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西部亡命之徒(二)
達奇和亞瑟都沒想到布蘭迪會在不確定來者何人的情況下貿然開槍,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這時,方才隱隱亮燈的地方傳來了憤怒的叫罵聲,罵的內容不堪入耳,簡單來講,就是把自己能想到的開槍者的所有直系親屬都問候了個遍。
達奇和亞瑟一半無奈,一半疑惑地看向布蘭迪。布蘭迪放下端槍的手,說:「最近這附近不太平,似乎有窮凶極惡的幫派分子活動,這樣做至少能嚇走宵小之徒。」
達奇和亞瑟對視一眼,覺得雖然這個年輕人的反應多少有點過激,但也沒有什麼可指摘的地方,也就不再多言。
這時,一個手執雙槍的男人罵罵咧咧地蹚雪而來。這人頭戴一頂白色的大山谷帽,留著形制經典的絡腮鬍,一對三角鼠眼中閃爍著熊熊怒火以及幾分驚魂未定。他一邊狂吹口哨召喚自己的馬,一邊罵罵咧咧地說:「剛剛到底是誰放的槍?我聽到老大的聲音才靠過來的,該死的,突然就他媽放槍,一槍打到老子的油燈把手上,震得老子手現在還發麻,貝洛克也被嚇跑了。到底是誰幹的?啊?」
「好了邁卡,都是誤會。」達奇開口道。
「誤會?老大,我的右手剛才差點就拿不了槍了,這不是誤會兩個字能了的!」邁卡難得頂撞一次達奇,他看上去快要氣瘋了。
一邊接著咒罵,邁卡一邊搜尋起肇事者。
達奇?不可能,自己的老大可不是那種人。
亞瑟?倒是有可能,這個有著英格蘭血統的壯漢向來很看不慣自己,但是他性格沉穩,不像是會無緣無故放槍的人,而且達奇就在旁邊,就算是亞瑟也不敢造次,退一萬步講,就算真的是他乾的,邁卡也就咽下這口惡氣了,原因很簡單,自己打不過這個壯漢,無論是赤手空拳,玩刀具還是玩槍械。
於是,邁卡的三角鼠眼就鎖定了那個戴著奇怪帽子,手握卡賓槍的陌生年輕人。
「這位小兄弟看著面生啊,」邁卡露出了微笑,語氣里也帶著蔑視的輕佻,「難不成,剛才是你放的槍?」
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布蘭迪此時卻絲毫不掩飾自己眼中的厭惡神采,應道:「是我,又怎樣?」
邁卡的笑容立刻顯露出猙獰:「怎樣?老子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話音剛落,邁卡的左輪槍就對準了布蘭迪的眉心,而幾乎是同一時刻,布蘭迪的卡賓槍也瞄上了邁卡的腦袋。
「夠了!」達奇一聲厲喝,將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到他身上,「小孩子一樣的爭鬥就到此為止吧,邁卡,布蘭迪,你倆的恩怨你們自己日後再解決。現在,邁卡,告訴我你有什麼發現。」
邁卡看了眼達奇,確定老大不是在開玩笑,於是又惡狠狠地瞪了眼布蘭迪,一邊把槍收回槍套,一邊說:「好吧,你是老大,你說了算,不過記住,小子,我,邁卡貝爾,一向記仇。」
「隨你便。」布蘭迪的回答透露著滿不在乎的情緒。
「讓人火大的臭小子,」邁卡恨恨地咬牙。身邊,他的坐騎,那匹名為「貝洛克」的鬼面密蘇里狐步馬早就候在一旁。邁卡縱身上馬,說:「我在那邊發現一處小農莊。」
「很好,」達奇說,「有人在裡面嗎?」
「當然,」邁卡答道,「那地方亮堂堂,鬧哄哄的,聽上去像是在開派對。」
「我們去瞧瞧。」達奇說道。
「跟我來,」邁卡說著,撥轉馬頭,朝他來的方向走去,「戴維怎麼樣了?」
達奇、亞瑟、布蘭迪三人縱馬跟上邁卡。達奇應道:「啊,他沒撐過去。小珍妮也是。」
「太糟心了,戴維是個好漢子,」邁卡惋惜道,「卡蘭德家的兩個男人都不賴,或者說……曾經不賴。」
「是啊。」達奇表示贊同。
「那麥克和西恩呢?」邁卡又問道。
「還不好說。」達奇給了個不置可否的答案。
