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江湖 小尾聲(上)
向無蹤與樊凜對視一眼,向無蹤首先踏前一步,拱手道:「那日西子湖畔與在下斗劍之人是否不是醉劍而是趙兄,還望趙兄以實情告之。」
事已至此,我再無隱瞞的必要,淡然一笑道:「不錯。」
向無蹤雙目一亮,大笑道:「似劍而非劍,無刀卻有刀,哈哈,那果然不是醉劍!」
樊凜亦迫不及待地道:「那——醉劍山莊與我樊凜比劍的人又是誰?」
我笑道:「那人是誰真的那麼重要麼?」
樊凜嘿嘿一笑,一挺胸脯自豪地道:「那當然!當年老向跟醉劍打了二百九十三招,而我和醉劍打了三百招,足足多了七招吶!倘若和我打的是真醉劍,那我便比老向厲害那麼一點點;倘若和我打的人是你,哼哼,雖然你練成了先天真氣,我可能打不過你,等你傷好了,我要你公平一戰!」
我見樊凜直率豁達,不由對他大生好感,道:「那的確是真的醉劍。」
樊凜朝向無蹤駑了駑嘴,立時眉開眼笑道:「從此以後,黑榜之中,我是第二,你是第三!」
向無蹤不滿道:「我與醉劍上次比劍乃是數年之前,時至今日,我們武功各有進境,誰勝誰負仍未可知,至於黑榜——」向無蹤隨即搖頭苦笑道,「你我若是第二第三,葉百合算老幾,盧戰天算老幾,趙豐又算老幾?」
樊凜愕然,的確,對於其中的任何一人,他都沒有必勝的把握,亦苦下一張臉來沉吟不語。
「啊呦~!」葉百合庸懶地伸了一個懶腰,順勢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朦朧的月光映出一張聖潔美麗的面孔,然後突然蹦出幾個與之極不相稱的字眼,「別唧唧歪歪的,夜深了,要麼打架看戲,要麼走人睡覺。」
眾人無語,她葉百合既然說一,便沒人再敢說二。
「我嚴重同意!」盧戰天一個駕輕就熟的馬屁直拍過去,「俺老盧不僅要看打架,還要看豐哥打!」不僅馬屁功夫越發純熟,「豐哥」亦是越叫越熟,他已全面完成了將我由「趙老弟」升級為「豐哥」的過程。
「嘻嘻!」葉百合給了盧戰天一個算你聰明的俏皮表情,眯起鳳眼嫣然笑道,「是哩!豐哥剛才可是許諾過,要陪我們過幾招的呦!再有,老伯曾說你「武」的境界應已遠在我們之上,人家早就手癢哩!我們均可不用絲毫內力,只比招式即可,豐哥的辦法是否也是如此?」語中「老伯」所指自然便是「妖刀」齊遠,亦唯有他才有資格品評我們武功的是非,葉百合雖然未明說,我卻明白其中含義。
這老伯之意,外人自然不得而知道,向、樊二人雖然犯疑,卻無論如何也猜不到齊伯身上。
「果然是好辦法!俺老盧就想不出來。」盧戰天嘿嘿一笑,接道,「如此說來我也要打。」
向無蹤與樊凜亦同時開口道:「向無蹤(樊凜)也希望能向趙兄討教一二!」
禍從口出,我不禁開始後悔開始的許諾,倘若和每人都要打一場,不知要打到猴年馬月,這種只比招數的切磋與全力實戰完全不同,尚有很大思量緩解的空間,很有可能會比到千招以上,再若可象悔棋般「悔招」的話......我實在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我不同意。」南宮倩清冷悅耳的聲音突然響起,替我及時解圍,「豐哥傷勢未愈,縱然不用真氣亦無法承受如此巨大的體能消耗。倩兒倒有一計,既可以減少他的運動,你們亦可見識到他的武功。」
知夫莫如婦!我聞之大喜道:「倩兒請講!」
南宮倩冷艷的嘴角掛起一絲淡淡的笑容:「豐哥只需獨自舞刀,你們若能得破其法,豐哥就需繼續舞,直到你們無法破解為止,倘若豐哥黔驢技窮,他便輸了;倘若你們無人能破,便算他贏。」
我目中閃過幾許讚許的眼神,大笑道:「好計!」
葉百合訝然道:「果然妙計,豐嫂的確是有大智慧的人,豐哥有福哩。」
南宮倩平素雖然平日少言,但每次開口,無不蘊涵著過人的智慧。她素以冷艷著稱,除去對我溫柔無比,在旁人眼中自有一股不可侵犯的卓然氣質,仿若綻放在嚴冬的傲雪寒梅,美麗,神聖。再者,她終於開始有了那麼一點點大嫂的味道。
「百合姐姐過獎了。」南宮倩俏臉一紅,搖了搖頭,忙轉移話題道,「還是看豐哥舞劍吧。」
眾人亦點頭稱是。
我從南宮倩手中接過「沒落」,緩緩走到院子中央,笑道:「在下即興而舞,或十招,或百招,一氣呵成,舞畢之後大家再破,若得破,趙豐認輸便是,亦不再舞。」
眾人目中均閃過一絲興奮。
月亮彎彎的掛在空中,像一彎微笑的嘴角。
四周一片死靜,天地之間仿若惟我一人。
有風吹過,蕭瑟的風。
