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Chapter 70
距離貝爾納黛特開啟暗核進入逆世界,已經過去快一個小時。然而在說完那句「我希望能再次見到你」以後,她就再也沒有說過別的,好像整個人進入一種奇怪的靜默狀態。
彼得試著叫了她幾次,沒有得到任何回答。濃重的擔憂積壓在心裡,他開始思考著是不是奪心魔故意將他們封閉起來,好切斷貝爾納黛特與外界的聯繫將她帶走。
這麼想著,他開始有些焦躁不安,後悔妥協讓她用自己做誘餌的情緒正在變得越來越尖刻,不斷刺痛著他胸腔里最柔軟的地方。
他伸手握住貝爾納黛特的手,能感覺到她的體溫仍舊正常,手腕處的脈搏沉穩平緩,整個人看起來跟睡著了沒有區別。但誰也不知道她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醒來。
回想起剛才她說的話,彼得在憂慮之餘又感到一陣非常膈應的不適和緊張。
他知道貝爾納黛特說想見對方是為了將奪心魔引出來,也能輕易換位明白奪心魔就是在故意等著她這麼說。
可這樣一來不就意味著,這個怪物很可能對他們所有的計劃都是知情的嗎?
還有那些和什麼「蜘蛛基因」和「害怕面對的真相」之類的話,彼得想起來都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貝爾納黛特是從哪裡了解到這些,也許是奪心魔之前故意透露給她的,但他該將這些也潦草歸類為引誘對方上鉤的違心話嗎?
沒有答案的問題叨擾在他腦海里,引發出一股難以忽略的煩悶感,甚至是嫉妒。
奪心魔到底還跟她說過什麼?為什麼她都沒有告訴自己這些?
他正亂七八糟地想著,自始至終很安靜,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坐在旁邊的泰德卻已經忍受不住,反覆抓抓頭髮后開口提議:「我聽說最近在森林山附近會新開一家什麼水族館還是天文館的,宣傳海報看上去很不錯,或許你有興趣和達莎一起去嗎?」
「什麼?」彼得回過神,沒明白他這麼跳躍的話題是什麼意思。
面罩掩蓋住他所有的表情,但影子仍舊忠誠。
泰德感受著從彼得影子里傳來的不解情緒,於是繼續補充:「我只是覺得,也許你們需要完全坦誠地聊聊看。你知道的,一個環境宜人且放鬆的地方有助於兩個人談話的順利進行。這可以試試,我是說,再怎麼樣也會比你一個人在這兒內耗好很多。」
咽下關於他怎麼會知道自己想法的疑問,彼得低頭看了看地上正和他同步活動的影子,略帶尷尬地撓撓頭:「呃,抱歉,我……」
他還沒說完,周圍燈光忽然劇烈閃爍幾下,緊接著貝爾納黛特終於睜開眼睛蘇醒過來,盯著自己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忽然多出來的一節許願骨發獃。
「貝妮?!」彼得剛鬆口氣,又注意到她臉色的異常,連忙伸手抱住她的肩膀,「你怎麼了?」
「達莎,聽得到我說話嗎?」泰德湊近她用手晃了晃。她眼裡還沒凝聚起來的渙散神情讓他感覺有些不對勁。
聽到熟悉的聲音響起在耳畔,貝爾納黛特先是微微一僵,抬頭看著周圍確認自己真的已經回到原本世界,還沒來得及放鬆就立刻慌張抓住彼得的手:「中樞!奪心魔構建的中樞就在這裡!就在這個基地!」
「什麼……?」泰德整個人都蒙了,「中樞在這裡?!」
彼得同樣震驚於這個答案,但又很快感同身受地理解了奪心魔這麼做的意圖。他之前設置在紐約城裡的集合點已經全都被彼得靠著他們兩個非常接近的思維方式找到,並逐一銷毀。
唯獨中樞,他們怎麼找都找不到。
