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出乎所有人預料的,一個月來未曾開口的邪月突然嘆了口氣,天籟般的幽幽語聲隨之響起:「沒想到竟然瞞不過你。」那是不屬於世俗的飄渺仙樂,超然物外的另類迷音。眾人頓時感一陣眩暈,只覺一股陳年佳釀淌入腦際,精神逐漸迷失在她惑人的媚聲中,僅有我與柳無傷幸免於難。
我輕咳一聲,將眾人喚醒。
關於邪月,僅剩醉劍與上官蓉仍被蒙在谷里,此刻二人臉上俱寫滿驚訝。
柳無傷嘻嘻笑道:「恭喜月姐傷勢康復!有月姐在,還怕制不住那兩隻黑白雜毛?」
醉劍一楞,他尚是首次見到柳無傷對一個女人如此恭敬,而且還誠懇地稱其為「月姐」,儼然已與我「瘋哥」的待遇相同,這畢竟是前所未有過的事情。
「醉劍。」柳無傷瞄了一眼邪月,嘿嘿笑道,「你可知她是誰?」
醉劍略作沉思,猛然一怔,虎目突然放出兩道異彩,脫口道:「邪月!」
柳無傷沒想到醉劍竟能一語道破邪月身份,愕然道:「我靠!真的假的?這都能被你猜中!」
醉劍嘆道:「江湖中既能惑我心神又以『月』為名的女人,天底下恐怕再找不出第二個來。」
「俺當初咋就沒這個覺悟捏?豐哥那麼提醒都想不到哎!」柳無傷訕訕道,「有『月姐』和『瘋哥』在,強強聯合,搞定他們兩個應該是沒有問題!」
我忽然道:「連我都沒察覺到『魔后』痊癒,色鬼你是又如何看出來的?」
柳無傷眯起那雙色色的小眼睛,不斷閃爍出充滿智慧的光芒:「月姐已臻辟穀之境,然而她封閉經脈療傷時卻不免每天都要吃些東西。迄今為止,她已經三天沒有進食了。」
醉劍既驚愕於邪月的境界,又困惑於我們為何會走到一起,忍不住罵道:「媽的,你們究竟瞞了我多少事情?」
柳無傷哈哈大笑:「騙的就是你這個天下第一『賤』!」
醉劍嘿嘿冷笑,雙目唰唰放著寒光,柳無傷立刻躲到我的身後尋求庇護。經柳無傷這一鬧,原本壓抑低沉的氣氛一掃而空。
我淡然笑道:「那時候有白若雪和雲婷在,說起話不方便,故連你也一起瞞過了。」
南宮倩忽然嘆道:「傷哥說得不錯,可是,如今我們已成瓮中之鱉,黑龍白虎根本沒有必要與我們正面為敵,縱然我們有打贏他們的實力亦是無濟於事啊。」
柳無傷大笑道:「山人自有妙計!」
※※※
一夜時光就如此被我們忽悠過去。
次日清晨,柳無傷大咧咧地仰天打了個響亮的哈欠,朗聲道:「月姐,閑來無事,不如我們手談一局如何?」
邪月緩緩點頭,居然同柳無傷下起棋來,二人氣定神閑,俱是一副悠然自得地模樣。
這亦是我們昨夜制定的計劃之一,首先是「拖」,拖到對方不耐煩,當然這……
是以房中餐桌上所余酒菜足以充饑為前提的,我與邪月均無須進食,支撐數日應該沒有問題;然後是「激」,拖到對方略顯不耐的時候再用柳無傷的「絕罵」刺激他們,迫他們動手,這樣我們才好反客為主。
在坐眾人通圍棋者屈指可數,即便稍有涉獵者亦僅通曉皮毛而已,而我便屬於後者。
所以,這僅是一場柳無傷與邪月合唱的對台戲。
對於邪月棋力是否高明我雖一無所知,不過既然她坦然承認頗精棋術便知其於此道定然有所造詣。至於柳無傷,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天生棋手。二十年前中原供認第一棋手任道遠入宮任棋待詔,稱霸弈林十餘年,顯有敵手。然而他生平僅有一敗,就是敗給了柳無傷。
接下來,柳無傷於邪月舉棋落子,在棋盤上展開了一場刀光劍影的拚殺。
我本以為他二人僅是做個樣子,全然沒想道這一局竟然由旭日東升一直持續到夕陽西下。只見棋桌之上數條盤龍絞殺一團,柳無傷表情越發凝重起來,邪月卻始終保持著悠然的姿態。
柳無傷竟似乎落入下風。
棋盤之上無貴賤,柳無傷雖然武功平平,下起棋來可一點也不含糊,每落一子,必計清得失。
由此局觀之,邪月心智之高,尤在柳無傷之上。
天色漸晚,柳無傷終於撒手推散棋局,嘆道:「沒想到月姐棋力竟然高明至斯!妙哉!妙哉!可謂每一個子均是最強手,謀略縱橫、天衣無縫。我敗了!」能讓柳無傷坦言失敗,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邪月淡然一笑,亦贊柳無傷道:「你激戰中常能以兇險之著出奇制勝,實乃常人所不及啊。」
柳無傷眼睛忽然一亮,嘿嘿笑道:「傷弟我又想出了一條上上之策!」
邪月笑道:「可是以棋激之?」
「不錯!英雄所見略同啊!」柳無傷道,「黑白雜毛既將棋岸置於此處,陳設又如此考究,想來酷愛棋道且必是此道高手,我們若以棋激之,大功必成啊!」邪月露出讚許的神色,微微點頭,不知不覺又用上了媚術。
柳無傷哈哈大笑,十指琵琶彈起,運指如飛連點自己十三處穴道,雙目依然清澈如水,毫不退讓地與邪月對視起來。邪月美目之中驟然異彩大盛,極盡奪魄勾魂之能事,卻再無法撼動柳無傷半點心神。天!他竟然成功地克服了邪月的先天媚術!
