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情社會

前世的古一鳴，早已經被生活磨平了稜角，從最初的渴望一夜暴富，變得只求三餐能夠溫飽。從一個衝動少年，變成一個無欲無求的等待退休的老人。

他還依稀記得當年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夠坐擁京城十套房產，每天只要溜溜鳥釣釣魚，到了日子就去收收房租。

「看來老天是看我可憐，給了我這次機會，我必須要抓住，先定一個小目標吧——京城十套房。」古一鳴暗暗給自己鼓著勁。

挎著裝滿了希望的挎包，他步行了將近十里地，來到了市裡的供銷社。在櫃檯買了一條紅梅香煙，一張大團結就這麼直接報銷了，古一鳴不由的一陣肉疼。

不過他也沒有辦法，人情社會，只有拉到了人情，事情才會好辦，這條煙只是必要的投資而已，他如是的安慰著自己。

轉過了兩個街口，來到了廢品廠，他遠遠的就看到門衛室裡面正圍坐著五六個人，在那裡吞雲吐霧侃大山。

走到近前，古一鳴拍了拍門衛室的窗戶。屋子裡的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叔拉開了窗戶，一股辣眼的白煙直衝古一鳴的面門，他的眼角不自覺的就流出了眼淚。

「幹嘛的？」大叔問了一句，語氣充滿著這個年代企業工人特有的不耐，就像是二十幾年後的機關辦事人員一樣，因為現在的他們有著一個相同的稱呼——鐵飯碗。

「您好，我想買幾台舊的壓縮機。」古一鳴的腰略微的彎了彎，帶著一臉笑容的說到。畢竟現在是在求人，而且正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尤其是這種看門的小鬼，難為起人來才是最要命的，如果連門都進不了，那還談什麼見閻王。

「那是國有資產，哪准許私下裡買賣的？去去去去，誰家的小破孩，瞎搗什麼亂，回家去。」大叔語氣中的不耐更甚了幾分，甚至還用手往外揮了揮，驅趕之意表漏無疑。

「我是古風的弟弟，我叫古一鳴，家裡冰箱壞了，想買幾箇舊的壓縮機，看看能不能修好，畢竟市府司機的工資也不高嘛。您看看，通融一下。」古一鳴的臉上雖然還掛著笑，可是話語中的祈求之意已經一掃而空，換上的是淡淡的炫耀之意。

「古風？給市府二把手開車的那個？」中年人話語中的不耐消失了，取而代之是警惕和懷疑，畢竟市府里大大小小的人物，在這樣一個小城裡，基本人誰都能隨口報上幾個。

「就是那個古風，我二大爺家的哥哥，咱這裡姓古的本來就少，我也姓古，如果不信，你大可以往市府打個電話確認一下嘛。」

看到古一鳴神情自然，說話間毫無波瀾，中年人信了大半，臉上的警惕和疑惑也慢慢的褪去，換上的是一臉和煦的笑容：「哎呀，不就是幾箇舊壓縮機嘛，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別站在外面說話了，來來來，進屋，進屋。」中年人麻利的推開廠門上的小門，拉著古一鳴就要進門衛室。

雖然經過了短暫的通風，門衛室里的可見度有所提高，可是刺鼻的煙味依然令人望而卻步。古一鳴趕忙推辭道：「正事要緊，正事要緊，還是先帶我去看看壓縮機吧。」雖然婉拒了中年人的邀請，可是他卻順手從挎包里拿出了兩包香煙，塞進了中年人的手裡，中年人的笑容更甜了。

「哎呀，這不好吧。」雖然嘴上說著不要，可是身體卻很誠實，中年人反手就把煙裝進了口袋裡，沖著屋裡的一個帶著帽子的男人喊道：「王二，帶兄弟去後面找找，看看有沒有好點的壓縮機，挑幾個，直接去李會計那說一聲，就說是我張鵬遠的弟弟，讓她直接把單子銷了就行了。」