因為這個電網基地完全處在奧斯本和PIB激進派的掌控下,同時也是連接兩個世界通道的所在,按道理應該是最後才需要攻克的地點,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所以盧錫安長官他們當然不會想到要來這裡尋找,只會在紐約城的其他地方做無用功。
已經是通道所在又是敵人掌控區的地方,不會同時也是中樞的藏身之處——人的慣性思維。
然而當奪心魔真的將中樞設置在這裡時,情況就完全改變了。他們在這裡沒有任何外援,所有人都是需要防備的敵人,不僅僅是這個世界,還有來自逆世界的極度近距離威脅。最重要的是,這完全打亂了他們和盧錫安長官一開始準備先銷毀中樞,再關閉大門的計劃。
他們對此毫無準備,卻又已經被逼到刀尖上。
「那具體位置呢?」彼得問。
貝爾納黛特正想回答,一陣尖銳電流聲猛地炸開在周圍,刺眼的金紅火花接二連三從電箱里迸發出來。
與此同時,原本乾淨雪白的牆壁開始迅速變得腐朽,龜裂。深紅如血般粘稠的液體從天花板邊緣不斷滲透出來,很快便淌落得一地都是,空氣里漂浮著雪花般輕薄的灰白飛絮。
機械冷漠的警報音瞬間飛遍整個電網基地:「警告,核心區出現滲出物,清控小組立刻就位。警告,核心區出現滲出物,清控小組立刻就位。警告……」
如此明顯的變化,是逆世界開始活動著逐漸腐化這座實驗室的標誌,可自己的蜘蛛感應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彼得意識到是和以往遇到的逆世界怪物不同,現在是奪心魔在親自操作這一切,同源的緊密聯繫讓蜘蛛感應對奪心魔所做的一切都無動於衷。
「見鬼了!」泰德嘗試過好幾次,卻都因為周圍燈光太過不穩定而無法凝聚起足夠的影子,連口袋裡帶來以防萬一的軍用手電筒都受到逆世界影響,無法再正常使用。超能力被輕易壓制帶來的恐慌感化作密集冷汗,瞬間爬滿他的額頭。
失去影子的保護,他和貝爾納黛特就跟普通人沒什麼區別,隨便來只逆世界怪物都能要他們的命。
「我們得找到其他武器。」貝爾納黛特同樣意識到超能力無法發揮的問題,驚慌之餘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飛快思考,「最好是火。」
「手機也沒有信號,我聯繫不上瑪蒂姑媽和盧錫安長官。」泰德邊說邊煩躁地再次按下掛斷鍵,將手機胡亂塞回口袋。
「他切斷了電路。」彼得習慣性將貝爾納黛特護在身後,轉頭看著指示燈已經一片漆黑的電箱,「我們得去外面。」
說完,他來到那扇連一分鐘時間都不到,就已經變得銹跡斑斑的大門前,用蛛絲將整個鐵門拉拽開,一張深紅肉膜般的活體組織正封鎖在出口處。
彼得猶豫幾秒,完全下不去手直接撕開這層東西,鬼知道背後會有什麼。蜘蛛感應保持安靜就意味著只會有兩種結果,要麼背後什麼都沒有,暫時安全。要麼他一撕開這層東西,奪心魔的意識載體——他猜測,大概率是跟上次那頭血蜘蛛差不多的掉san玩意兒——就會立刻出現並將他活吞下去。
真噁心。
哪兒來這麼變態的愛好。
難道是自己以前寂靜嶺系列遊戲玩太多了嗎,他怎麼每次動手都是這種連分級制度都救不了的非人類風格。
「希望迎接我們的會是乾淨又衛生的開花頭狗狗團。」彼得自言自語。他發現自己竟然是真的有點想念那群怪物們,至少遇到它們的時候,蜘蛛感應是非常靈敏的。
「等一下,用這個!」泰德說著,將包里的打火機扔過去。
彼得接住打火機,用蛛絲裹成球點燃再扔出去。碰到火焰的瞬間,肉膜立刻萎縮消退開,露出背後同樣已經被侵蝕得斑駁不堪的大廳,所有機器都被有毒孢子與黏糊的不知名肉團覆蓋,完全淪為一堆廢鐵。
