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力挽狂瀾
轟——
震徹山野的聲音伴著刺眼的光芒不斷響起,一聲接著一聲,地面震顫草木摧折,巨大的山石從懸壁上塌下,塵煙四起,鳥驚獸奔,厚重的陰雲壓在山巔,似乎要將被熾光籠罩的山巒吞噬入腹。
這片熾光閃動不停,越來越亮,越來越急,在一陣疾轉過後,光芒忽弱。
浮滄山的護山大陣,在漫長的對峙過後,終於支撐不住,開始崩潰。飛在臨仙殿正上空的《道祖馭龍圖》上浮現無數細紋,宛如蛛絲蔓延,似乎下一刻就要將這件浮滄山的鎮山重寶撕成碎片。四野同時亮起無數微弱光芒,像燭火般搖曳不定,這個足以抵擋歸溟噩霧的法陣陣眼,一個接著一個告急。
浮滄山已到生死存亡之際。
護山陣的光罩範圍已縮到最小,陣外的山林間與半空中飛著無數修士,金鐵交鳴的聲音不絕於耳,鬥法廝殺的術法光芒不時閃起,火龍肆虐,颶風狂傾,昔日仙境般的浮滄山已在一波接一波毀天滅地般的攻擊下面目全非,焦痕遍布。
浮滄山的眾弟子依然在七位師叔的帶領之下,與陣外來襲的九寰仙修們做著殊死爭鬥。
「咳!」慕漸惜狠狠吐出口血沫,再以袖拭凈唇畔血漬,素來都光彩照人的她,已滿身狼狽。
鬥法近半月,她與眾位師兄師姐死守浮滄東部,無眠無休,到如今皆已力竭,靈氣耗盡,法寶用完,只剩一口氣還在苦苦支撐著,不肯退讓半步。
一陣疾光閃過,大陣的光芒又弱了幾分,長離、昆虛兩宗的修士各執法寶,逼至陣光之下,集中全力攻向護山大陣。
告急的聲音一聲響過一聲,不斷有弟子從慕漸惜身邊被打落,慕漸惜殺紅了眼,手中天霜劍已不成章法,朝著法陣下的修士攻去,卻被對方一掌震回,劍尖直朝她的胸口。
她卻不管不顧,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算是死,也要再拉兩個墊背的,電光火石間,一道銀雷劈下,只聞噹啷一聲,她的天霜劍落地,有人在危急之間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扯回了護山光罩內。
「霍危?」待看清來人,慕漸惜甩開他的手,「你為何出現在此?」
「師姐,我結丹了!」霍危眉間一片凝色,不復少年意氣。
在這短短的十數日時間,他金丹急結,突破築基,有了一戰之力。
「你拉我回來做甚?!」慕漸惜嗽了兩聲,吐出一大口血,滴落衣襟。
「宗門傳音,退守浮海,你沒聽到嗎?」霍危道。
「退?我不想退!」慕漸惜聽到了,但眼看身邊同門死的死,傷的傷,她不願退。
「師姐!」霍危再度攥緊她的手,「這是宗門之令,你需當聽從,不許任性!」
這是霍危第一次以這般不容置喙的口吻同她說話,慕漸惜一怔,正待說什麼,卻見天際數道人影如流星般接二連三墜落。
「師尊——」慕漸惜驚急失聲。
那幾道人影,正是在天際與長離、昆虛幾個上修鬥法的浮滄峰主,其中一人便是紫宸峰凌佑安,慕漸惜的師尊,太華山出海月、元初境的風蘭雪、千仞的江鋒、聚劍孟不洗、玄鷹柳昭皆在其列。
轟——
又一聲震耳欲聾的震響,熾光碎盡,浮滄山的護山大陣……隨著化作灰燼的《道祖馭龍圖》而消失于山間。
「退守滄雲浮海!」厲喝聲響起,一道金光閃過,手執赤金禪杖的怒目金剛飛到眾人之前。
僧衣烈烈,雙眸如血,一念如同墮魔的佛,震杖揮出毀天滅地的一擊。對面的修士被震退百里,卻另有道熾烈火色從遠空遙遙燒來。
「就讓本座來會會一念道友。」森冷聲音響起,靳楚的身影由遠及近。
