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Chapter 67
報警電話打完沒多久,警方就來到了這家已經遍地狼藉的高級餐廳里。
視線所及之處的一切都亂作一團,原本精美的陳設也變得破碎凌亂,整個店鋪看上去跟被一輛從牆壁背後衝出來的失控火車給貫穿碾過沒什麼區別。
最先進去的警員手裡端著火焰.槍。他們很快在滿目狼藉中發現地面和牆面上的斑駁痕迹,像是被強硫酸腐蝕過的大塊黑斑,邊緣還有燒焦的痕迹,以及一層像是某種生物的皮膚組織的東西。
他們沿著這些痕迹慢慢朝走廊盡頭的貴賓廳走進去,閃爍不定的燈光從虛掩著的門縫背後透露出來。
推開門,他們看到有十來只已經死去的魔犬被蜘蛛絲包裹成一枚枚蒼白的巨大蟲繭,一動不動地懸挂在天花板上。被折斷的脖頸角度怪異地扭曲著,粘稠液體從它們張開的花萼狀頭顱里滴落出來。
「進來清場吧。」為首的警官放下手裡的槍,對著胸口的對講機說,「沒有危險,蜘蛛俠已經來過了。這小子速度真夠快的。」
收到命令后,外面的警察很快也紛紛進入餐廳。貝爾納黛特和周圍許多人一起等在警戒線外,從他們的影子里聽到蜘蛛俠已經不在現場的消息以後,很快轉身離開。
瑪德琳和喬安娜的車就停在路邊。她們剛到,布萊恩正坐在後座,顯然還沒從剛才的驚險經歷中緩過神來。
向瑪德琳簡單解釋自己得獨自離開並保證會很快回家后,貝爾納黛特剛打開手機就看到一連串的消息提醒,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將手機設置成靜音狀態忘記調整回來,怪不得沒收到提醒。
更多急救人員與記者開著車來到這條本就擁擠不堪的街道,現場再度失控,還沒徹底平息的混亂再度被推進新的高.潮里。
貝爾納黛特繞開人群,快步走進面前相對僻靜的街道。
此時天空又開始下雪。剛才帶著布萊恩逃離餐廳的時候太匆忙,她根本想不起拿傘和其他東西,才出來在外面站了沒多久,鋪天蓋地的雪花很快掛滿毛衣與長發。
有些畏冷地握了握手,貝爾納黛特很快在手機里找到彼得的電話打過去。接通的瞬間,熟悉的聲音並不是從聽筒里傳來,而是頭頂:「不好意思,小姐。警方很快就會將這整條街全部封鎖,你好像不應該來這裡。」
她詫異地轉過身,看到那個紅藍色的身影不知什麼時候正蹲在她身後的路燈頂上,姿態輕盈平穩,手肘擱在膝上,微微歪頭看著她。白雪帶著燈光灑開的淺淡金輝共同落在他的肩膀。
「我聽警察說你不在餐廳里,還以為你已經離開了。」
貝爾納黛特邊說邊掛斷電話,聽到他回答,語氣有種虛偽的輕快,專註掩飾著某種情緒的漫不經心:「本來是打算走的。不過我想起你說找我有事,而我又怎麼都聯繫不上你,所以就留下來。」
能理解因為長時間沒得到回復所以難免有些不愉快的情緒,她安慰著回答:「我也是剛看到你回的消息。抱歉,我忘記手機是靜音狀態,所以沒有一直沒看到消息。」
「噢,是嗎?靜音狀態。」彼得重複著,連裝樣子的輕鬆情緒都徹底消散來,語氣下沉到毫無起伏,「我都不知道這次和他的見面對你而言是這麼重要,所以還特意將手機調成靜音狀態,應該就是不想被任何其他無關緊要的人打擾吧。可惜還是被搞砸了。」
這樣的反應,貝爾納黛特都不用思考就能完全確認,他一定是在生氣。
而且是很生氣。
意識到對方也許是誤會了什麼,貝爾納黛特搖搖頭,認真解釋:「不,彼得,這跟和布萊恩的見面沒關係。我只是練完舞以後,一時間忘記把通知狀態改回來而已。而且這也不是我和他的單獨見面,喬安娜和外婆也在,不過來得有點晚。這次聚餐也是喬安娜訂的,為了祝賀外婆的學生被舊金山芭蕾舞團錄取。」
她說得如此坦誠,讓彼得在冷靜下來的同時也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反應實在有些過火,簡直跟將那些壓抑在心底許久的脆弱情緒直接宣之於口沒什麼區別。
後知後覺的心虛感讓他深吸口氣,想試著說點什麼俏皮話來調整氣氛卻沒能成功,抬起又放下的手無意識抓握著,習慣性想要撓頭卻又尷尬發現自己還戴著頭罩,只能勉強蹭下耳朵:「呃,是我想錯了。我還以為……」