靈覺潮水一般湮滅了大地,一切盡在我手,柔和的月光灑在我的身上,星辰漫天,我閉了眼,風聲、呼吸聲、松枝搖曳聲,一切的一切都與我建立起微妙的聯繫,我已溶入自然。眾人早已失去了我的氣息,倘若他們閉上眼睛,所能感受到,僅是一片虛無。我已成虛無,然而卻又實實在在的立在院中。
除了我,還有我的刀,此時此刻,刀便是我,我便是刀。
我將「沒落」緩緩抬上頭頂,遙遙指向星辰,最終停在月上。我虎目爆睜,凜冽的氣勢爆炸般向外波及出去,眾人均情不自禁地後退一步,一股沉重的壓迫隨之襲來,這是君臨天下的霸氣,若是沒了霸氣,刀便不再是刀——這正是我心中所想。
與此同時,剛剛遠去的四老同時一震,均露出不容置信的神色,去而復返。
我仍未出刀,就已造成了如此駭人的聲勢。
接著,一股無形的濃濃的刀意將我包圍起來,我終於劈出了第一刀!毫無花哨的一刀,霸道橫行的一刀,一往無前的一刀,沒有比這刀更能詮釋「霸」的真意,我已變成一柄無形的擎天巨刀,作勢劈開一切的阻礙!雖然不著絲毫真氣,卻將刀意表現得淋漓盡致。
倘若這是足以睨視萬物的絕對力量,天下間又有幾人可以抗衡?
突然刀勢一變,沒了蓋世豪氣,沒了鐵血霸氣,它比風還輕,比月光更柔和。
萬物皆有情,刀也有情,它比情人的手更溫暖,比愛人的眼淚更令人辛酸,比朋友的手更穩固,這是纏mian痴情的、俠骨柔情的刀,愛的百味在刀中重現,「沒落」沿著奇異的軌跡,沒了殺閥之氣,沒了一切的仇恨,其中僅剩下足以包容萬物的「情」……
刀又變了。
風吹過的時候,它便是風,無處不在。
雲飄過的時候,它便是雲,亦幻亦真。
枯夜飄落的時候,它們一樣的寂寞,無聲的寂寞才是真正的寂寞。
……
眾人早已看得如痴如醉,這豈是世間的刀法?
他們早已拋棄一切雜念,醉心感受著「沒落」的傾訴,我的傾訴。
我記不得舞了多少刀,甚至舞了哪些招,亦完全醉心於這奇妙且全新的感受之中。
我已踏入了一個自己未知的境界。
在我劈出最後一刀之後,我盤膝坐在院中,沉沉入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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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老趕來的時候,剛好看到那奪去天地造化的最後一刀。
沒有人能形容那一刀的奇異魅力,星月亦為之黯然失色,那永無窮盡的刀意,似已包容了一切的存在,天地、萬物、情愛……直至那無盡的虛空。
樊凜喃喃道:「這豈是人間的刀法?我樊凜此生竟能得見如此刀法,死而無憾矣!」
向無蹤似乎還沉浸在回味之中,葉百合最早恢復過來,笑道:「豐哥果然是豐哥,厲害厲害!此番入定,怕是已臻辟穀之境,真正踏入尋求天道之路了。傳說三百年,天下達此境界者,惟有上代魔師「邪風」一人,如今邪風已死,豐哥便是天下第一人,老盧,我們可是找了一個大大的靠山呦~!」
四老聞言大驚,目中各有一道複雜的神色一閃即逝,只是其中意味不盡相同,江靜瑤與謝嘯天除了對我修為驚訝外無喜無悲,竹玄客則閃過懊惱、不屑兼嫉妒的複雜神色,古傳昔則流露出讚賞的表情。
葉百合這番話本就是說給他們聽的,她早就想好好諷刺一下這幾個以「宗師」自居的老傢伙。
盧戰天做了幾下深呼吸,吐了口氣道:「俺老盧服豐哥了!」
向無蹤突然轉身向門口的古傳昔道:「師尊,弟子請求回劍稷閉觀修劍。」
古傳昔淡然道:「去罷,記住心境莫要強求,一切順其自然。」
向無蹤走後,樊凜亦告辭離開冰風雪城,冰風雪城一下便因我而離開了兩大高手。
葉百合下逐客令道:「幾位前輩,豐哥恐怕需要長時間閉觀修行,希望不要再來打擾,百合不送了。」四老惟有無奈離去,他們雖有些問題要向我詢問,但一切均要等我醒來再說。葉百合突然又道:「古大師請留步,百合尚有一事相商。」
見其餘三老離去,葉百合緊繃的臉這才放鬆下來,嫣然笑道:「葉百合見過古大師。」
古傳昔笑道:「放心,我定會幫你們看好你們豐哥的安全的。」
葉百合甜甜一笑,道:「原來您早都猜到啦!有您的幫助,我就放心了,百合向您先說聲謝謝。」葉百合與盧戰天武功雖然高明,但好漢難敵四手,難保旁人會有害我之心,有了古傳昔的幫助,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盧戰天被葉百合笑得魂都飛了,否則一定少不了與古傳昔鬥上幾句。
