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儀式
黑暗漸褪,欲破曉。
而對於菲利普·卡里爾而言,他的一直到這個時間才算即將結束。
碩大的葯鍋依舊沸騰,似乎未來也會永遠沸騰著,只是和之前不同的是,現在沸在鍋里的液體比幾時之前更為澄澈。
菲利普·卡里爾依舊在葯鍋旁忙活著,一邊嘴裡念叨著藥材的名字,一邊往葯鍋里投放各類藥材,一如不久前布蘭迪到來時那樣。
「蜂鳥鼠尾草……野生白菊……夾竹桃鼠尾草……還有蝮蛇的毒囊……西部蟾蜍的皮膚……啊,對了,罌粟粉可不能忘了,這可是這劑葯的重要材料……嗯?」
菲利普·卡里爾突然心有所感,混濁的雙眼裡閃過一道精光,看向藍水沼澤最為幽暗的深處。
從醫學和生物學上講,他的那雙被各類藥草蒸汽熏得半瞎的眼睛應當是看不見那裡的事物的,但他確確實實看到,那最幽暗的深處浮現出一對閃爍著猩紅光彩的黃綠色光點,儘管那光點模模糊糊,但菲利普·卡里爾依舊清楚,那是一對眼睛,而且是他分外熟悉的一對眼睛。
那對眼睛往他這邊的方向看了大約五分鐘,又再度潛沒而去,那個方向的沼澤地再度變得幽暗,彷彿什麼也不曾發生過。
「幾年不見,它的氣場還是這麼迷人……野蠻、恐怖、血腥、強大……可惜它一直不是我的……哦,我想起來了,我還有一味葯是專門為它準備的……在哪呢……」
菲利普·卡里爾低聲囈語著,發瘋似的在身上、葯鍋附近堆積的木箱等地方翻找搜尋,四下亂轉了一陣,最終,他似是回憶起什麼來,哈哈一笑,從用狗啃似的針腳縫在襠部的粗陋口袋裡拿出一個滿是臟污的紙包,奉若珍寶般地捧在手心。
「對啊,我怎麼忘了呢,因為怕自己忘記這包葯,我特地把它藏在這個最隱秘的地方……」菲利普·卡里爾嘖嘖笑著,將藥包打開,露出黑乎乎的、已經被磨成粉末的藥材,然後手腕一翻,將藥粉「咕咚」一聲全部放進沸騰的葯鍋里,蒸騰起一大股烏黑泛紅的詭異氣體。
這時,四個鬼怪般的夜行者悄然靠近,但看見正拿著一人多高的巨大木勺在葯鍋里瘋狂攪拌的菲利普·卡里爾時,這些嗜血的野獸們居然顯現出了些許畏懼的情緒,一時間不敢上前打擾。
夜行者們面面相覷,各自從喉嚨和胸腔中發出頻率詭異的振動、摩擦聲,似乎是在進行緊張而短暫的交流。
這種更近似於昆蟲的交流只持續了不到兩分鐘就偃旗息鼓了,緊接著,一個一直在隊伍後面、相對畏縮一些的夜行者走到了隊伍前面,看來在剛才的「交流」中,他被推選成了「發言代表」。
「好吧好吧,看來你們的會終於開出成果了,」菲利普·卡里爾似乎早就發現了他們的存在,略有些不耐煩地,「看吧。」
「他……跑了……」
讓人驚詫的是,夜行者居然從喉嚨里發出了人能聽懂的語言,儘管那聲音像是用手指刮擦黑板一樣尖銳,又彷彿砂紙相互摩擦那樣沙啞,讓人聽了只想直接奪路而逃,但毫無疑問,這絕對會打破一些知曉夜行者存在的人對他們的認知。
「跑了?」菲利普·卡里爾聞言,有些驚訝地看向湊到身邊的那張鬼怪一樣的臉,隨即又開始專註於面前的那鍋已經變得黑乎乎的藥液,「也不奇怪……也不奇怪……按道理,一般人聞到那劑葯都會直接昏睡5以上,但他居然能當場爬起來逃走……不對啊,這還是不通啊……那個子到底有什麼特殊之處……」
突然,他彷彿發瘋了一樣嘶喊起來:「哦!該死!我怎麼把這些藥材都混在了一起,我居然還把這鍋廢水熬煮了那麼久!」
菲利普·卡里爾不知怎的,突然爆發出一股難以想象的蠻力,怒吼一聲,雙手一抬,居然直接把那葯鍋整個掀翻。
葯鍋不偏不倚,剛好罩在那個湊近的夜行者頭上,葯鍋的重量和滾燙的藥液毫不講理地一股腦壓下來,使得他的遺言最終只剩下夾雜著濃郁藥草味的肉香。
剩餘的三個夜行者下意識地向後畏縮了幾分,面對這個喜怒無常、瘋瘋癲癲、記憶還有些錯亂的老人,他們本能地感覺到畏懼。
「呼……呼……」菲利普·卡里爾喘著粗氣,看著傾倒的葯鍋,雙眼似乎恢復了一絲清明。
「這不能怪我……」他似乎想要解釋什麼,「只能怪你運氣不好。」
他突然抬頭望向東方,半瞎的雙眼似乎直直穿透了沼澤雨林籠罩而成的鐵幕,窺見邊的一縷晨曦。