「以為我故意不回你消息?」她很容易就猜出彼得沒說出口的話。
其實他知道貝爾納黛特不會,只是被剛才的場景刺激到才會忘記冷靜思考這一點。在此之前,他都不記得自己居然是這麼容易被煽動的人。
「是這樣。」彼得猶豫著,有些為難地承認,「對不起貝妮,我知道我不該這麼想。畢竟我們只是……我是說,不管怎麼樣,你當然可以自由選擇想見誰和不想見誰,我不應該也沒有這個立場去介意什麼。」
越說越緩慢,到最後更像是在自我催眠似的喃喃自語,卻又始終無法真正放平心態,強烈的空洞感從胸腔里悶灌上來,連細雪落在身上都是一種難以承受的負擔。
短暫的沉默后,貝爾納黛特看著他忽然開口問:「那你打算拿什麼來補償呢?」
「啊?」彼得沒反應過來地抬起頭,清晰的茫然感從他面罩上不自覺放大的白色眼睛里透露出來。
他其實沒明白對方的意思,卻還是心甘情願地說:「什麼都行,如果你想要的話。」
「你都沒聽懂我的話就可以這麼大方地給出承諾嗎?」貝爾納黛特有點好笑地看著他。
彼得點點頭,並沒有要反悔的意思,仍舊重複:「什麼都可以。」
果然是瑪德琳親口認證的單純美國甜心,真擔心將來有天他會被人騙……
貝爾納黛特默默想著。
「那好吧。」她嘆出的氣繚繞成一層薄霧很快消散開,「看來我這次的午餐只能靠你了。」
「沒問題。」彼得一口答應,「你想吃什麼?就在這附近,還是回森林山去你最喜歡的那家中餐?」
她搖頭,透過雪霧與燈光望向他的眼睛:「回家。」
「回家?」
「對,但是回去以後得你做飯。」
她說完又認真補充:「你已經答應了我什麼都可以,所以不管我中午選了多麻煩的菜式,你都不能拒絕。這是作為你剛才故意打翻我們聚餐用的桌子的補償。」
彼得僵硬一瞬,語氣尷尬:「……你都發現了?」
「我們已經認識有多久?」
「第十一年。」
「所以說,只要我還沒五感全失,就一定能發現。」
聽到她罕見用這樣調侃的語氣說話,彼得就知道她此刻心情還算不錯。這讓他的情緒也跟著迅速好轉許多,但緊接著又意識到一個非常嚴重的客觀問題:「可是,我不會做飯。」
不會已經是非常委婉含蓄的說法。客觀來講應該是,他靠近廚房就跟液氮碰到水,氯酸鉀遇到糖,七氧化二錳遇到有機物沒區別,就看哪個炸得更厲害。
當然,到時候炸得最厲害的有可能是他的蜘蛛感應也不一定。
「沒關係,我會全程監督你該怎麼做的。」貝爾納黛特說著轉頭看了看剛才來時的方向,「不過現在我去得先試試看能不能找回我的外套和帽子,待會兒見。」
「等一下,貝妮。」彼得叫住她,眨眼間便從視線里消失。
貝爾納黛特疑惑地站在原地沒等多久,看到他很快又帶著背包重新出現,從路燈上拉著蛛絲倒掛下來,和她視線齊平,手裡還拿著她剛才丟在餐廳里的衣服遞給她:「我剛才出來的時候順手拿了。」
「謝謝。」她隨意拍了拍毛衣和長發上粘著的雪粒,將有些凍紅的手指裹進衣袖,抓住頭髮熟練攏到胸前,迅速穿上外套。
抖落的雪花從她髮絲飄落在彼得的面罩上,擦過他的鼻尖,帶來一陣熟悉的淡香和冰雪冷意。
帽子還在彼得手裡,貝爾納黛特正想去接,卻感覺發頂傳來被輕柔觸碰到的微微癢意。她下意識抬頭,幾縷沾著半透明碎雪的漆黑髮絲順勢勾繞上他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指尖。
視線相接的瞬間,眼前的少年好像一下子凝固了,連手指都不敢有任何顫動,害怕那些沒有重量的髮絲會從他指尖上墜落下去。
「就是,頭髮上還有雪。」
彼得儘可能自然地說著,試圖讓這樣近距離的曖昧接觸顯得足夠自然坦誠,然而聲音里掩飾不住的緊張與期待感仍然出賣了他:「我幫你弄乾凈吧?」
她點點頭,隨即發現比起剛才自己清理時的隨意與敷衍,彼得的動作簡直有些過分小心,好像她比那些輕薄的雪花還要脆弱易折,每一次伸手徘徊在她側臉與耳邊的猶豫都充滿矛盾。
將最後一點蒼白從貝爾納黛特頭上清理開他忽然有些莫名的嫉妒,那些毫無生命的雪粒能如此光明正大依偎在她身上。