※※※
一連三日下來,柳無傷與邪月皆由清晨對弈至黃昏,互有勝敗。
柳無傷邊弈邊講,將二人精妙招數盡數朗朗讀出,旁敲側擊地去吊黑龍與白虎兩人的胃口。
果不其然,從第二日起,二人便開始窺視棋局,想來二人早已摩拳擦掌,手癢不已。
第四日清晨,我們食物已所剩無幾,柳無傷見時機成熟,便喊人出來談判,出現在對岸的正是黑白二老。……
柳無傷道:「二位想來也是棋道中人,不如我們賭兩局棋如何?」
白虎冷然道:「此話怎講?」
「我們自知武功不如你們二位,雖然有心屈服於沈家卻仍存不甘!」柳無傷以退為進道,「我觀此棋桌頗為考究,不難看出二位前輩乃是棋道中人,我柳無傷自負棋藝天下無雙,欲向兩位前輩請教一二,找回一些顏面,不知意下如何?」
「趙豐武功已臻先天,我等確有不及之處,真正要分個高低結果尚未可知。」黑龍冷哼一聲,冷笑道,「至於小子你棋藝『天下無雙』,那是你自己封的,我看只怕未必,切莫讓人笑掉大牙!」
「哈哈!」柳無傷仰天大笑,「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
其實黑白二老早想與他一較棋藝高下,但唯恐情況有變才遲遲不肯作答,當下沉吟不語。
柳無傷嘿嘿一笑,煽風點火道:「我們這一行人中,能對你們造成威脅的僅有豐哥一人而已,你們二人只需形影不離,縱然他突然發難亦無法同時對付你們兩人!哼哼,我看你們遲疑是假,怕了我柳大『棋怪』的雷霆棋力才是真吧!哎!以棋會友乃自古棋道之風,想不到啊!你們竟然以小人之心妒我君子之腹,試問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大夫,又怎敢在您二位跟前耍心眼呢!?」
二老頓感頭皮發麻,臉上亦變了顏色,柳無傷的激將的功夫實在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白虎顯然有些動搖,沉吟道,「你們贏了,如何;輸了,又如何呢?」
柳無傷略顯謙卑地嘆道:「我們已是籠中之鳥,打又打不過你們,還有資格談條件么?」
黑龍哈哈大笑道:「你倒還有些自知之明!」
白虎在黑龍耳邊低語幾句,黑龍點了點頭,朗聲道:「下棋可以,不過賭約照舊!而且,你們必須遵循我們的規則。」
柳無傷一本正經地道:「願聞其詳!」
白虎冷然道:「倘若我們勝,留下四女,趙豐與醉劍要自廢武功,且今後不得踏入沈家一步;若你們僥倖勝利,我二人可破例推薦你們為主人辦事。如何?」
柳無傷早已恨得牙根痒痒,強忍著破口大罵的衝動,憋著一肚子火咬牙道:「好!就依你們!」
黑龍道:「事關趙豐與醉劍一身武功,你做得了主么?」
我假裝苦笑道:「你們難道不怕我歸順沈家后再起異心么?」
白虎道:「這就不用你操心了,主人自有辦法讓你臣服與他。不過,等你有命活到那時再說吧!」
言外之意,倘若柳無傷敗了,我們必難逃一死!
柳無傷冷笑道:「倘若我們勝了,你們卻要賴帳,我們豈不是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黑龍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一股駭人的強大氣勢從他身上爆發出來,如驚雷貫耳,高亢嘹亮,水面微微顫抖著,棋桌亦……
晃動起來:「老夫一言九鼎,平生從未失言半句,信不信由你!」
我心中一驚,這老傢伙究竟是什麼人?!