火龍撕空掠向一念,一念眉間緊皺,口中吟咒不歇,四周響起梵音,龐大金光與火龍在半空撞上。即便隔得很遠,滄雲浮海上的修士也被這兩股力量碰撞時盪開的波動而沖得臟腑作痛。一念的唇間沁出鮮血,奪目金光漸漸黯淡,返虛近圓滿的力量,太過可怕。
靳楚神色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冷漠,拈指掐訣,火龍嘶吼一聲,吞下這片金光。
「一念——」
「師父!」
幾聲驚呼響起,一念被火龍吞噬,渾身浴火從天際跌下,被早已傷重的凌佑安接下。
靳楚盤坐天際,冷眼看著浮海滄雲上的傷痕纍纍的眾人,只道:「奪山。」
頃刻間,無數虹芒從他身後飛出,沖向浮海滄雲各處。
慕漸惜已被霍危拉回浮滄山中,退到了浮海滄雲上,與剩下的弟子一起,眼睜睜看著護山大陣的最後一點光芒消失于山林間,九寰仙修衝進浮滄山。
一道又一道疾光閃起,一座又一座山巒失守,他們從小修行到大的山巒,淪落對方手中。
玄鷹峰失守,元初境失守,千仞峰失守,太華山失守,聚劍嶺失守,紫宸峰失守,伽蘭山失守……一座一座,由遠及近。
「我等已在滄雲殿內建好傳送法陣,今傳掌門令,浮滄失守,爾等即刻散去,不必與浮滄共死。」凌佑安聲音傳來之時,他的身影已再度掠向天宇,手執紫宸劍,迎向遠方的敵人。
滄雲浮海四周的弟子們皆已雙眸通紅,卻無一人退離。
「我願隨師尊及眾位師叔,以微渺道身死守宗門。」蘇長晏率先抱拳朗聲道。
他是千仞峰的大弟子,隨他這一聲,千仞峰的弟子盡皆附言,太華山的大師姐鍾敏心,紫宸峰的慕漸惜……所有弟子皆仗劍在手,不離不棄。
靳楚無動於衷,目光仿如看著一群螻蟻,手中又拈起一道青光,朝著滄雲浮海外的弟子隨意一揮。青光化作青矢,帶著無上仙威,正好襲向慕漸惜所處位置。
「師姐!」霍危急道擎起雷芒,法寶齊出,以金丹之力對上靳楚。
慕漸惜已來不及阻止霍危,也無法阻止,以靳楚的修為,那道青矢所到之處,站在附近的他們都將淪為齏粉。
也罷,以身殉道,不負這十三載師恩。
青矢眨眼前到身前,慕漸惜閉上雙眸,坦然赴死,怎料電光火石間,只聞「錚」一聲冷音,旁邊飛來一件七彩寶傘,攔下青矢。剎那時,青光大作,一道人影掠至霍慕二人身邊。
「退下去。」熟悉的聲音響起。
「越安姐……」霍危看著站在身前的背影,驚喜道。
慕漸惜被霍危攙扶著,看到越頌曦時微微一怔,卻也來不及多說什麼,便被她震袖掃到後面。
越頌曦並非獨自前來,她身後還跟著一人,正是靳楚的親傳弟子秋錦楓,可這秋錦楓眼下卻形容枯稿,不復往日風采。
「靳楚,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她騰身半空,怒容滿面道,「為了一己私慾,道行逆施,連自己的弟子都不放過!一千年前不放過我,一千年後依舊不放過她!」
靳楚冷冷看越頌曦和秋錦楓,眼中全無動容。
「你們昆虛宗的人睜大眼看清楚,這就是你們那大師姐秋錦楓,在這一年之中被你們師祖關在洞府內煉為爐鼎,吸走修為。他的道心難悟,境界早已無法突破,這麼多年來都靠著吸食他人道法來修行,他根本不是什麼仙修,只是個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連自己的弟子也不放過。」
越頌曦從浮滄山離開后,就獨自去尋靳楚,怎料靳楚沒有找到,卻尋到了被他關在洞府里修為盡失的秋錦楓。作為他曾經的道席大弟子,越頌曦怎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當年她就是窺破靳楚的盤算,才從昆虛逃走的,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他變本加厲。