「好了。」彼得將帽子替她戴好,鬆開手裡的蛛絲跳落回地面,又從背包里找出自己的圍巾,「把這個也戴上吧,不然路上會冷。」
展開那條深藍色的圍巾用來嚴實捂住脖頸和臉,貝爾納黛特伸手抱住對方,低頭埋進他的頸窩裡。車輛與街道很快遠離開,高樓和大雪撲面而來。
回到森林山,彼得換好衣服后和貝爾納黛特一起再次出門,去超市買午餐需要的食材回來。
站在廚房裡看著那些等待處理的新鮮食材,彼得忽然有種自己馬上就要踏進文學課考場,可一覺起來卻完全失憶的手足無措感。
貝爾納黛特找來自己平時用的圍裙,避免他一會兒把自己弄髒得一身都是。雖然可能拯救作用不大,但總歸聊勝於無。
這麼想著,她剛抬起手,彼得主動彎腰讓她給自己穿好。雙手繞到腰后繫繩結時,兩個人的距離近得幾乎和擁抱沒什麼區別,他一低頭就能碰到貝爾納黛特的發頂。
「好了。」她邊說邊退讓開,沒注意到彼得慌忙移開的眼神,只看一眼旁邊的食材,建議道,「先做飲料吧。我去拿蜂蜜,你先切水果。」
這應該是最安全的一項,因為做飲料不用涉及到任何與加熱和火力控制有關的危險操作。
將調好的果汁放進保鮮櫃里,接下來是準備肉丸意麵需要的材料,冷凍的鱈魚肉還在溫水裡等待解凍。
看著彼得在調味時,一臉好像在往裡面添加什麼危險易燃化學劑一樣的嚴肅謹慎表情,貝爾納黛特感覺有些好笑,也很新奇。
這種做一步就忍不住停下來看對方臉色,想知道自己有沒有做對的小動作,以前都是出現在彼得給她補習物理數學的時候,是她的習慣。現在倒是完全反過來了。
「然後是蛤蜊濃湯。先把蛤蜊泡水裡,加點鹽吐沙,換水以後大火煮開。等待的時間可以準備土豆,胡蘿蔔和洋蔥作為配菜。」
彼得努力跟著貝爾納黛特的話去做,卻總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陷入理科生的強迫症糾結:「比例是多少?」
「什麼?」
「鹽水的濃度。」
「嗯……不用那麼精確,差不多就行。這點量的話,兩勺半就可以了。」
那是滿滿的兩勺加半還是八.九分的兩勺加半呢?彼得忍住自己繼續朝下問的衝動,試著從調味盒裡舀出在他看來還算容量規整的一勺,放進去之前還特意瞄了瞄她的臉色。
等著蛤蜊吐沙的時間,他開始處理蔬菜。土豆和胡蘿蔔丁算是勉強完成,切到洋蔥的時候則被辣到直流眼淚,還試圖用手去揉眼睛,被貝爾納黛特迅速拍掉:「不能直接用手揉,會越弄越難受的。」
她說完,很快找來濕毛巾給他擦拭眼角:「好一點了嗎?」
彼得張了張嘴,沒說出來話,被淚水和和毛巾弄得有些濕漉的睫毛微微垂著,暖棕色的漂亮眼睛一眨不眨看著對方,懵懂無辜得像一頭好奇的小鹿,充滿清澈的專註感。
他們實在離得太近了。
近到他在睜眼的瞬間便立刻屏住呼吸,視線落在貝爾納黛特的臉上完全挪不開視線,反覆嘗試幾次后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還沒好。」
其實已經好了。畢竟他體質特殊,換做普通人可能會感到比較難受,需要時間緩一緩。但對他而言,這點刺激根本不用處理,他只是不希望對方這麼快收回動作。
不過很快,彼得就發覺這是個非常蠢的決定,因為要讓他就這麼假裝維持著朋友間的心無雜念實在太難做到。尤其當她主動湊近過來時,這種克制就顯得更加困難。
她眼裡的冰綠色在燈光映照下,燦爛得就像北極光盛開的瞬間,讓人想要去親手捕捉。目光稍微下移,垂落到她色澤柔和的淡紅嘴唇上。
有點像櫻桃的顏色。
不知道吻上去是不是也像。
他亂七八糟地想著,在對方輕輕問的一句「現在好了嗎」里,完全忘記自己現在應該將注意力轉回那些還沒處理完的食物上,反而伸手摟住貝爾納黛特的腰,在她略帶驚訝的注視中緩緩低下頭,近到能清晰感覺到彼此的呼吸。
是剛才泡好后嘗過的蜂蜜果汁的味道,新鮮甜膩得讓人頭暈目眩。
貝爾納黛特毫無準備地看著彼得忽然朝自己低頭貼近過來,腦海里瞬間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偏頭躲開然後提醒他……
提醒……提醒什麼呢?
