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網友見面

看到董光耀的一霎，原本精神不濟的李小墨似乎一下子清醒了幾分，她疑惑地看了看崔永艷，卻發現崔永艷也是一臉詫異。

董光耀熱情地走上前，去接崔永艷手裡的行李箱，而崔永艷卻並沒有撒手，兩個人就同時拉住行李箱的拉杆尬在了原地。

「你怎麼來了？」崔永艷問道。

董光耀笑著說：「佳佳把你們的車次告訴我了，剛好我在上海，這個時間點又有空，就過來接你們了。」

見崔永艷還是一副抵觸的模樣，董光耀便轉而看向李小墨，親切地說道：「小墨，佳佳說讓我好好照顧你和你媽媽，你們要去的那個旅館我也打聽好位置了，走吧，上車，我送你們過去。」

李小墨自然是對有熟人專車來接感到很開心，她用徵詢的目光看向崔永艷，虛弱地喊了一聲：「媽媽？」

崔永艷想到女兒一路坐火車過來的「慘狀」，終於還是心軟，鬆開了拉住行李箱的手。

董光耀立馬樂呵呵地拉著行李箱在前面帶路，將兩人引到了自己的車子旁。

去旅館的路上，董光耀一邊開車，一邊向這母女倆介紹著大上海沿途的地標建築和他來上海這些年所親身體會到的風土人情。

李小墨透過車窗看著外面那些在油城從不曾見過的高樓大廈，和打扮時尚的年輕男女，疲憊的身體也似乎被一陣從黃浦江上吹來的清風所喚醒，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歡這裡。

崔永艷雖然不太想跟董光耀說話，但也被上海氣派寬闊的道路，熱鬧繁華的街景所震撼。這同樣是她第一次來上海，雖然活了半輩子，她早已說服自己向生活和命運低頭，但一個同樣跟她都是從江西共大畢業的窮苦人家的孩子，憑什麼就能過上跟她天壤之別的生活？也許，自己還是沒他豁得出去吧。

想到這裡，崔永艷忍不住看了董光耀一眼，而董光耀仍舊自信地侃侃而談，絲毫沒有察覺到崔永艷此刻複雜的心思。

「你們看，陽晨旅館到了。」董光耀把方向盤一轉，開進了一個小院里。

陽晨旅館是組委會指定的住宿點，他們包了很多房間，專門給從外地來上海參賽的選手們入住。董光耀停好車，拎著行李箱，帶崔永艷和李小墨到前台辦理入住，令李小墨吃驚的是，董光耀竟然都會說幾句簡單的上海話了，但同時她也發現前台的工作人員似乎並不太願意跟董光耀說上海話，而是一直用普通話跟他交流，這不禁讓執意輸出上海話的董光耀顯得有些滑稽。

辦好了手續，李小墨在前台領到了一份複賽的時間安排表，董光耀又繼續幫母女倆把行李箱拎到了三樓。像這種由老式洋房改成的旅館都沒有電梯，木質樓梯踩上去會吱呀作響，房間內的地板也有幾處凹陷不平的地方，但總體還算乾淨整潔，關鍵是地理位置好，被兩個商圈包圍，距離萌芽雜誌社也不遠，步行可到。

複賽將在明天上午舉行，今天下午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安排，也就是說李小墨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她剛放下背包，就覺得腹內一陣翻湧，便趕緊跑進了衛生間鎖上了門。

狹小的房間里只剩下崔永艷和董光耀，崔永艷冷漠而不失禮貌地說道：「董處，感謝你的照顧，等你什麼時候回油城了，我讓老李請你吃飯，好好謝一下你。」

董光耀聽了，卻露出一絲哀涼的表情，說道：「永艷，咱們之間，沒必要這麼客氣。」

「跟熟人是不必客氣，關鍵是……咱倆熟嗎？不是你自己說的嘛，我們只是彼此叫得出名字的共大同學，僅此而已。」崔永艷雲淡風輕地說道。

這下董光耀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他低聲說道：「永艷，這事是我對不起你，我也……我也有想過要好好彌補你的……」

