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Chapter 76
也是直到在衣櫃面前發獃近十分鐘后,貝爾納黛特才第一次意識到,搭配衣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因為她和彼得之間實在太熟悉了,熟悉到對方衣櫃里有幾件衣服,每一件最喜歡和什麼搭配都已經再清楚不過,實在弄不出什麼新花樣。
猶豫許久后,她最終選擇了那條只穿過一兩次的米色散擺毛衣裙,又找出一件紅色的大衣穿上,也算跟唐人街的氛圍比較搭配。最後是同樣色系的圍巾和最近很喜歡的一款香水。
下樓走到客廳,泰德正在門口準備出發去上班。他在附近的汽修店找了個穩定工作,瑪德琳也重新回到舞蹈學校繼續擔任教師,一家人的生活都回到正軌。
看到貝爾納黛特穿束整齊的樣子,他隨口問:「要去和朋友聚會?」打開門,彼得已經站在街邊等她了。
樹冠撐起一片天然蔭庇在路面,深翠枝葉落滿白雪與越發燦爛的陽光。穿著白色休閑外套與黑色連帽衫的少年正背靠在樹下,單肩背著包,垂著眼睛認真看著手機里的消息,耳朵里塞著黑色耳機,旁邊是呼嘯來往的車輛。
聽到有細微動靜從瑞恩家門口傳來,彼得立刻抬頭看向他們所在的方向揮揮手,零星雪花從他微卷的褐色頭髮上掉落下來。
泰德恍然大悟地哦一聲,語氣平靜:「男朋友。」末了又補充,「年輕就是好啊。」
貝爾納黛特拉起圍巾遮住半張臉,動作輕快地繞過他跑下階梯,來到彼得面前,伸手替他將肩膀上的碎雪拍掉:「等很久了?」
「沒有。」他搖搖頭,目光落在她身上,真誠誇讚道,「你很漂亮。」
「你都已經看過我這麼穿了。」她笑著提醒。
「我知道。」他跟著笑笑,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但我不是說衣服。」
貝爾納黛特微微一愣,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臉上不由得有點紅。
然後,她又歪頭打量起對方的穿著,在彼得期待到有點緊張的注視中點點頭:「還不錯。」
雖然只是很日常的普通學生打扮,但勝在他本身氣質乾淨,和身上的純粹黑白看上去格外相配,外形條件也足夠優越,所以顯得非常利落且少年氣十足。
「衣服還是別的?」他眨眨眼睛,已經學會了主動討賞。
「都不錯。」她說著,伸手去路邊攔車。
從皇後區森林山到曼哈頓區唐人街,一路上天氣開始逐漸由晴轉陰。亮著燈光的各色建築物在車窗外不斷流淌,彼此融合交匯成一團團模糊不清的風景。
貝爾納黛特單手滑動著手機界面,檢查一會兒可能需要買的東西,以及網上比較推薦的餐廳。
彼得將她的另一隻手捏在掌心裡給她取暖,發現剛好可以將她蜷起來的手全部握住,指尖從她骨骼明顯的手腕撫摸到微涼的手背,最後輕輕按在她的脈搏上。
他好像總是很喜歡觸碰所有能直接感知到她心跳節奏的地方,比如頸側,還有手腕。
貝爾納黛特沒太在意,只將手機朝彼得遞了遞,上面是一家她剛挑選出來的店:「這家店評價還不錯,午餐去試試嗎?」
其實以彼得的視力,手機就算放在駕駛台上,他也能清楚看到上面的內容。但他還是順勢湊近過來,小半張臉都埋進貝爾納黛特頭髮和圍巾里,棕眼睛瞟了瞟上面的推薦語,並沒有怎麼思考就點頭附和:「那就這家吧。」
說完,他輕輕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你換香水了?」
你換護髮噴霧了?