古傳昔突然神秘一笑,眨了眨眼道:「女娃你不簡單啊,剛才你們幾人之中,屬你最先從深思中恢復過來,可見你武功修為之高,遠在他人之上啊,什麼時候把你壓箱底的功夫給老夫見識見識啊!」
葉百合暗驚古傳昔觀察靈敏,也不隱瞞,卻又含糊帶過道:「我爹爹說,不讓我耍給別人看理。」
盧戰天見葉百合居然承認,「嗷」的一聲叫了出來:「小百合!你竟然讓我,嗚嗚~!快說,你究竟私藏了什麼絕世武功!嗚嗚,我好難過啊!」
葉百合白了他一眼,給了他一個氣死人不償命的笑容:「就不告訴你!」
古傳昔哈哈大笑道:「好精明的女娃,盧戰天,當初你連我都不放在眼裡,如今卻……哈哈,我回劍稷之時,定要向你的沙盜兄弟們宣揚宣揚你的應用事迹。」
「你——!」盧戰天為之氣結,又礙於當著葉百合無法發作,只得干跺腳。
南宮倩默默從房中拿出一件長衫,溫柔地披在我的肩上,在我身旁盤膝坐下,與我同受寒風之苦。
盧戰天苦著一張臉道:「豐哥入定了,看來我們只有下山吃客棧了,哎。」
葉百合頑皮地笑道:「盧哥哥,人家可以親手做給你吃呀!」
「盧哥哥?你叫我盧哥哥?挖哈哈哈哈!快再說一句給俺聽聽!」
「我說,以後親手做飯給你吃!」
「什麼??!!不要啊!!!!!」整個山峰都迴轉著盧戰天痛不欲生的慘叫之聲。
沒過多久,又有兩道人影越牆而入。
土三和果子訝然看到院中的景象,來不及詢問所發何事,急忙向葉百合道:「百合姐姐,大事不好!倭人的屍體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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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彷彿僅有一刻,又彷彿過了千萬年。
我的意識重新回歸到了自己的身體,一股舒泰的感覺剎時傳遍全部經脈,強大的生機遍部在我體內的每一個角落。我內視了一下經脈,竟然已經痊癒了!
突然,我感到虛空之中似乎有著某種東西召喚著我,我捨不得睜開眼睛。冥冥之中,我知道那召喚我的便是我苦苦追尋著的東西,巨大的誘惑之下,我的精神幾乎把持不住隨之而去。
一股難以割捨的悲傷從心尖開始擴散開來,南宮倩、醉劍、柳無傷、葉百合、祁九孤、盧戰天、紅紋……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將我拉回塵世之中,我終於睜開了眼睛。
我一睜眼,就看見了南宮倩。
美麗的南宮倩。
憔悴的南宮倩。
南宮倩笑了,我還以微笑。
我站起身來,忽然感覺整個世界都清晰起來,我突然有股重生的感覺。
「我睡了多久?」
「兩個月了。」南宮倩道。
「你在院中陪了我兩個月?」
南宮倩沒有回答,我卻已經知道了答案。
她無語,我亦無語,此刻任何語言都是多餘的,我們融化在柔情密意之中。
葉百合與盧戰天當然也在,土三和果子也在,我心中泛起了一絲暖意,其實也不是很暖,只不過比太陽的熱量還要暖上那麼一點點而已。見我醒來,眾人都露出欣喜的目光。
「豐哥快跟我走,有什麼話一會再說,今天可是大日子!」葉百合催促道。
今日已經二月十五了,是冰風雪城二次論劍的日子,葉百合邊走邊解釋著。正月十五,也就是我剛入定不久,冰風雪城舉行了第一次滅魔論劍大會,大會內容主要是由鑽研五十年魔門武學的江靜瑤與謝曉天,還有在西湖與「魔劍」范卓一戰的古傳昔三位宗師演說魔門武功心法,然後在一個月後,也就是今天的第二次論劍大會上,由各門各派提出並討論自己門派中克制魔門武功的招式與自己的獨特見解。
日上三竿之時,我們才趕到論劍會場——冰風雪城操練弟子的大廣場。
會場早已人滿為患,由於場地面積限制,身份低微之人都無法入內,惟有各門派之主以及他們座下的數名得意弟子才被允許入內。
四大宗師見我到來,謝嘯天吩咐道:「看座。」
後面立刻走上數名大漢,各搬一椅,為首一椅,堪堪放在古傳昔身旁。
土三吐了吐舌頭道:「天!豐哥竟可與四大宗師平起平坐。」
我淡然一笑,邁步走向了那高高在上的「寶座」。
突然,喧嘩聲不見了,場內的論劍也停止了,所有人獃獃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
我安然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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