「打住，董處，咱們都有家有口的，現在說這些話恐怕不合適。而且我也用不著你彌補，反而要感謝你讓我遇到了老李，還能有小墨這麼好的女兒。」

「是……但是……」董光耀還想說什麼，就聽衛生間內傳來馬桶沖水的聲音，便急忙打住了話頭，開始整理自己的表情。

臉色蠟黃的李小墨從衛生間里走出來，崔永艷趕緊上前扶她到床邊坐下。

董光耀也關切地說：「小墨，要不要我幫你去買點葯啊？或者直接去醫院吧，別耽誤了明天的比賽。」

李小墨則搖搖頭，拉開被子躺了進去，說：「不用了董叔叔，我躺一會就好，您也早點回去吧，耽誤您這麼久了。」

「傻孩子，跟你叔客氣啥呢？我現在就去給你買點三九胃泰和瀉立停，再買些熱粥，你吃完好好睡一覺，要是半夜還是沒有緩解，就讓你媽馬上給我打電話，聽到沒？」

李小墨點點頭，眼睛一閉，還沒等到董光耀出門，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焦灼的夢，夢裡複賽開始了，她在一眼望不到頭的教室里穿梭，卻始終找不到有自己名牌的座位。她心焦不已，想著自己明明接到了萌芽的通知電話，還順利入住了萌芽指定的旅館，拿到了時間表，怎麼可能複賽沒有她的位置呢？然而只一閃神的功夫，她就發現教室里不知何時已經坐滿了正在埋頭奮筆疾書的選手們。於是她更焦急了，手足無措之時，一位監考老師終於幫她找到了座位。可她剛剛坐下，交卷的鈴聲便響了起來，大家紛紛起身交卷，而她面前的格子紙上還是一片空白……

李小墨滿頭大汗地從夢中驚醒，她瞪大眼睛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還躺在陽晨旅館里，複賽也並沒有開始，這才大鬆了一口氣。雖說她早做好了只是當分母來參與一下的覺悟，可像夢中那樣一個字沒寫就灰溜溜交卷的情況也是絕對不能接受的。

夢裡出現的複賽作文題目是什麼，她一醒來便全忘了，但令她印象深刻的是那個監考老師有著跟陳諾一模一樣的臉。這莫非是某種冥冥之中的暗示，暗示陳諾會給她的複賽帶來好運？還是說她其實一直都想早點見到陳諾？但不管是哪種情況，都令李小墨決定改變明天再跟陳諾打電話的計劃，今晚就跟他聯繫。

李小墨醒來之後終於有了胃口，吃光了董光耀買的蝦米冬瓜粥，又吃了一些葯，整個人總算恢復了精神氣。她提出想到旅館周圍走一走，崔永艷想了想便答應了，反正寫作文也沒什麼可準備的，更何況在她看來，這根本就是一場無關痛癢的比賽。

崔永艷跟李小墨一起下樓，說之前坐車過來時看到這旅館附近有一家商場，她正想去逛逛，李小墨便趕緊鼓勵她去買幾件好看的衣服，回去讓老李報銷。這裡可是國際大都市上海，像崔永艷這麼愛漂亮的人，肯定得買兩件最時髦的衣服回去嘚瑟一下。畢竟在那時，油城人民來一趟上海也是挺不容易的。

崔永艷被說得心花怒放，問李小墨要不要同去，李小墨則表示自己就在旅館旁邊的書店看看書就行，因為不想走太多路，要保存體力。母女倆一拍即合，便開始各逛各的。

李小墨走在一條種滿了法國大梧桐的路上，呼吸著這座城市裡紙醉金迷混合著小資風情的空氣，看著同自己擦身而過的那些紅男綠女，有那麼一瞬間，她開始幻想如果自己以後能生活在這裡該多好。