和夢裡奪心魔過於相似的舉動和問題,讓貝爾納黛特輕微僵硬一瞬,旋即克制住想要本能躲開的動作,並迅速恢復正常:「是。最近很喜歡這個。」
她該直接忘記那個夢,更不能被它影響。
這裡是現實世界,沒有人可以傷害到她。
貝爾納黛特這麼想著,就著彼得的手努力回握住他,語氣輕快地問:「猜猜看是什麼成分?」
彼得貼近她的衣袖試著辨認一下:「玫瑰?但是不算太甜,反而聞起來有點冷……因為加了木質香嗎?還有什麼?」
「玫瑰對的,其他猜錯了。」她邊笑邊將香水的公布配方找出來給他。彼得粗略看一眼,無奈確認:「看起來我完全沒有做調香師的天賦。」
唐人街不是第一次來,但和之前印象里的還是有不少變化。大概是因為中式新年到來的關係,這裡多了許多平時見不到的新年裝扮,街上穿行著許多正在進行新春遊行的市民。
她帶著彼得走進那家之前每次來唐人街都會光顧的雜物店,裡面琳琅滿目地掛著無數小玩意兒,密密麻麻從天花板塞到地面。
塑料和彩燈纏成的發光花束沉甸甸墜在頭頂,貝爾納黛特小心翼翼低頭穿行過去,避免被它們勾亂頭髮,手裡抓著彼得的衣角:「這邊。」
她邊說邊回頭,才發現原來他一直都在伸手替自己擋開那些花。
在雜貨店買了點裝飾客廳用的小玩意兒和一隻小巧的桌面陶瓷花瓶,他們又一起去街邊買了點糖霜山楂。
原本以為有糖霜裹在外面,嘗起來的口感會好一些,沒想到等貝爾納黛特咬下去的時候,還是被酸到說不出話。
「怎麼了?」彼得好奇地看著她一動不動的樣子,「不好吃嗎?」
「嗯……挺好吃的。」是假話,她就是忽然起了想逗逗對方的心思。
看著他滿臉信任地拿起一個糖霜山楂咬下去,然後立刻被酸到戴上痛苦面具的表情,貝爾納黛特忍不住笑起來,聽到他有點好笑地問:「你故意的?」
「總愛吃甜的對身體不好,幫你中和一下。」她邊說邊將口袋收起來,打算把這些山楂帶回去做成點心,卻緊接著被面前忽然湊近的少年伸手捧住臉,仰頭迎來一個帶著濃郁果香和酸甜味的吻。
「幫你中和一下。」彼得學著她的話說,舌尖在她嘴唇上舔了舔,語氣純潔,無辜,且直白,「好像甜一點了。」
貝爾納黛特低頭把臉埋進圍巾里,熱氣和暖烈過頭的溫度從口腔蔓延到臉頰。她伸手輕輕推一下對方,又很快捏住他的衣角:「……陪我去買點喝的,山楂太酸了。」
「好。」
他邊說邊糾正她手的位置,和他握在一起,有點驚訝於她手的溫度居然這麼涼。好像只要一脫離暖氣充裕的環境,她手上的體溫也會迅速跟著周圍的溫度下降。
這倒是他以前沒注意到過的,畢竟他們以前只是朋友關係,從來不會如此親密的牽手。彼得想著,握著她的手一起塞進外套口袋裡。
路過一家裝潢格外新的飲品店,貝爾納黛特停下來,指了指那上面的招牌:「就這個,行嗎?」
「沒想到這裡也開分店了,之前我在皇後區那邊喝過,味道很不錯。」她說著,視線落在外面的廣告牌上,開始考慮點一杯什麼。這個無□□的當季新品看上去很不錯的樣子。
彼得沒多想便接話:「我知道。你有段時間經常去,還在那裡和塞萊斯特見過面。」
明明是語氣輕鬆平常的話,卻因為內容的過於怪異而讓貝爾納黛特不由得愣一下:「你怎麼知道?」
在剛從語音留言里明白彼得想法的那段時間,因為太過不知所措,以及無法在短時間內理清自己的感情,她的確隔三差五就會來這裡買上一杯喝的,然後獨自去各種地方散心,避免兩人見面。
可是,他為什麼會知道?