「時間差不多了……」
菲利普·卡里爾心有所感,離開翻倒的葯鍋,拿起倚靠在木箱旁邊的一根通體漆黑的木杖。
這根木棍頭粗腳細,虯結扭曲,木棍頭部位置雕刻著奇詭的蒼白紋路。
菲利普·卡里爾手持木杖,整個饒氣質渾然一變,不再瘋狂,不再混亂,取而代之的,是只能源於宗教、源於信仰的莊嚴肅穆。
藍水沼澤里,響起一首來源古老、歌詞艱澀的歌謠,它的曲調詭異且悠長,時而婉轉,時而鏗鏘。
歌聲沿著沼澤的水流,沿著濕潤的道路,傳向遠方。
樹木后,灌木里,沼澤邊,一個個半裸身體、渾身塗滿蒼白油彩的夜行者緩緩走出,步伐緩慢,肢體僵硬,在漆黑的背景映襯下,宛如蒼白的鬼魅,但他們的動作,卻更像東方那個古國傳中的殭屍。
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響應著歌聲的,除了夜行者,還有隱藏在水潭中的一頭頭短吻鱷。
它們的雙眼此時閃爍著異樣的猩紅光彩,和一般短吻鱷在夜間閃爍的黃中泛綠的眼睛有所不同。
這些從四面八方而來,所為的,是一個共同的目標。
如鬼如魅的夜行者和半張著血盆大口的短吻鱷聚到了菲利普·卡里爾的面前,停下了腳步。
歌聲漸止,菲利普·卡里爾揮動手中木杖,從嘴裡蹦出一個根本不屬於任何常見語系的單詞。
他的聲音振聾發聵地難以想象,在他的命令之下,所有的夜行者雙膝跪下,匍匐於地,就連那些滿眼殺意的短吻鱷,也都作匍匐狀,以此表示臣服。
簡短的命令如同高山落石般擲地有聲,隨著第二道命令有所動作的,是兩個先前隱藏在夜行者隊伍中的、抬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饒夜行者。
不多時,這個可憐的傢伙就被綁縛在菲利普·卡里爾身旁的那棵長滿青苔的大樹上。
當這兩個夜行者散開歸隊時,一縷略顯暗淡的光穿過籠罩整個藍水沼澤的「鐵幕」,灑在那個被綁縛著的、皮膚已經快要完全失去血色的昏迷男人。
此人身上還穿著被泡到發白的灰色軍裝,膝蓋上還殘留著血跡的破洞,正是布蘭迪先前一直尋找的那條漏網之魚——萊莫恩掠奪者的布奇少尉。
「嘿嘿,現在可不是睡覺的時候。」
菲利普·卡里爾陰沉一笑,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根吸滿淡綠色液體的針管,不打招呼,也不做任何處理地「噗嗤」一下扎進了布奇少尉的胸膛。
當那一管怎麼看怎麼詭異的淡綠色液體全部注入布奇少尉的身體時,布奇少尉突然圓瞪雙眼,猝然深吸一口氣,醒了過來。
「嘿嘿,你醒啦?」菲利普·卡里爾嘴角勾起,湊近看向布奇少尉驚恐、亢奮和迷茫交織的雙眼,,「歡迎參與我們的儀式。」
「你……你是誰?!」布奇下意識地開始掙扎,但很可惜,這只是徒勞。
「這不重要,朋友,這不重要。」
菲利普·卡里爾嘴上著話,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他扯開布奇胸口的衣服,又掏出一把銹跡斑斑、形狀詭異的匕首。
他一邊在他的胸口上來回划動,似是在尋找合適的下刀位置,一邊沙啞著聲音:「你只需要記住一件接下來對你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千萬千萬,不要昏過去。」
話音剛落,那把尖端和刀刃閃爍著幽綠色光芒的匕首輕輕一送,又輕輕一劃,便在布奇的胸口上留下一條傷口。
他下刀的位置很精確,剛好沿著胸口肌肉的縫隙把布奇的胸膛分得很平均,那傷口的深度也恰到好處,剛好觸及心肺,卻未對其造成一點損傷。
可能是因為剛剛的藥物,布奇並沒有感覺到多少疼痛感,但是刀刃的摩擦感和心肺被觸及的感覺放大了他的恐懼,他滿是血絲的雙眼圓瞪著,嘴巴半張,嘴唇止不住地顫抖,。
「嘖嘖嘖,看看你這表情,真是精彩,」菲利普·卡里爾輕輕拍了拍布奇了無血色的臉頰,滿意地陰笑道,「我本來以為穿著這種皮的人不會有這麼精彩的表情的,非常好,你讓我很愉悅,所以,待會兒你的叫聲最好也大一點,這樣,我會考慮在適當的時候給你一個痛快。」