她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座紅色的電話亭旁，這才想起自己出來的初衷。她走進電話亭，塞入硬幣，撥通了紙上的電話號碼，嘟嘟幾聲后，終於有人接起。

「喂？」

「喂，你好，我找陳諾。」

「噢，稍等啊。」

李小墨聽到電話那頭有起鬨的嬉笑聲，好半天，陳諾才安撫住眾人，接起了電話。

「喂，我是陳諾。」

「陳諾，我是——」

「小墨，是你吧？」

陳諾直截了當地喊出了李小墨的名字，倒是讓她微微一愣，隨即又笑了起來。

「對，是我。」

「我就知道，呵呵，我今天一天可都在等你的電話呢！你一路上還順利吧？」

「嗯，挺順利的，我好朋友的爸爸今天去火車站接我們了，還開車把我們送到了旅館。」

「那就好，你晚飯吃過了嗎？」

「吃過了。」

「嗯……」

陳諾沉默了幾秒，李小墨知道他想說什麼，於是搶先說道：「明天我們上午複賽，後天上午頒獎典禮，所以明天下午，我應該有空。」

「那太好了，明天下午我去找你。」

「好，但你不用來旅館，我們在最近的地鐵口見吧。」

其實在李小墨來上海之前，陳諾就已經幫她查好了從火車站直接坐地鐵到旅館的路線，雖然沒有派上用場，但李小墨還是很想找機會去感受一下坐地鐵的。要知道上海在1993年就開通了地鐵一號線，而武漢是到2004年才開通的，比上海晚了整整十一年。

兩人隨後約定了具體的見面時間，陳諾又以過來人的身份對李小墨說了一些鼓勵的話，兩人這才依依不捨地掛了電話。

李小墨心情大好地回到陽晨旅館，卻發現崔永艷已經先她一步回來了，滿臉的不高興，跟出門前判若兩人。

詢問之下，李小墨才知是因為大商場里的衣服都太貴了，還沒什麼折扣，崔永艷實在狠不下心下手，最後連試也沒試就灰溜溜地跑回來了，所以一個人在這兒生悶氣。

李小墨笑著開導道：「媽，咱先不說價錢，就說這衣服到底好看嗎？」

「那麼貴，能不好看嗎？」

「那你喜歡不？」

「肯定喜歡啊，那款式、那材質，別說在咱們油城從來沒見過，就是在武漢也沒見過啊。」

「這不就得了，就算再貴，咱家買一件總歸是買得起吧？而且那麼大一座商場，我不信每間店都那麼貴，說不定是你不小心一下進了最貴的店呢，要不明天你再去仔細逛逛？至於價錢，你也別想太多，要是我爸捨不得，那就從我的壓歲錢里扣，怎麼樣？」

崔永艷被李小墨勸得表情緩和了不少，嗔怪道：「哪能讓你出呢？你爸雖然賺錢不行，但結婚這麼多年從沒對我想買的東西說個『不』字。不過我覺得你說得也有道理，明天你比賽的時候，我再去其他店逛逛，實在不行我就試穿一下，不買，過過癮就好。」

「必須買！明天我的任務是比賽，你的任務就是去買至少一件漂亮衣服回來，咱們看誰能提前完成任務，怎麼樣？」

崔永艷終於被李小墨逗笑了，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髮，說：「得了吧你，趕緊洗洗睡，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第二天，李小墨夢中的事並沒有發生，她很順利就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並拿到了a組的複賽作文題目《假如明天沒有太陽》。在新概念作文大賽中，參賽選手根據年齡被劃分為了abc三組，其中a組為高二、三的學生，b組為初中與高一學生，c組則為中學生以外、30歲以下的青年人。從歷屆比賽來看，a組的人一直是最多的，可以說他們是新概念的主力軍，同時相對另外兩組來說，a組爭奪獎項的競爭也是最激烈的。