靠著打火機提供的僅有火源,他們一路有驚無險地來到整個地下實驗室的出口,以為走出去就是外面的雪地。卻沒想到在推開大門后,他們來到的仍然是實驗室,並沒有走出去。
「這是怎麼回事?」泰德迷惑地回頭看了看剛才來時的路,發現通道已經不見了,只剩下一堵冰冷厚實的牆矗立在原地,滿目腐朽。
在反覆嘗試幾次都遇到同樣的情況后,彼得終於確認,這裡已經完全被逆世界同化:「實驗室就在通道旁邊,再加上中樞也被設置在這裡。長時間影響下,奪心魔就算不從逆世界出來,也能慢慢將整個電網基地吞噬,只是他之前一直掩飾著沒讓這裡的人察覺而已。看上去他是不打算讓我們就這麼離開了,這麼熱情好客倒是讓人挺驚訝的,我們卻忘記帶上幾個點火器當伴手禮。」
「怪不得在我們怎麼找都找不到中樞的緊要時候,他偏偏故意讓達莎夢到一個模糊的位置。原來他就是在等著我們進來,打算一次性把我們全解決了!」泰德咬牙朝地上啐一口。
貝爾納黛特聽完后,心裡頓時湧出一股深刻的內疚感:「是我不好,如果這次不是我非要找他……」
她還沒說完,彼得搖搖頭,阻止她的自責:「不要這麼想,貝妮,你沒有錯。就算你不來,他也有的是其他辦法把我們逼過來。他要的就是這個。」
這是實話。泰德同意地拍拍她肩膀,聽到彼得繼續說:「既然已經出不去,那我們就先想辦法找到中樞。」
「以及足夠的燃料。」泰德接話,「不弄場大火出來可清不幹凈這些東西。」
「那就先去實驗室存放化學品的地方。」
說完,他們沿著面前唯一的通道繼續向前走沒多久,來到一處分叉口。大概是之前已經潛入進這裡太多次的關係,彼得對於這裡的路已經印象深刻,很快判斷出應該選擇左邊。
存放化學品的倉庫就在整個地下實驗室的右側,裡面同樣已經被侵蝕得面目全非。
一排排全封閉的高大立櫃里,擺滿了許多光看外表容器似乎只有深淺區別的化學品。彼得掃視一遍后,很快找出需要的種類開始調配,動作嫻熟迅速,完全不受那些複雜得讓人頭暈目眩的標貼與各種特殊符號的困擾。
泰德看著他跟變魔術似的一系列操作,剛想說什麼,周圍忽然傳來斷斷續續的人類慘叫與呼救聲,凄厲到毛骨悚然。
幾乎是在聲音響起的瞬間,彼得下意識將貝爾納黛特拉到他身邊,然後仔細辨認一下聲音的來源,發現居然是從牆壁裡面傳來的。
「不太對勁,逆世界的聲音是沒法傳過來的,為什麼……」貝爾納黛特神經緊繃地盯著那些滿是腐朽痕迹的牆壁,指尖刮過彼得戰衣上的細緻紋路,溫度冰涼。
「奪心魔摺疊重組了這裡的空間。這些聲音不是逆世界傳來的,就是在這座實驗室里,他在虐殺那些人。」彼得將剛做好的簡易燃燒.彈裝一部分進泰德帶來的背包里,語氣很不好。
「這也是你的猜測嗎?你怎麼看起來這麼了解他?」泰德接過背包,有些詫異於對方居然能對於奪心魔的每一個行為都能給出如此肯定的解釋。
貝爾納黛特注意到彼得的動作停頓一瞬,然後立即恢復原狀,將剩下的燃燒.彈交給她裝好,直接跳過這個話題:「我們走吧。」
剛出門,外面的場景又改變了。
原本的通道變成一部敞開的老式電梯。昏暗燈光閃爍著,黑色的肉質藤蔓爬滿鐵柵。不知名的深紅色流體從頭頂一直緩慢涌動,沿著四周的金屬牆淌落,潮濕又粘稠,像是某種融化的血肉在蠕動。細微紅光從電梯底部望不到盡頭的深淵傳來,根本看不出到底通向哪裡。
「媽的,這種鬼東西……一看就不能進去吧?!」泰德頭皮發麻地爆出一句粗口。
然而實際情況不會給他們猶豫的時間。
伴隨著越來越尖銳驚悚的慘嘯,整個房間的牆壁忽然開始蠕動著長出許多血泡一樣的東西。猩紅密集的一大團,不斷朝外蔓延瘋長著,膨脹到極限后又紛紛爆裂開,吐出一地的骨頭,臟器甚至是虯做雜草團的濕漉毛髮。
貝爾納黛特被眼前過於恐怖的場景衝擊到全身戰慄,眼神幾乎失焦地瞪著牆壁:「它在……消化那些人……」
那剛才的慘叫,難道是在「進食」嗎?