他轉過身,表情恢復了肅穆,踏步走到一旁,菲利普·卡里爾手揮木杖,又喊出兩個艱澀陌生的單詞:
「儀式開始!」
在他的呼喊下,夜行者們齊刷刷地雙膝跪地,開始了類似禱告的行為。
他們低沉沙啞的聲音重複著念誦一段由未知語言構成的句子,念誦得快速且連貫,單詞與單詞之間連正常該有的間隔都沒櫻
逐漸破曉的色,依然昏暗的沼澤,跪地禱告的怪物,組成了一幅何其詭異的畫卷。
禱告聲未停,但已經有夜行者站起身來,朝正在驚恐掙扎卻只是讓胸前傷口越擴越大的布奇走去。
指甲殘破卻尖銳的手摸上了布奇的身體,一隻,兩隻,八隻,十隻……
他們的雙眼沒有焦距,動作機械、僵硬,且力量極大,均勻分開布奇胸口肌肉的傷口在他們的撫摸、撕扯下逐漸延伸到下腹,原本纖細的傷口就像一扇被緩緩打開的大門,門縫越來越大,門后的一切也越發一覽無遺。
布奇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一群怪物開膛破肚,看著自己的血肉、器官被他們分食,聽著他們咀嚼、撕扯的聲音,聽著不遠處尚且跪在地上的怪物們意外地很像人類的禱告聲。
他感受不到疼痛,但正因為感受不到疼痛,他的恐懼才被放大到了極限。
「不……不……住手!住手!!」
布奇慘叫著,事實上,他從那些怪物向他逼近時就在慘叫,但很可惜,沒人理會他。
「你……你,求求你,讓他們住手,我什麼都可以給你!」布奇艱難地扭頭,試圖看向菲利普·卡里爾,但他的力量越來越,只能保證怪物的首領們——那個古怪詭異的老頭在他眼睛的餘光里。
「我接受你的好意,披著老鼠皮的先生,但是很可惜,我不能讓你如願,」菲利普·卡里爾保持著詭異地透露著和煦的微笑,,「因為你現在正在把一切都奉獻給我們啊,你的身體,你的恐懼,以及你美妙的歌聲,這正是你擁有的,對我們而言最有價值的東西。」
「這……這是個瘋子,這tm絕對是個瘋子……」
真切感受到了極端恐懼的布奇此刻只想逃離,但是他清楚自己已經逃不了了,因為此刻,他已經失去了超過一半的臟器,以及一部分的血肉。
直到他的雙眼被一個女性夜行人從眼眶裡摘出,他的恐懼才算是有所減輕,至少,視覺衝擊至此消失。
不過,身體上除了疼痛以外的所有不適感,以及怪物們的咀嚼聲、低吼聲等等,依舊夢魘般縈繞在他周圍。
「你知道人如果失去了除了心臟和大腦以外的所有器官能活多久嗎?」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地,布奇的耳邊傳來菲利普·卡里爾的聲音,因為失去了眼睛,雙耳此時也被扯掉,只留下耳內的部分,所以在布奇聽來,那聲音似遠又近,比起人聲,更像是鬼的幽語。
「求……求……你……」
布奇試圖發出聲音,傳達自己的哀求,但他的舌頭和嘴唇早已不翼而飛,只剩下牙齒上下顫抖著敲擊,發出節奏不那麼穩定的「噠噠」聲。
「不過我得,你真的很幸運,至少你到現在也沒有感覺到疼痛,」菲利普·卡里爾絮絮叨叨地,「我聽歐洲那邊,幾百年前,有個科學家,用自己的屍首分離告訴世人,人就算被斬首,也會至少會有十秒鐘是清醒著的,可想而知,那一定是他人生中最漫長的十秒。」
布奇那隻剩下牙床的嘴上下開合了一下,喉嚨里已經發不出聲音,此時的他胸腹間門戶大開,只剩下心臟還在一下一下地搏動。
銀白中夾雜著幽綠的寒芒一閃,那顆快要失去活力的心臟便被菲利普·卡里爾取下,拿在手裡。
寒芒再次閃過,內臟全被掏空、口眼鼻耳全都被撕下的屍體骨碌碌摔在地上,幾隻鱷魚一擁而上,將屍體扯到不遠處的沼澤里,不多時,便傳來池水劇烈翻攪的聲音。
當今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透重重阻隔,灑到這片區域時,這裡已經沒有了影影綽綽集群的怪物,沒有了佝僂古怪的老頭,沒有了那口翻倒的葯鍋,沒有了在沼澤里翻攪的鱷魚,甚至連一點血腥味都沒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