我淡然道:「既是如此,趙某便將身家性命壓在柳無傷的身上。」
醉劍接著冷冷道:「醉劍亦無異議。」
二老沒想到我們答應得如此乾脆,雖隱隱感到不妥,但自恃武功強橫,終將那僅有的一片疑慮也驅散了。白虎一聲長嘯,縱身向湖對岸高高躍起,黑龍亦隨後躍起。天!他們竟要躍過寬至十數丈的湖。
白虎雙腳相互使力,在空中連換九層力道,用赫然便是練至最高境界的武當輕功《梯雲縱》,黑龍身法更加詭異,大異輕功常理,居然緊貼著湖面低空飛縱,我忽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柳無傷偷偷抓起一把棋子塞到我的手裡,嘿嘿一笑,給我遞了個眼色,想把他們打下湖去。
即便他二人輕功雖然高明至斯,掠至接近湖心處卻已是極限,白虎在上,黑龍在下,只見白虎踏在黑龍肩上,又是一招《梯雲縱》,黑龍在水面虛踏一步,不等湖水沒入腳踝,旋又借力向上躍起。
我緩緩放下棋子,心道怪不得二人如此拖大,原來一身衣物都不侵水。
湖中既有巨毒,二人必是早有準備了。
數息之間,他們已然渡過湖來,雖有取巧之嫌,一身高絕輕功卻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他們的兵器。
白虎的劍,劍鞘樸素古拙,紋理簡單,古篆刻著「真武」二字,赫然是武當的鎮派之寶――真武劍;黑龍的刀,彎彎的刀,如彎彎的月,曾聽齊遠說過,魔門開宗之時候,便存在一把邪刀,是與《圓月彎刀刀法》同時存在的刀――「圓月彎刀」,如今魔門中的彎刀則俱是仿造此刀。
如果「真武劍」貨真價實,那麼「圓月彎刀」也極有可能就是傳說中那把名副其實的邪刀。
我與邪月對視一眼,均看出對方眼中的震驚。
我心中一動,忽然湧起一股不妙的感覺,無論「真武劍」還是「圓月彎刀」都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東西,無論哪一樣流傳都江湖中去都勢必為沈家招惹是非,只有死人才會永遠保守著這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在他們眼中,倘若真正動起手來,恐怕僅我一人與他們尚有一拼之力,故才有恃無恐。
如果我是黑白二老,殺人滅口或許是唯一的辦法。
敵我均各懷鬼胎,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雙方陷入短暫的沉默。
柳無傷一陣乾笑打破尷尬,道:「來來來!多說無意,我們棋盤上較真章,以黑白論成敗。」
「正有此意。」白虎冷然笑道,「不過僅有一張棋桌,要怎麼個比法?」
柳無傷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這有何難?我有一法,既公平又省時!我與趙月姐姐一組,你們二人一組,共下一盤棋……
,就以一局定輸贏如何?」
「好!」二老對視一眼,同時點頭應允,終於忍不住一步一步邁進柳無傷的圈套。
我們能留住他們的機會僅有一次,並且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一旦錯過了就意味著將要面臨徹底的失敗,所以我們必須一擊奏效。這場棋盤上的角逐不緊不慢地進行著,四方的棋盤上相繼落下黑白棋子,二老的神情逐漸由安然轉為嚴肅,柳無傷的嘴角卻始終揚著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
至於邪月,她竟微微閉起雙目,似乎棋盤之爭與她毫無關係。
柳無傷一人獨戰二老,這使得二老又羞又氣,恨不得將他殺得片甲不留,可偏偏那小子棋走偏鋒、犀利靈動,午時已過,二老仍占不道半點優勢,反觀柳無傷越戰越勇,棋勢一片大好。
我心中嘆息,若非柳無傷刻意提點,我亦發現不了其中的貓膩,二老亦沒能幸免於難。
其實,兩個人下棋原是下不過一個人的,尤其是高手之間對決。
正如同武林高手過招一樣,倘若兩個高手同戰一人,除非二人配合極為默契,否則只會適得其反,當二者意識無法融合為一時,原本的助力就會變成阻力,高手相爭,勝負以毫釐計,哪怕極其短暫的遲疑亦會導致無可挽回的失敗。
下棋亦是如此,兩個人的心思遠沒有一個人的清晰,二老雖然經常下棋,深知對方棋道,但各自為戰,思路卻截然不同,難免會影響總體棋力。與其說是柳無傷揀了一個大大的便宜,反不如形容為他親手創造出來的優勢更為恰當。
二老費盡心思,我與邪月則養精蓄銳,這亦是柳無傷的策略之一。
夕陽西下,再觀棋路,局勢逐漸明朗,柳無傷的勝利,已成為遲早的事情。不知何時,細不可察的淡淡殺意開始瀰漫在寧靜的空氣里,連落子的聲音都顯得格外刺耳。黑龍與白虎隨時都有可能發出驚天動地的一擊,任何風吹草動都有可能成為導火索。
或許他們原本就沒有放過我們的打算,至於這棋局僅是他們玩弄我們的一種方式而已。
黑龍與白虎的精力卻早已不在棋局之中,兩股強大的靈覺充斥著整個空間,「戰局」外每分每豪都在他們的掌控之內,當然,他們絕大部分注意都被分擔在我的身上,強如醉劍也不被他們放在眼裡。
同一時刻,我與邪月亦達到了某中絕妙的契合,這是先天高手之間純粹心靈上的感應。
我突然泛起一絲興奮的感覺,能與「魔后」聯手,真是非常期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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