彼得被自己腦海里突然冒出的想法嚇到,眨眼間整個房間已經長滿密密麻麻的血泡,從裡面吐出來的東西也越來多,幾乎跟個碎屍場沒什麼區別。
他試著用蛛絲纏繞成結實的網,阻止血泡對房間剩餘空間的擠壓。然而沒有用,涌動的血紅會從蛛絲間的每一條縫隙擠出來,看上去就像一團團噁心的腫瘤正在鑽破皮膚肆意生長,流出一地膿液。
顯而易見,奪心魔是在逼著他們進電梯里去。這是被他完全侵染和掌控的地方,沒有人能反抗他。
在血泡卷帶著無數殘肢擁擠而來時,彼得拉起貝爾納黛特跳進電梯里,蛛絲黏住即將被血泡淹沒的泰德逃離原地。他狼狽地摔進來,身體因為巨大恐懼而有些僵硬,站不穩。
電梯門自動閉合上,隔絕了外面無數正在瘋長的血泡和看不見源頭的鬼哭狼嚎。在無人操作的情況下,它開始自動緩緩上升。
泰德試著按了好幾次操作板上的生鏽按鈕,電梯完全沒有給出反應的意思。反而在受到外界大力壓迫的情況下,按鈕再也承受不住,突然一下子崩壞開。
他甩了甩不小心沾上黏液的手,有些氣急敗壞地盯著這部電梯:「它到底要把我們帶去哪兒?」
「我到上面去看看。」彼得說,「至少得弄清楚我們現在在什麼地方。」
聽到他這麼說,貝爾納黛特連忙拉住他,擔心他就這麼上去會遇到危險。
「沒事的,貝妮。」彼得安慰著握一下對方的手又鬆開,很快來到電梯頂上,深吸口氣伸手陷入那些持續蠕動著的深紅流體中,摸索到頂部的金屬鎖扣將它拆開。
外面是一片漆黑死寂的空間,往上和往下都看不到盡頭。偶爾有一些微光閃動著,流星般燦爛易逝。彼得敏銳捕捉到那些亮點是來自實驗室本身的光芒,於是稍微思考下頓時便大概明白了他們的處境。
奪心魔似乎將整個實驗室所處的空間完全隔絕起來,摺疊成如同銜尾蛇一般的怪異存在。他打亂這個空間如同打亂一個魔方般輕易,試圖將這裡面所有的人都永遠困死在這個走不出去的迷宮裡。從電梯里能看到外面的情況,看來電梯是獨立於整個實驗室空間之外的,主要起傳輸作用。
換而言之,奪心魔正在挑選著將他們隨意塞到整個混亂空間的一角。他們將永遠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中樞。
這個發現讓他感到不寒而慄。
明明還沒徹底從逆世界出來,只是靠著中樞的長時間浸染和太過靠近通道的緣故,這裡就能被奪心魔搞成這樣。那要是等他真的出來……
搖頭甩掉這個讓人冷汗直冒的猜想,彼得嘗試著計算下一次微光出現的時候,然後反應迅速地用蛛絲網住電梯。黑色的虛空中似乎有實體存在,成為了蛛絲彼此黏附連接的支點,也終於將電梯攔停下來,正對著一條暫時沒有任何異象出現的通道。
面前的鐵柵大門被蛛絲輕易拉拆開,泰德和貝爾納黛特跳出電梯。
她回頭看向靈活空翻下來的少年,伸手想要去拉他:「快一點!」
話音剛落,纏繞在電梯里的藤蔓忽然開始活動起來,彼此交織成一條條漆黑的毒蛇游弋竄動,將電梯出口嚴嚴實實封鎖起來。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沒想到。貝爾納黛特驚慌地撲向那些正在不斷增殖的藤蔓,手裡的影子卻總是在燈光明滅的間隙被打斷,根本無法真正凝聚起來去救對方。
她伸手抓住藤蔓試圖將它們撕扯開,然而完全沒有任何作用。束縛在電梯頂部的蛛絲正在不斷崩裂開,電梯開始搖晃著緩緩下沉。
她取下圍巾用泰德摸出來的打火機點燃,奮力丟向面前的藤蔓。