「只是兩包煙加上一個名字，瞬間就拉近了二人之間的關係，這個社會，真的很奇妙。」古一鳴暗嘆道。

王二樂呵呵的走了出來，邊走邊說道：「好傢夥，你在李會計那還這麼大面子呢？」

「那是，想當年你張哥我要不是因為家裡窮，沒上過幾天學，那趙虎也好，高傳寶也好，哪一個讓我來演不是綽綽有餘。就這麼說吧，你張哥我當年那是追求者無數，李會計也只是眾多追求者中的一個而已，只不過我最後選了你們現在的嫂子罷了，你信不信，只要我松嘴，李會計立馬就給哥投懷送抱。」張鵬遠一臉自得的說到，也不知道是真有其事，還是吹牛，反正古一鳴看他這樣子，他自己是信了。

「讓李會計家那口子知道，你就不怕他堵咱們廠門口來找你打架？」王二戲謔的看著張鵬遠，幽幽的來了這麼一句。

張鵬遠明顯的愣了一下，然後有些底氣不足的說：「就他那樣的，我打他十個，不信就試試。」

顯然，幾個人都不信他的這番話，可是也沒有去揭穿他，只是深深的吸了幾口煙。

「來吧，跟著我，雖然廠子不大，可是東西多，擺放還亂，別砸到你，到時候我可沒辦法和你大哥交代。」王二提醒道。

「知道了，王哥。」一邊應承著，古一鳴又順手掏出了兩包香煙塞進了王二的口袋裡。

王二低頭往口袋裡瞥了一眼，沒有說什麼推辭的話，只是更加殷勤了些，過溝過坎的時候，都會一遍遍的提醒古一鳴，甚至要看著古一鳴安全的通過了才繼續前進。

古一鳴不由的想：看來老媽以前的教育是對的，這個世界上，沒有花錢的不是。

來到庫房的最裡面，在角落的架子上，一排排的壓縮機整整齊齊的擺在那裡。古一鳴粗略的數了數，得有百十來個，要知道，這個年代的冰箱可不是什麼家庭都能擁有的，而各種家電如果真的壞了，那也是修了再修，直到最後實在沒得修了，才會當做廢品處理掉，甚至有的家庭相對於賣廢品，他們更願意把壞掉的家電當做擺設擺在家裡，那也是十分有面子的。而這裡居然擺著百十來個，只能說哪裡都有有錢人，不論是什麼時代。

見古一鳴沒有動作，只是看著這些壓縮機發獃，王二輕輕的推了他兩下，說：「兄弟，快點選吧，既然老張都那麼說了，別給他省，可勁兒的拿，一會哥哥借輛三輪車幫你送家去。」

「不麻煩王哥了，雖然張哥那麼說，可是東西畢竟是國家的，不能讓國家吃虧，到時候多少錢收來的，我給補上，別叫張哥搭那麼大的人情，畢竟我可不是用一個兩個呢。」

「行，你小子地道，隨你。不過我還是覺得，有便宜不佔王八蛋，呵呵呵。」說著說著，他自己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他才發現古一鳴正十分尷尬的看著他，這個時候，他才察覺出剛剛的話好像有些不對勁，連忙解釋道：「呃，兄弟，我可沒有罵你的意思啊，哥就是嘴快，真沒罵你。」

看著這個王二，古一鳴也是滿心的無語，為了擺脫這種尷尬，古一鳴快步走向架子，開始挑選起壓縮機。

大多數壓縮機上面都滿是泥垢，看著這些外表都差不多的東西，古一鳴不禁心裡泛起了嘀咕：「這要是壞的，不就都砸手裡了？」

王二好像看穿了古一鳴的心思似的，說：「兄弟你就放心拿吧，你先拿回去，不能用再過來換，反正新舊好壞在這都是一個下場。」

古一鳴連忙向王二道謝，然後就在這堆機器里挑選起來。

經過了一番挑挑揀揀，最後古一鳴選了三台外觀看起來比較好的，畢竟這玩意如果不試一下，根本就沒有辦法斷定它是好的還是壞的，一切只能全憑運氣。

看了看古一鳴挑出來的幾台壓縮機，王二問道：「挑完了？還缺別的嗎？缺啥順手就挑全了，省的到時候還得再跑。」

一聽這話，古一鳴趕忙道：「您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王哥，咱這舊冰箱的拆件都在哪？我還真得挑點，萬一不是壓縮機的毛病，我也好有個準備。」