「真是禍不單行啊……」邁卡感慨道。
四匹馬沿著之前貝洛克踩出的痕迹向農莊進發。此時暴風雪的勢頭略有減弱,但仍舊能讓四匹馬的步伐滯塞。
「我很高興你沒事,邁卡。」達奇突然說。
「當然。」邁卡應著,語氣中充滿著近乎自負的自信。
「問他是否見過約翰。」達奇身後的亞瑟提醒道。
「嘿,」達奇立刻高聲問道,「你有見到約翰嗎,邁卡?」
「暴風雪來臨之後,就什麼也沒有看見了。」
「他沒見過他。」達奇對亞瑟說。
「他不會有事的。那小子總是可以逢凶化吉。」亞瑟說。
「我希望……麥克和西恩也還活著。」達奇的語氣中少有地透露出疲憊,「去我前面,亞瑟,我來殿後。」
亞瑟應了一聲,緊了緊馬腹,他就超越了達奇,來到邁卡身後。
「你有把握嗎,邁卡?」亞瑟的語氣中透露著濃濃的不信任。
「摩根先生,」邁卡說話的語調也變得陰陽怪氣了起來,「我從未想過我會這麼高興看到你。我感覺有些……孤獨,其他人去哪了?」
「山上的老採礦營地。」亞瑟說。
「烤著火,等爸爸拿吃的來,」邁卡說著他自以為有趣的冷笑話,「我說過,我們要養的人太多了。」
「現在人變少了,你應該開心了吧?」亞瑟最看不慣的,就是邁卡的這類論調。
「那不公平,亞瑟,」邁卡似是很有耐心地辯解著,「我的是勞動所得,難道其他人可以不勞而獲嗎?」
亞瑟沒有回應。他不願意在這種話題上浪費時間。
「說起來,摩根先生,」邁卡也是個伶俐人,見亞瑟不搭話,便轉移了話題,「那個冒冒失失的小鬼是誰?」
「在那個村子里遇到的,」亞瑟應道,「要不是他,我們這些人還得在這該死的暴風雪裡喝風吃雪。」
「啊哈,」邁卡怪笑一聲,語氣中不無譏諷之意,「慷慨的好人,是你喜歡的那類人哦,亞瑟。」
亞瑟受夠了邁卡的陰陽怪氣,不得已又轉移了話題:「關於那棟房子……你跟那邊的人談過了?」
「沒有,」邁卡說,「就像達奇說的……只是看著,不要和任何人說話,只是執行命令,你知道我的,我很聽話。」
「好吧……」亞瑟很想對邁卡的決定表示反對,但是他心裡非常清楚,邁卡說得對,那確實是達奇在給邁卡和約翰安排任務時下的命令。邁卡這個人,雖然殘忍、冷血、胡作非為、無法無天,脾氣暴躁,精神狀態似乎也不夠穩定,但是他確實非常聽話。老實說,他比幫派里的任何人都明白什麼叫服從命令聽指揮,也許和他一樣剛加入幫派幾個月的查爾斯才能在這方面與他一拼。這樣一個人,就像一條非常聽話的瘋狗,如果養狗人養他的目的只是為了咬人,那邁卡確實能完成這個任務。
似乎是厭倦了這樣近乎漫無目的的雪地行走,亞瑟問道:「還有多遠?」
「不遠了。」邁卡答道。
「不遠是多遠?」亞瑟想要刨根問底。
「不遠了。」邁卡略有些不耐煩。
亞瑟知道問不出什麼,於是只好不情不願地說:「謝謝。」
「哦,這該死的雪,冷到骨頭裡了。」隊伍的最後,達奇一邊抱緊雙臂不停上下摩擦以生熱,一邊大聲抱怨。
四人越過一個小雪坡。一直沉默不語的布蘭迪這時突然開口:「先生們,這段路我認識,我知道貝爾先生要帶我們去哪了,接下來的路可以讓我領頭嗎?」
「哦,那再好不過了,芒尼先生,」達奇扯著嗓子沖最前方的邁卡喊,「邁卡!讓芒尼先生來帶路吧。」
「好的老大。」邁卡輕拉韁繩,壓住馬的速度。
布蘭迪雙腿狠狠一夾馬腹,胯下的馬兒嘶鳴一聲,便很快竄到隊伍最前方:「先生們,雖然不是有意催促,但是接下來還請加快些速度吧,貝爾先生介紹的情況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勁,我覺得多半是出事了。」
達奇、亞瑟、邁卡看著在暴風雪中仍舊騎馬跑得飛快的布蘭迪,面面相覷。
「出事?能出什麼事?」邁卡問。
「我不知道啊。」達奇也是一頭霧水。
「那咱們現在咋辦?」亞瑟問。
「還能咋辦?跟上。」達奇手一揮,三人也縱馬趕上布蘭迪。