高溫將外層的藤蔓面前逼退開。顧不得自己也隨時會被火焰點燃的危險,貝爾納黛特拚命扯開那些還帶著滾燙溫度的藤條,看到彼得在電梯里同樣被藤條捆束得動彈不得。卷在他脖頸間的藤蔓正在發泄似地不斷收緊,痛苦的呻.吟從他喉嚨里被斷斷續續地擠出來。
他看著不顧一切闖進來想要救回自己的貝爾納黛特,劇痛與缺氧翻滾在感官里,讓他連開口都難以做到,最簡單的辭彙也被扭曲得難以辨認:「快……走……」
「彼得——!」貝爾納黛特艱難擠進去試圖夠住對方。火星從發狂般掙扎的藤蔓上掉落下來,落在她執拗伸出的手上,瞬間燙出一塊紅斑。
完全碰不到對方,藤蔓一直在將她朝外推。貝爾納黛特聽到身後傳來狄摩高根的標誌性可怕吼叫聲,以及泰德緊張提醒的聲音。
「放開他!」她憤怒地叫喊出來,聲音帶著清晰的顫抖與哭腔,在朝隱藏與這場詭異危機背後的捕獵者大喊,「不準傷害他,快放開他!」
花朵一樣的肉瘤從藤蔓中長出來,裂開的模樣像是鼓脹的心臟膜瓣。大量灰白色的孢子飛絮從裡面被噴射出來,將貝爾納黛特推回去。電梯在瞬息間墜入深淵。
「彼得!彼得——!」
她徒勞地喊著已經消失不見的少年,強烈到前所未有的怒火讓貝爾納黛特幾乎忘記理智。
回頭看著那頭正一步步朝他們靠近過來,從身高到外形都極具壓迫感的巨型怪物,她推開攔在自己面前的泰德,情緒失控地朝它質問:「你把彼得弄到哪裡去了?!」
「達莎?你……你在做什麼?!」泰德目瞪口呆地看著她,連忙想去拉她回來,卻被她再次推開。
「我知道你能聽到我說話,你到底想怎麼樣,把他弄到哪裡去了?!」貝爾納黛特仰視著面前高大可怕的怪物,似乎完全忘記了畏懼,冰綠色的眼睛里全是明亮到接近燃燒的怒火。
「不……達莎,我覺得它只是奪心魔蜂巢意識里很小的一個存在,它不會知道彼得在哪裡,也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最重要的是,它是個吃人不眨眼的怪物。這樣衝上去質問對方的行為,簡直跟綿羊衝到獅子面前挑釁沒有區別。
泰德感覺自己連手心都在冒汗,僵硬的手臂慢慢挪動著摸到背包里的燃燒.彈。
「我知道,所以我沒有在問它。」貝爾納黛特盯著面前渾身都散發著濃厚血腥味的無面怪物,手掌因為未及時處理的燙傷與憤怒一直在發抖,「我問的你,奪心魔!」
聽到最後這個名字,泰德簡直兩眼一黑,差點沒喘上來氣直接暈過去。
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他很懷疑,憤怒是不是已經將她的整個正常思考能力都擠走。
感受到包里燃燒.彈的外殼觸感,泰德渾身緊繃地盯著不遠處的狄摩高根,打算趁它一旦有任何動作就直接攻擊。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怪物低頭看著面前的少女,張開的花萼狀口器緩緩閉合,似乎並沒有要傷害對方的意思,只是漠然地看著她朝自己發泄,然後退回到牆壁上的裂隙處鑽進去,很快消失不見。
泰德看了看剛才彼得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狄摩高根消失的地方,一時間不知道該先震驚哪一個。
他試著張嘴說點什麼,然而卻什麼都沒說出來,信息量過大到讓他感覺思維過載,半天只能憋出一句:「是我出現幻覺了,還是剛剛這裡真的有一頭怪物,但是被你罵走了?」
原來除了火焰,這群逆世界怪物還怕別人罵的嗎?
好詭異的結論,下次遇到要試試看嗎?