面對戀人的詢問,彼得這時才知道自己一時說漏嘴,於是立刻想要岔開話題:「那個……你想喝什麼?這個新品?還是可可芒果?」
可可芒果是她之前總喜歡點的。
這下簡直越描越黑。
彼得尷尬地抿住嘴,視線餘光注意到貝爾納黛特眼中越來越濃郁的詢問。那雙鮮凈冰涼的綠色眼睛映照得他格外狼狽。
「彼得?」她叫一聲他的名字,語氣並無多大變化。她能感覺到那隻握著自己的手正一下子變得格外僵硬,然後開始試探性地撫摸她的指尖,像是小動物在蹭著撒嬌一樣。
暖棕色的小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堆滿甜蜜到心虛的乾淨愛意。
「先點單吧。」他試圖推諉。
「店在這兒又不會跑。」
「呃……那,那要不……」
彼得撓著頭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對面的花店上,立刻像是發現救星一樣:「新年怎麼能沒有花,你等我一下!」
說著,他鬆開貝爾納黛特的手,從人群里靈活無比地竄出去。她試圖去拉回對方,卻連少年飄起來的圍巾末端都沒碰到,深色的毛線流蘇在她指尖虛撫一下便瞬間遠離開。
這讓貝爾納黛特有點懊惱。
他也太會躲避了。
很快,前面的客人已經離開,輪到她點單。
貝爾納黛特有點心不在焉地選了兩種不會出錯的經典款,要求其中一杯做成無糖,然後便退讓到一邊等待。
幾分鐘后,彼得拿著一束包裝精緻的灰綠色鬱金香和白色劍蘭走過來:「你選好了嗎?」
貝爾納黛特嗯一聲,沒有多作回答,也沒有去接他手裡的花。
兩個人各自捧著飲料走在街上,熱鬧非凡的新春遊行隊伍從旁邊浩浩蕩蕩走過。彼得看著她雖然沒什麼表情流露,卻沉靜得過分的側臉,主動捏住她的手放回衣兜里:「你是不是生氣了?」
其實沒有。
但貝爾納黛特知道不假裝這樣,他估計會想盡辦法把剛剛的話題繞過去。
於是她維持著臉上波瀾不驚的慣常表情,抬起臉注視著他:「那你準備好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我經常來這家店,還喜歡可可芒果飲料,還在這裡和塞萊斯特見過面了嗎?」
彼得猶豫著將涌到嘴邊的借口吞咽回去。淡淡的霧氣從他呼吸間漂浮出來,擴散在眼前,模糊了他的眼神。
「其實,我就是路過……」
「你知道我能聽到你影子說話的對吧?」
「……」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嘆口氣,心裡卻隱約已經有了猜測,「你在跟蹤我嗎?」
聽到這句話,彼得幾乎是立刻屏住呼吸,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身體不自覺緊繃起來。
看他這個反應,貝爾納黛特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對不起。」他開口說話,全身仍然是僵硬的,聲音輕飄得像是氣流直接從喉嚨里滑出來,一點真實質感都不帶,空洞到空白,「但是那時候我控制不住。」
「控制什麼?」
「所有一切。」
他回答,一動不動的身軀好像被寒風與冬雪凍結在原地,只剩聲帶還在勉強震動著,想要將那些擁擠在凝固胸腔里的濃烈感情全都擠壓出去,變成一片片碎裂的低啞聲響:「我的想法,我的思維,我的行動,還有一直不肯放過我的蜘蛛感應。我全都控制不了。」
這跟蜘蛛感應有什麼關係?
貝爾納黛特有點愣,旋即回想起奪心魔曾經和她打賭,她一定會被彼得輕易找到的事。
可那不是只會感應到危險嗎?為什麼總感覺事情開始往奇怪的方向發展。
將她的沉默誤以為是不悅,彼得低落地垂下頭,半張臉都埋進手裡的花束中,聲音悶悶的:「對不起。我保證以後不會了。」
畢竟沒人喜歡被一天二十四小時地跟著。這種行為簡直驚悚到換個人物和場景,就是一樁變態刑事案件的程度,貝爾納黛特當然意識到這點。
可是……
當她停止攪動杯子里可可芒果的動作,轉而再次抬頭看著對方那雙閃爍在白色劍蘭背後的漂亮眼睛,又覺得,其實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只要對方是他。
這是一種很古怪的想法。
也許是非常確信並了解對方的善良天性,貝爾納黛特總感覺任何人只要接觸過彼得·帕克,就不會把他和任何威脅聯想在一起。
他太真誠了,小鹿一樣柔軟又溫暖,也有著屬於他這個年齡段的少年獨有的意氣風發,鮮活純粹。乾淨到讓人哪怕稍微懷疑一下他都會立刻自我譴責,怎麼會這麼想。
……這應該不是自己戀愛中的濾鏡問題吧?