她想不出來,潮濕的毛巾從失去力氣支撐的手裡掉落下去。
都不用看,彼得反應迅速地接住它,隨手丟在料理台上,鼻尖若有若無地碰到她,短暫停頓一下像是在等待和給予對方拒絕的機會。
濃郁的水果和蜂糖甜味從他呼吸間傳來,貝爾納黛特幾乎能感覺彼得嘴唇上的溫度,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指緊張地用力蜷縮起來,僵硬著不知道要不要將他推拒開。
時間在這種緩慢的試探中被無限拉長,她覺得自己已經夠混亂和緊張,可彼得似乎比她更加難受。
指甲刮過他手臂上結實緊繃的肌肉時,貝爾納黛特能明顯覺察到他正在極力收斂和控制某種躁動不安的情緒,連眼神都開始變得晦暗不清,充滿黏稠與異樣溫度的陌生色彩。
「你真覺得他從來沒動過類似或者更過分的念頭嗎?」奪心魔的話忽然闖入腦海,讓貝爾納黛特顫抖著回過神。
幾乎是在那個代表著徹底越界的吻就要無可挽回地落下的前一秒,門口突然傳來開鎖的聲音。
彼得迅速如夢初醒般送開懷裡的人,呼吸格外急促,心跳凌亂。
剛進門就發現氣氛怪怪的泰德:「我好像不該在這時候進來?」
「沒有的事。」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臉上都帶著明顯的異常。
瑪德琳觀察得比較細緻,言語中充滿對孩子們身體健康的擔憂:「你們還好嗎?為什麼看上去好像缺氧了?需要我把窗戶打開嗎?」
「不,不用。」彼得搖頭,語氣僵澀地找借口解釋,「可能是,暖氣溫度的問題。」
「我覺得還好吧。」泰德看一眼牆壁上的液晶顯示器,又看了看他身後的各種食材,滿臉不思議,「你這是,在做飯?」
「啊,是這樣。不過別擔心,貝妮會看著我不讓我亂來的。」
不知道是不是心虛的緣故,他自己說著說著又想起剛才那個差一點就實現的吻,不由得朝看向身旁一直沉默不言的貝爾納黛特。
她生氣了嗎?
整個午餐時間裡,彼得都在控制不住地思考這個問題,因為他無法從對方臉上讀到更多表情。
吃飯時,泰德再次提起有關聚集點源頭的事。貝爾納黛特忽然像是意識到什麼,主動問:「是怎麼都找不到嗎?」
「是啊,我們和盧錫安長官已經把所有能想到的辦法都嘗試過一遍,可就是找不到奪心魔藏在我們世界里的中樞。」
他煩躁地說著:「如果找不到聚集點的中樞所在,我們就不能進行下一步。否則一旦被奪心魔發現我們嘗試關閉大門,那他一定會把所有宿主都從中樞里放出來,整個紐約城的人都會成為他的人質。」
的確如此,所以到目前為止,盧錫安長官都沒有下達最後命令,讓貝爾納黛特再次進入奧斯本電網基地關閉通道,就是因為考慮到這點。他們無法拿全城的人去冒險,所以清除所有聚集點,找到最重要的中樞所在是目前最緊急的任務。
她慢慢喝著碗里的湯,回想起自己在夢裡見過的那個模糊場景。
她記得奪心魔曾坦白說過,這個地方就是中樞,也是他們目前最想找到的地方。
「你很快就會來見我的。」他說,語氣聽上去是那麼篤定。
剎那間,貝爾納黛特似乎想通了。
「我想,我可能會知道中樞在哪兒。」她放下碗,眉尖微微皺著,聲音冷靜。
「什麼?」彼得詫異地看著她,第一反應就是奪心魔是不是又對她說了某些話,「你怎麼知道的?」
按道理他自己是最能猜測奪心魔想法的,但他也一直無法找出中樞的位置。
「我看到過,在我的夢裡。可是那個夢的一切都很不清楚,我沒辦法準確描述任何有關的細節,除非……」貝爾納黛特說到一半忽然停下來,再次想起那句「你很快就會來見我的」。
沉默許久后,她閉上眼睛:「我得再見他一次。」
「他?」泰德沒聽懂。
「奪心魔。」她睜開眼睛,面無表情地重複,「我得再見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