貝爾納黛特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只說:「我們得立刻找到中樞。只有找到並毀了它,才有機會救回彼得。」
這是事實。否則就算他們找到彼得,也只是挨個上去送命而已。她剛才能迫使狄摩高根退讓,只是因為她的行為暫時還在奪心魔的忍受範圍里。已經抓到了彼得,他不介意退讓一次。
不毀掉中樞讓這裡恢復原狀,一切就永遠都沒有結束。
「中樞就在基地以前存放能源核心的地方,現在估計早就被改造成了別的用途。」她說。
「我記得路線,跟我來吧。」
出於剛才的心理陰影,他們沒再選擇一旁的電梯,而是一起朝樓下走路過去。
裡面比外面更暗了,唯一的光源就是泰德手裡忽明忽暗的軍用手電筒。密集的微毒性.孢子在蒼白光線里緩緩沉浮著,牆壁到地面全是藤蔓。貝爾納黛特不得很小心才能避免因為看錯而一時踩錯,或者摔下樓梯。
這時,泰德忽然停住,抬手示意貝爾納黛特不要繼續往前。
她皺起眉尖仔細凝聽,果然聽到有急促的腳步聲正在由遠及近,從一旁安全通道的大門外傳來。
沒等他們關掉手電筒藏進黑暗裡,大門忽然被一陣外力蠻橫破開。扎刺進來的刀鋒冰冷雪亮,離門邊貝爾納黛特的眉心只有一公分距離。撲面而來的寒氣吹打在她臉上。
「德雷克?」她愣了愣。
下一秒,身形魁梧的劊子手破門而入,因為嚴重負傷而顯得格外狼狽。他抬頭看到面前兩個並不算陌生的人,神情危險地眯起眼睛。
「是你!」時隔多年,泰德仍舊一眼認出對方。當初抓走阿爾瑪逼迫他說出貝爾納黛特下落,又當著他的面將愛人殘忍殺害的屠夫。
「莫洛尼的後裔。」德雷克率先注意到的就是眼前兩個人眼睛顏色的特別,冷笑著自言自語,「我說怎麼今天突然發生意外,原來又是你們。」
「泰德。」貝爾納黛特後退一步攔住即將暴起的泰德,示意他冷靜下來。雖然現在德雷克負傷明顯,但是他們也受到光源限制無法正常發揮超能力,很難說一旦衝突起來到底誰會贏。
這種忍耐無疑是煎熬的。一看到面前這個人的臉,她就忍不住回想起自己母親最後絕望喊著讓自己快跑的記憶。
她抓著泰德的衣角,燙傷的手掌因為用力而更加疼痛不已。
「可惜現在你們自己好像也出不去了。」德雷克咧開嘴角,笑容陰森地嘲弄,狼一樣冰冷銳利的眼睛在兩個人之間來回打轉,手裡緊握鐮刀,「既然我們都被困住,那要不要合作?想好該從哪兒尋找出口了嗎?」
「去你媽的!」泰德怒不可遏地瞪著對方,「我就算死在這兒也不會讓你成功出去!」
「噢,是嗎?那她怎麼辦?」德雷克邊說邊將手裡帶著鐮刀刃的長鏈猛地拋出去,動作快得驚人。貝爾納黛特只感覺脖頸一涼,沉重的窒息感頓時挾持住她,刀鋒與鎖鏈緊貼在她裸.露的頸部皮膚上。
銳利無比的金屬利器離割破她的頸動脈只有一步之遙。
「達莎!」
「我不常主動找人合作。」德雷克將她輕易拖到手裡,擋在身前,血跡遍布的寬大手掌抓在貝爾納黛特肩膀上,好像可以一把就將她的骨頭捏碎掉。
「所以,為了我們都好,你還是乖乖帶路吧,莫洛尼。」
「你……」
泰德咬牙切齒地怒視著他,忽然瞥見貝爾納黛特正無聲朝他做著口型。
藤蔓。
藤蔓?