李小墨昨晚睡眠質量不錯，今天神清氣爽，大腦轉得飛快，看到這個題目后立馬決定將「太陽」擬人化來切入，一篇作文寫得行雲流水，竟然還提前完成了。

交卷后，李小墨和崔永艷在陽晨旅館會合，崔永艷果然買到了一件心儀的打折大衣，穿著在衛生間的鏡子前左看右看，樂得合不攏嘴。

李小墨趁著崔永艷心情好，趕緊把自己下午打算跟其他參賽選手一起去逛南京路的計劃和盤托出。實際上，這個計劃是確實存在的，只不過今早才確定下來。

李小墨出發前在旅館吃早飯時，認識了好幾位同是從外地趕來參賽的選手，大家年齡相仿，很快便熟絡起來，並約著比賽完下午一起去逛逛南京路步行街和外灘。李小墨暗自慶幸她用不著再想別的借口來說服崔永艷放她一個人出門了。

崔永艷果然沒有多想便答應了，因為她也打算抓緊時間再去其他商場和街邊小店逛逛，以便幫李崇山和李小墨也淘幾件衣服褲子。

李小墨拿著崔永艷給的五十塊錢，同其他幾個年輕人一起興沖沖地出了旅店。他們按照前台小姐姐幫忙畫的線路圖，徑直往地鐵站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李小墨看似跟大家有說有笑，其實越靠近地鐵站，她的心裡就越緊張。現在是下午兩點，距離她跟陳諾約定的一點半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陳諾應該已經等在地鐵口了吧，可自己等會兒應該如何向大家介紹他呢？

正在她思考著要如何不經意地將話題引到陳諾身上時，一位同行的叫做馮穎的高二小妹妹忽然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問道：「小墨姐，那邊那位帥哥是在跟你揮手嗎？」

「啊？」李小墨猛然抬頭看去，只見一個身穿白襯衣和牛仔褲的高高瘦瘦的身影正站在地鐵口的台階上沖她笑著揮手。

雖然之前只看過照片，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是陳諾。

「應……應該是，那是我……我的……」

「大家好，我是陳諾，李小墨的朋友，也算是你們的師兄吧。」陳諾主動朝眾人走過來，在李小墨還沒想好說辭前，大方地做起了自我介紹。

「師兄？那你也參加過新概念啊？」馮穎興奮地問道。

「對，我參加過第一屆，但很慚愧，只得了個優秀獎，希望你們這次都能拿一等獎啊。」

「師兄，你是……專門在這兒等我們的嗎？」另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好奇地問道。

陳諾看了因為害羞而目光閃爍的李小墨一眼，說：「是呀，小墨跟我說你們打算在上海逛逛，那我自然要來盡一下地主之誼。」

「謝謝師兄！師兄，你現在應該上大學了吧？」馮穎似乎很喜歡陳諾，拉著他問個不停。

「嗯，我今年大一，在復旦讀中文系。」

「哇……」除了李小墨之外，其他三個人都統一發出了崇拜的感嘆聲。

「師兄，師兄，趕緊跟我講講你的高考經驗，我的目標也是復旦啊！」

「對對，我也是，師兄你有沒有什麼推薦閱讀的書單或是必做的習題冊啊？」

「師兄，如果我們這次能拿一等獎，是不是真的可以被複旦破格錄取啊？」

……

三個人簇擁著陳諾進了地鐵站，李小墨看著他們的背影，不覺鬆了口氣。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跟陳諾的第一次見面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發生的，雖然場面一度有些小混亂和小失控，但卻歪打正著掩飾了她的羞澀與緊張。

「小墨，你發什麼呆，快走呀！」

陳諾的聲音將李小墨拉回了現實，見他笑得一臉燦爛，沖自己招手示意，李小墨的面部表情終於放鬆下來，對他露出一個回應的微笑，快步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