「這邊，這邊，瞧著點邊上，別刮到你。」

跟著王二轉過了兩個架子，上面是一排排的銅管，可是這些東西就有點慘不忍睹了，不是變形的，就是破損的，完好的是少之又少，在這裡面挑選出可堪一用的簡直就是一種煎熬。

古一鳴幾乎翻遍了架子上的所有銅管，才堪堪的找到四五套可以修修補補勉強用一下的，不過他對此已經很知足了。

在王二的幫忙下，二人把東西拿到了財務室門口，象徵性的敲了一下門，王二就推門走了進去。

裡面坐著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女人，聽到響動，她抬起頭往門口看來，同時，進了屋的古一鳴也打量起了這個女人，只見她帶著一副黑框眼鏡，留著精幹的短髮，微微皺著的眉頭，薄薄的嘴唇，這一切都昭示著這個女人並不是那麼好說話的。

「幹嘛？」女人的話語很簡短。

「呃，李姐，那個，這個是張哥的弟弟，來買幾台舊壓縮機，張哥讓我找您銷一下。」王二好像很怕她似的，說話都不似之前那麼利索了。

「張哥？張鵬遠？」李會計問道。

「對對對，就是張鵬遠張哥。」王二忙不迭的回答道。

「老張啥時候有這麼個弟弟了，我咋不知道呢？」雖然嘴上嘀咕著，可是手上卻沒閑著，她很熟練的從桌子旁邊的架子上拿出了一個本子，用舌頭舔了一下手指，邊翻著邊問道：「都拿的什麼？」

王二推了古一鳴一下，示意讓他來說。

「李姐，我一共拿了三個壓縮機，還有點銅管。都在門口呢，您看一下？」

李會計側過身子向門外看了一眼，便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自顧自的翻找著。

「嗯，找到了。老張是怎麼說的？」

這話明顯是問王二的。王二不敢耽擱，趕忙答道：「張哥說讓您直接把單子銷了。」

古一鳴可沒打算占國家的便宜，萬一日後真的成了什麼華人首富、世界首富之類的，這種事肯定會被人扒出來，那都將會是他的黑歷史。他連忙出言打斷王二的話，說：「別別別，李姐，咱不能占國家的便宜，您看看，該多少錢，我補上，別讓國家吃虧，也不能讓您難做不是。」

李會計的眉頭稍稍舒展開了些，順手就拿過了一旁的算盤，邊翻單子邊撥弄著珠子，沒一會，她就放下了手中的本子，看向了古一鳴，說：「老張的弟弟？這些東西一共是三十七塊兩毛七。」

古一鳴連忙從包里拿出了四張對摺著的大團結，雙手遞到了李會計手邊，說：「麻煩李姐了，您看看，就剩這麼點了，您幫幫忙。」

在外人看來，古一鳴這麼說，肯定是錢不夠，可是作為一個老會計，30和40還是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來的。伸手接過錢的瞬間，李會計的眉頭就徹底的舒展開了，順著古一鳴的話說道：「誰讓你是老張的弟弟呢，行，就這樣吧，對了，王二，把後勤的三輪車推出來，幫弟弟把東西送家去吧。」

王二瞬間傻眼，這是那個冷冰冰硬邦邦的李會計？吃錯藥了還是生啥病了？難道真的對張哥余情未了？

雖然有著滿心的疑惑，可是王二卻不敢耽擱李會計安排下來的事情，麻利的取來了三輪車。裝好車后，王二讓古一鳴坐在車斗里，問清了他家的地址，鬆開剎車，猛踩腳蹬子，三輪車一溜煙的就躥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