峰迴路轉,四騎又奔襲了一段路程,到達一處矮崖上后,沖在最前方的布蘭迪一拉韁繩,胯下馬在雪中急停。「安靜一些,先生們,」布蘭迪低聲說,「我們快到了。」
站在崖頂,朝下方看去,能隱約看見一個被燈光和火光包裹的房屋的輪廓,音樂聲和喧鬧聲雖然在暴風雪中聽得不夠分明,但是依舊能夠隱約聽見。
「我說你是不是神經過於敏感了,」邁卡沒好氣地說,「那麼熱鬧的農莊,能有什麼事啊?」
布蘭迪斜了邁卡一眼,轉頭對達奇和亞瑟說道:「住在那個農莊的,是一對夫婦,他們沒有孩子,更沒有親戚,所以無論怎麼樣,他們也不可能弄出那種遠遠一看就知道是在開派對的動靜。」
「你的意思是……來者不善?」達奇若有所思。
「是的,范德林德先生,」布蘭迪一邊說著,一邊非常鄭重地脫下帽子,「所以我現在想要請你們幫忙,如果可以的話,請救下這家人,他們於我有恩,我不想看到他們遭受意外。」
達奇一邊點頭,一邊安慰道:「好了好了,孩子,放寬心,我以我的名字保證,我們會竭盡所能的。」
「那我們該怎麼做呢?」亞瑟適時提出了關鍵問題。
達奇並沒有多做思考,只是說:「接下來就聽我指揮吧,我腦中已經有一個計劃了。」
「首先,先生們,把油燈熄滅吧,這種時候不應當引人注目。」
亞瑟和布蘭迪依言熄滅了手裡的油燈,把它們掛在自己的馬鞍上。達奇見狀,將油燈高舉,一邊縱馬走到最前方,一邊說:「走吧,我們下去。」
「所以,計劃是什麼,達奇?」亞瑟問。
「計劃很簡單,」達奇胸有成竹地說,「我打頭陣,和他們交涉,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你們三個找好掩體,一旦對面有什麼異動就立刻開火,明白了嗎?」
「明白。」三人點頭應道。
四人繞了個圈,來到離農莊正門不遠的地方。將馬兒拴在隱蔽的地方后,達奇提著油燈,大搖大擺地去叫門,邁卡在屋子正門斜前方的馬車后隱蔽起來,而亞瑟和布蘭迪則一起藏在附近的牛棚里。
「嘿!」達奇大聲喊道,「有人嗎?」
屋裡的手風琴聲戛然而止,原本熱鬧的氣氛瞬間被寒風吹走。
「請問有人在嗎?有人在嗎?」達奇大聲詢問。
兩個面相兇惡,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好人的男人從屋內出來。達奇一見有人出來,便用欣喜的聲音說道:「哦,你好啊朋友。」
牛棚中,亞瑟探頭望了望達奇那邊,悄聲問布蘭迪:「嘿,那個男人你認識嗎?」
布蘭迪盡量安靜地給自己的卡賓槍上了膛,說:「以前從未見過。」
亞瑟點點頭:「那就沒什麼可猶豫的了。」說完把自己的左輪手槍也掏了出來。
「嘿!冒失小子!」馬車后的邁卡這時開口道,「你看看馬車裡的這個人你認識嗎?」
布蘭迪探頭望去,看見在馬車裡躺著的傑克阿德勒先生圓睜的雙眼,只感覺心裡一陣無名火起,咬牙切齒地說:「這位我確實認識。」說完,卡賓槍已經架起,黑黝黝的槍口對準了門外陌生人的腦袋。
亞瑟離布蘭迪比較近,能夠更真切地感受到布蘭迪情緒的變化,便說:「好吧,那第一槍就由你來打響吧。」
達奇那邊,那兩個出來應付他的男人已經沒什麼耐心了。一般情況下,無論你因為什麼緊急的原因需要幫助,只要看到屋子裡走出來兩個長得凶神惡煞且惡聲惡氣的壯漢,那你的勇氣至少會沒一半。但這個儀錶堂堂、衣著考究的男人卻似乎根本沒有知難而退的眼色,那兩片嘴像是裝了火車的蒸汽機一樣,上下翻飛,恨不得把自己需要他們幫助的必要性唱出來才肯罷休。
「嘿,」終於,有個男人忍不住了,「我說過了,我們幫不了你,趕緊離開,別逼我們動粗。」
「可是,先生們……」達奇依舊不罷休。
兩個男人的手同時摸向了腰間的左輪手槍。
突然,槍聲響起,距離達奇最近的那個男人的腦袋像一顆被子彈擊中的西瓜一樣碎裂,幾乎是與此同時,伴隨著另一聲完全不同的槍響,另一個人的腦瓜也多了個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