲繁的天真。

入魂的美。

「沒什麼。」他搖搖頭,目光鎖在她的身上。

雲繁走到他身後,伸手從后摟住他的腰,像只討憐的小獸般,蹭蹭他的背,道:「師兄,你輸了。」

「嗯,我輸了。」蕭留年回答得乾脆。

守了兩百多年的元陽給了她,不論是身還是心,他都沒有保住。

「那你可願留在這裡陪著我?」雲繁問道。

她的手在他胸前不安分地撥弄著,被他一掌攥住。

「願賭服輸。」他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雲繁想了想,鬆開手,飛身於他面前,望著他的眼道:「那我們雙修吧,此地靈源充沛,我有六柱靈根與陰陽元丹,可助你我以最快的速度的甄至化神。」

雙修一詞,讓蕭留年想起這十多日間的種種荒唐,薄面仍舊不自覺地微微泛紅,開口卻仍沒什麼波瀾:「聽你的。」

竟是絕口不提浮滄山的事。

雲繁蹙蹙眉,定定看著他半晌,試圖從他眼中看出什麼,卻徒勞無功,她咬咬唇,做了個決定。

素手一翻,她的掌心祭起面鏡子。

確切點來說,是個雕著夢魘獸銅鏡框,鏡面空無一物。

「師兄,雙修之法講求二人一心,彼此信任,可你並不信我,對嗎?」她道,見他有開口的意思,擺手打斷,自顧自續道,「我不怪你,畢竟是我騙你在先。我知道如今再說什麼,都換不回你這十三年信任。這是伽蘭山的照心鏡,可以照見最真實的過往。」

照心食夢鏡是伽蘭山的法寶,只要施術者願意,就能以此鏡照出自己的過往,再制出一模一樣的夢境。

人會說謊,但法寶不會。

這面鏡子懸浮於她的心口頭,空蕩蕩的鏡面浮現厚厚雲層,似乎掩藏著什麼,待人探知。

「不用了,雲繁。」蕭留年拒絕道。

雲繁卻牽起他的手,將他的手緩緩送到照心鏡的正中央。伴著她一聲悠悠呢喃,蕭留年的元神被照心鏡拉到了一個陌生地方。

————

那是個不算繁華卻也算富庶的邊陲小鎮,鎮上有個開酒坊的富戶,姓雲,酒釀得不錯,遠近聞名,是以生意也不錯,日子過得富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富戶夫妻二人成親數年,膝下只得一個女兒,生得冰雪聰明,原是夫妻兩人的掌上明珠。只是這個女兒長到四歲時,夫妻兩人又生了個兒子,她的地位一落千丈。

蕭留年是在雲家五進大宅子後院的大芭蕉下看到年僅四歲的雲繁。

她比他們在蛇淵初識時看起來要更小些,穿一身半舊的裙子,手裡握著半個饅頭,躲在芭蕉葉下盯著下人們進進出出的屋子。

她的眼睛很大很亮,寫滿稚氣,並沒有後來超越年齡般的通透,她有些氣惱,一邊小口咬著手裡的饅頭,一邊自言自語:「怎麼還不來?這麼久還找不到我嗎?」

這是從前她和阿爹阿娘常玩的小遊戲,每回她躲起來,家人總能找到她,逗她笑。這次她藏得並不隱蔽,他們沒道理找不到人的。

天色一點點暗下去,院里的人忙忙碌碌,卻沒有任何人找到這裡,更沒有人發現小姑娘的失蹤,這府里的人各行各事,都圍著那個啼哭聲不斷的房間打轉。

蕭留年看出什麼來,站在她身邊,很想同她說些什麼,但他的聲音她聽不到。

直到天星滿布,小雲繁蜷在蕉葉下睡著,手裡的半個饅頭滾到地上,她才揉著眼醒來。依然沒人找她,她眼眶紅紅地從蕉葉走出,默默回了自己房間。

自那以後,她就變得安安靜靜,不再吵鬧撒嬌,怕吵醒弟弟惹父母心煩,也不再要求什麼,因為父母不會給。

蕭留年看著她一天比一天沉默,一天比一天乖巧,心漸漸揪起,眉頭攏得死緊。

直到她五歲那一天,破城之日來臨。

她曾經輕描淡寫提到過的一切——「馬蹄的聲音踏響長夜,尖叫聲劃破寂靜,火光衝天而起,將黑夜燒紅,嬰孩的啼哭、婦人歇斯底里的掙扎、男人的怒吼,通通都被刀光劍影斬斷,只有血,在地上流淌成河。」

都化成了鮮血淋漓的畫面。

然而更加殘酷的是,五歲的小雲繁被人從逃亡的馬車上推下。

她騙了他,她沒有為她擋槍擋劍的父母,她被遺棄在戰亂之中。

兩個故事的結局都一樣,蕭留年不敢說哪個對哪個錯,但目睹她被推下馬車的那個剎那,他出離憤怒。

他看著她滿臉驚恐,眼裡布滿淚水,慌亂無助地蹣跚追在馬車後面,他無比希望自己和她的相遇,是在她真正的五歲那年。

即使明知這一切發生於過往,他什麼都做不了,也什麼都改變不了,他還是情不自禁伸出手,看著自己的手從她瘦弱的身體穿過。

他只能跟著她,看她所目睹的一切,聽她所聽聞的一切,經歷她所經歷的一切。

近在咫尺的死亡,不堪的畫面,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看著她遊魂般的生存在堆滿屍體的村鎮,最後被遊方道士撿走,又被賣進媚門,掙扎在九寰仙界求存。

這是他從沒見過的雲繁。

從不會討好他人,到逢人先露三分笑顏,從不會揣摩人心,到察言觀色間把握人心,從一介散修到魔君幽瀾……這其間多少痛多少苦,大抵只有她自己心中最清楚。

相較之下,浮滄山十三載帶給她的,於她兩百多年的壽元中,太少太少。

他多希望她一直是浮滄山的小師妹,沒有那兩百年的掙扎求存,沒有被父母推落深淵的痛苦,被浮滄山的師叔們寵著愛著,被他愛護著,什麼苦都不必吃,更不必被身邊人背叛,險些身死幽瀾山。

恍恍惚惚之間,兩百年歲月不過眨眼之間。

蕭留年再睜眼之時,照心鏡鏡心的厚雲散開,鏡面依然空無一物,別鶴海的天地仍是寧靜,雲繁也還是千嬌百媚的模樣,好似一切不曾發生。

「師兄,我只想讓你知道,這世間的確沒有叫常平村的地方,但是……真的有一個叫雲繁的孩子。」雲繁的聲音響起,與他在鏡中夢境里聽到的聲音,似乎重疊起來。

蕭留年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傾身用力抱住了她。

「師兄信我了嗎?」她問他。

「信。」他點下頭,將心中不斷泛起的痛意,化作雙臂的力量,再不想鬆手。

「那麼從今日起,師兄就是我一個人的了!好不好?」她又問道。

「好,我是你一個人的,誰都搶不起,也奪不去。」他道,像發誓一樣。

雲繁便笑了,開心得像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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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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