自數千年前,靳楚輸給穆重晝至道心崩潰,閉關數百年也未能恢復,以至境界難以提升,他為人又爭強好勝,貪名逐利,且睚眥必報,怎會容許自己境界停滯,被人壓了一頭,便生出了魔心。
她今日就要當著這九寰群仙的面,揭穿靳楚的面目。
只聽她朗朗之音落下,靳楚身後飛著的修士發出一陣竊語聲。他並不在乎越頌曦說了什麼,一股浩大的仙威朝四野放出,鎮向身後眾修,剎時間,眾人收聲。
「越頌曦,你以為你說得話會有人相信嗎?」他這才道。
「為何沒人信?秋錦楓就是證據!不止自己的弟子,你連當初同赴歸溟的同袍也不放過,為了對付穆重晝,為了壓制浮滄山和魔修,你不惜犧牲那麼多的修士,將他們送上絕路,靳楚,你不配為仙,連人都算不上!」越頌曦疾聲怒語,質問道,「這樣的畜生,你們這些仙修還要繼續跟著他?」
「是你……害死我浮滄那麼多同門!」
「你這個畜生!」
……
強大的仙威之下,靳楚身邊的修士無人敢開口,只有浮滄山的修士罵出聲來。
靳楚聞言不過勾唇一笑,不以為意開了口:「你說這麼多又有何用?在九寰仙界強者為尊,活下來的,才有資格著書立史論對錯。」
穆重晝已死,浮滄潰敗,魔修只是一盤散沙,長離宗主陸決身死臨仙殿,長離群龍無首,早已依附於他,其他仙修不過是跟著前來討一杯羹的,真相是什麼早就不重要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這場戰打了一年,已到分勝負的時候,誰還有耐心聽這些恩恩怨怨?
「越道友,不必與他們多廢唇舌,沒有意義了。」凌佑安朝越頌曦搖了搖頭。
一場戰打了這麼久,哪是一席話就能改變的?
「還是凌道友識趣。」靳楚道,「既然如此,便將你們那小徒弟雲繁交出來,我許能免你們形神俱滅,放爾等入輪迴。」
「你做夢!」越頌曦怒斥一聲,身上綻起衝天黑光,朝他飛去。
靳楚冷冷一笑,震袖而起,隨手劃過,一座山巒被削下,壓向越頌曦。只聞「轟」一聲,山巒被越頌曦手中黑光撞得粉碎,沙礫成雨,又似利刃朝四野散開,越頌曦穿過塵煙,逼向靳楚。靳楚的身影卻是一失,再出現時已在越頌曦身後。
冷冷的哼聲響過耳畔,越頌曦只覺後背生冷,殺氣來襲,她卻已不及回手,眼見要死在靳楚手中,電光火石間,卻有股可怕的魔氣,化作鬼爪纏到靳楚手上。
靳楚神情微沉,動作一滯,便叫越頌曦從自己的殺手之下逃開,他也不追,只朝著魔氣來的望去。
仙霧氤氳的滄雲浮海,不知何時聚起了血雲。血雲壓在萬妖海后陰森詭序的黑色棘山上,像一片滴血的晚霞,閃動著妖異的光芒。
「強者為尊,這句話說得真好。」森冷的聲音自那片血雲中傳出,「正好,我也不愛與人廢話,希望你也記住你今日說的這句話。」
隨著這一聲冷語,萬妖海上掀起巨浪,一隻龐大的赤蛟從巨浪中探出身來,張著可怕的蛟口對著靳楚嘶嘶吐信,有道身影撕破血雲飛出,落在赤蛟頭上。
那人身著銹紅色戰甲,臉罩玄色面具,只露一雙黑白分明的眼,雌雄莫辨,卻讓在場所有上修盡皆失色。
就連靳楚也變了臉色,道了聲:「曲悲樓?」
越頌曦亦怔怔看著救下自己的人,喃道:「師尊……」
站在赤蛟頭上的人卻緩緩取下面具,露出張千嬌百媚的臉龐,朝著浮滄山諸弟子微微一笑。
「你到底是誰?」江鋒忍不住開口問道。
「我是浮滄山的小師妹雲繁呀,怎麼江叔叔不認得我了嗎?」雲繁又是一笑,問道,「師叔,我師兄人在何處?」
凌佑安等人沒有開口,只朝著九霄浮海閣看了眼。
雲繁嘆口氣:「師兄動作太慢了,少不得我先替他守守山門。」