他反應了半秒,意識到她是在讓他通過藤蔓將那些散布在實驗室里的怪物吸引過來。
可那樣一來,他們自身也會……對了,他手裡還有燃燒.彈。如果冒險賭一把,說不定的確能借那些怪物的手解決這個讓他恨之入骨的仇人。
於是,泰德緩慢後退一步,假裝妥協的樣子:「出口在下面。只要你不傷害她,我就能帶你出去。」
「那就請儘快吧。這兒可不是什麼值得留戀的地方。」
說完,泰德轉身開始帶路。
這裡的空間太過狹窄,不能直接將怪物引過來投擲燃燒.彈,否則他們也會有危險。
這麼想著,泰德在象徵性帶著他們下一層樓后,推開樓梯間安全通道的門,率先來到走廊里。
德雷克跟在他身後,警惕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來到拐角處,泰德迅速調轉手裡軍用手電筒的方向,推出別在手電筒上的短匕朝旁邊的藤蔓狠狠扎進去。受到攻擊的藤蔓立刻顫動起來。
「你在幹什麼?!」德雷克又驚又怒地質問,旋即收緊手裡的鐮刀準備直接將懷裡的少女割喉,「敢耍我,我就要你看著她死!」
鮮紅血液從脖頸出輕微迸濺開,緊接著牆壁從內部被撕裂的恐怖銳響。
被徹底觸怒的惡魔從另一世界發瘋般撲出來,枯瘦利爪掐住德雷克的脖頸,迫使他鬆開手裡的人質。
貝爾納黛特捂住脖頸上的傷口,在地面翻滾一圈躲退開,被泰德抱起來護在身後。兩人驚魂未定地看著面前這頭怒吼不止的怪物。走廊另一端,魔犬群的嘶鳴聲越來越近。
「該死。」泰德連忙去找背包里的燃燒.彈,卻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他滿臉冷汗地抬頭,看到狄摩高根的銳利長爪直直穿刺進了德雷克的眼睛里,殘忍地攪動幾下又抽回來。被擠爛成一堆肉泥的眼球掉落出來,破碎成血肉模糊的兩團,鮮血瞬間爬滿痛苦到扭曲的面孔。
濃重而明顯與平常不同的咕嚕聲從狄摩高根的口器深處傳來,獠牙遍布的開花頭憤怒翕張著。
「它……在,說話嗎?」泰德震驚到幾乎連燃燒.彈都快握不住。
燈光狂閃著將狄摩高根的影子投映到貝爾納黛特腳邊。她的確聽到這頭怪物——或者說掌控著它思維的首腦正在說話,通過狄摩高根完全沒有正常發聲器官的喉嚨,一點一點,沙啞而壓抑地擠出來。
「哪只手……碰的……」
它在說什麼?即使是影子也無法辨認出的混亂。
失去耐心的怪物抓住德雷克的手臂將它擰斷開,拖著他像拖著一隻毫無尊嚴,即將垂死的獵物。
「快,快走。」泰德拉住貝爾納黛特,「我們快離開這裡。」
「不——!」德雷克絕望地嘶吼著,掙扎著,還算完好的左手拚命抓在地上,拉出幾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狄摩高根回頭。雖然它完全沒有五官,但貝爾納黛特莫名能感覺到它正在,或者說奪心魔正在透過這隻怪物注視著自己。
你要救他嗎?
他好像在問。
失去雙眼的德雷克看上去脆弱到極點,劇痛與瀕死的絕望驅使他不斷慘叫著,濃稠的血水像是眼淚淌落一地。
只皺著眉頭看了一眼,貝爾納黛特便收回視線:「我們走。」
「不——!!」德雷克拚命想要找回自己的武器繼續反抗,卻始終在地上摸個空,耳邊傳來越來越多的魔犬聲音。
帶回來。
這樣簡單死掉太可惜了。
狄摩高根忠誠地執行著來自奪心魔的命令,拖著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走進牆壁裂隙里。
現在。
去跟著他們。
魔犬群低聲吼叫著,很快停止舔舐地上血跡的動作,成群結隊朝貝爾納黛特和泰德剛才消失的方向追去。
而另一邊,彼得在經歷了漫長而折磨的下墜后,終於停下來。
他從一堆已經完全散架的電梯殘骸里跪起來,眼前仍然一片模糊,像是有一堆雪花噪點正在不停地蹦跳著干擾他的視線。
頭暈,耳鳴,精神沉重。
彼得伸手摸索著地面,發現隔著手套也能感覺到一種格外怪異的粘連感。
他微微抬起頭,看到自己手上不知什麼時候黏滿了蜘蛛絲,自己正身處一張無邊無際的蜘蛛網裡。
「醒了?」有人在他身後這麼問,聲音冷漠。
彼得條件反射地回頭,看著面前正坐在一個和自己從長相到穿著都完全一致的少年,頓時滿臉驚愕。
奪心魔。
他腦海里幾乎是一瞬間就冒出這個名字,連思考都不用,彷彿已經和對方熟悉得不更熟悉。
也是。
他們本就是同源一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