語畢,她目光一變,殺氣畢露望向靳楚,再無先前嬌俏笑顏,揚聲冷道:「傳我軍令,非浮滄弟子,殺無赦。」
隨著這一句話,紅雲之下傳來雷鳴般回應:「遵令。」
纏繞在妖域山巒之上的荊棘如蛇般游退,露出一條寬敞的石道,無數黑衣魔修自那條石道飛出,烏泱泱一片朝著浮滄各大山脈掠去,剎時間,魔氣洶湧,浮滄山染得非仙非魔,震得一眾仙修驚疑不已。
「就憑這些烏合之眾,也想與仙修對抗?」靳楚看著如黑色流星般飛落各山的魔仙,波瀾不驚道。
這批魔修的人數不算多,約有千餘名,也只夠勉強抵擋在場的仙修大軍們而已。
「烏合之眾?」雲繁站在蛟蛟腦袋上,冷笑道,「我西境三大魔修齊出,各領魔軍分三路已入九寰仙界腹地,長離位南,昆虛位北,還有其他幾個大宗派,你們的精銳都集中在此,可想過自家仙山寶境沒有?」
此語一出,群修盡皆色變,私語聲大作,沸沸不止,就連靳楚也漸漸鎮不住。
「用一個浮滄山換諸位手中的資源,算來是我們賺了。」雲繁繼續笑道。
幾道急光閃起,還沒等其他幾個宗門的修士和留守山門的同門傳上音,那頭就已經傳來山門被圍攻的急信。
包括長離宗在內十數宗皆受圍攻。
一時間,眾修慌作一團。
靳楚臉色難看地接過自家弟子遞來的傳音信物,昆虛亦不例外,被大批魔修圍攻。
「如何?你們是要留在這裡與這麼多人分這杯浮滄的羹,還是回去守住自己的家門?這筆賬,可算得明白?」雲繁摸著蛟蛟的紅色龍角,問向眾人。
很快,靳楚身後便有修士浮起抱拳致歉道:「靳仙尊,實在抱歉,宗門有難,我等需即刻趕回支援。」
隨著這一個人開了口,越來越多的修士開口退離,長離宗的修士也開始左右為難起來。
人走得越來越多,自家宗門也頻頻報急,靳楚的臉色變得難看。
「靳楚,所有人都走得,唯獨你……別想走!」雲繁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和他布局千年,防得
的就是這一刻!等的就是你!」
他?哪個他?
靳楚狐疑地望向雲繁,腦中電光閃過,神情驟改:「穆重晝……還活著?」
「不,他死了,和曲悲樓一起,死在你手裡!」雲繁道。
曲悲樓死在千年前他設下的毒計中,而穆重晝則在兩百年多年前,被他煉成了屍傀……他為了救她傾盡所有,料到必有天譴,知道自己再回不了浮滄,卻恐若自己不在,則浮滄不保,幼弱的她亦無人可護,來日必將陷入絕境,故在離宗之前,替他們鋪好了後路。
萬妖海、別鶴海、龍棘淵,並那三件法器,皆是他在離宗之前為今日所設。還有那一縷元魂,在他離宗之前便已分出。但彼時元魂之體境界尚弱,他恐叫人看穿這萬般籌謀,便封改了記憶化名留年,被他帶回浮滄山悉心教導,認作弟子,直到浮滄臨劫。
這一切,既是為她,亦是為浮滄,兩相不負。
而這些,卻隨著他被煉為屍傀而無從出口,他只來得及在身隕之前將記憶篡改,以瞞過靳楚的搜魂。靳楚僅從穆重晝的記憶中得知,對方一直在查找當年歸溟的元兇,並且已經查到他的頭上,以及越頌曦會上浮滄山之事,是以將計就計,控制屍傀與越頌曦聯繫,借著三宗劍試之機布下「穆重晝」殺陸訣之計,坐實浮滄與越頌曦等魔修勾結之罪,以此為借口,挑起仙界爭戰,並鎮壓那批魔修,一箭雙鵰,卻不知……一切的一切,仍然沒能擺脫穆重晝臨死前的布局。
他雖身死,卻仍要護著她和浮滄。
活下來的人,叫雲繁和蕭留年。
隨著她這一句話,萬妖海正中的九霄浮海閣上銀光衝天而起。
身負傾海劍,一手擎大宙印,一手托隱山爐,蕭留年自那片銀光間踏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