貝爾納黛特默默思考著,吸一口可可芒果,問:「為什麼要那麼做?」
「因為想見你。」也許是發現她並沒有預想中的生氣或抗拒,彼得小心翼翼將臉從花束里抬起來,同時捏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裡悄悄畫圈。
「我知道那時候你不想見彼得·帕克,所以我只能拜託蜘蛛俠去幫我看看你。以及……」
「我想離你儘可能的近一點。哪怕一點點也行。」
她快被這種不加掩飾的熱烈坦白衝擊得失去思考能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得寸進尺地湊近過來,飛快在自己嘴唇上偷走一個吻,撲面而來的巧克力香味。
「我想我也開始喜歡可可芒果了。」他笑起來,燦爛溫暖。
男色當前,貝爾納黛特好不容易穩住情緒,沒打算就這麼讓他糊弄過去:「那蜘蛛感應又是怎麼回事?」
彼得:「……」可惡,居然沒奏效。
他有點挫敗地咬下嘴唇:「那不重要的。」
「重要。至少我想知道到底怎麼回事。」
「你會生氣,甚至說會害怕然後不理我。」
她錯愕地睜大眼睛,剛想保證自己不會,然後又反應過來:「你想聽我保證什麼?」
他沒回答,只捏著她的手緊緊扣著,略尖的虎牙刮過吸管,象徵性地吸了半口熱巧克力,含糊不清地回答:「你知道我想聽什麼。」
越來越會討價還價。
貝爾納黛特覺得自己有必要跟他講講道理,但是一看到他滿臉低落與無辜,又覺得自己是不是要求太多了。
正在猶豫的時候,她聽到自己已經違背理性,先一步在對方的認真注視中做出保證:「那麼,不管接下來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生氣,也不會不理你。」
她的影子在身後發出了一聲冷笑,好像在嘲諷她的毫無原則。而彼得的影子則高興地開始喊「好耶」,還黏糊糊蹭過來試圖貼貼,被一把拍回原地。
「這是在大街上,別亂動。」她的影子如此說。
得到保證的彼得終於稍微鬆懈下來,保持著剛才那種輕快的,友好鄰居專用的,善解人意的暖心聲線解釋:「其實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就是在特別特別想見到你的時候,蜘蛛感應會有微弱的反應,能讓我大概感應到你的位置。所以我就跟過去了,恰好看到你和塞萊斯特在皇後區的這家店裡,其他就沒有了。」
這已經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美化版本,無害到讓人乍一聽並不會馬上意識到這是件多麼離譜的事。
「你只跟過我那一次嗎?」
「……還,還有別的幾次。」
「到底幾次?」
「……我不記得了。」
是真的不記得,因為太多了。甚至許多時候,他半夜城市巡邏完回來,還會去到她房間里,在她床邊安安靜靜地守上一段時間。
她真的總是忘記關窗戶,這個壞習慣實在太方便他。雖然就算關上,他也有辦法打開就是了。
想到這裡,彼得心虛地連忙保證:「但是以後不會了,貝妮。真的,請相信我。」
貝爾納黛特沉默了又沉默,腦海里總是在「這一定有哪裡不對吧」和「可他是彼得,同時也是保護大眾的超級英雄。小蜘蛛能有什麼壞心思」之間反覆猶豫許久,最終選擇放棄思考:「下不為例。」
「沒問題。」彼得迅速點頭,然後試探著慢慢伸手將那束花遞過去,「你喜歡這個嗎?」
她接過來,臉上帶著淡淡笑容:「謝謝。」
兩人就這麼繼續牽著手往前走,在唐人街漫無目的地閑逛了一上午,又去預定好的餐廳吃過午飯。
回家路上,彼得的手機忽然響起來,是一個之前在滑板場認識的朋友打來的,問他要不要來參加今天下午臨時舉辦的活動。
他在問過貝爾納黛特願不願意陪他一起去后,很快答應下來。
滑板場就在公園裡,是新建不久的。彼得讓計程車司機在前一個路口調頭先開回家,取了滑板以後再趕去公園,大概十來分鐘就到了。
和彼得通話的是個剛滿十九歲的少年,戴著時髦的頭巾和軍牌,穿著一件鉚釘黑夾克和黑色牛仔褲,自我介紹叫凱文·索爾思。
見到貝爾納黛特以後,凱文先是滿眼驚艷地一愣,然後恍然大悟:「她就是你背包里那個女孩子!」
什麼背包?
貝爾納黛特一頭霧水,看到彼得迅速抬起手肘撞了對方一下,然後略帶不自然地朝她解釋:「就是,我背包里有個可以放名牌的地方,我那會兒……你不在,所以,我就放了一張你的照片。」
他說的應該是自己被暗核帶回十六年前那段時間的事。
「後來那照片被利拉和塞姆那兩個混小子看到,說是喜歡就直接拿走了,彼得還跟他們打了一架。」凱文忍不住補充。
「你跟人打架?」她有些驚訝,想不出除了在遇到犯罪分子的時候,彼得在什麼情況下還會跟人動手。
「是他們先惹我的。」彼得嘟囔著回答,眉尖皺著,一種不常見的銳利感從他神態里過於自然地流露出來。
「還是一打五哦。」凱文嘖嘖讚歎,「利拉平時總帶著另外幾個傢伙在這兒遊盪的,今天倒是沒來。」
貝爾納黛特聽完更驚訝了。但考慮到彼得是蜘蛛俠的事實,以及凱文的語氣,她簡短思考一下:「對方人沒事吧?」
彼得:「……」
凱文:「???」
「貝妮。」他有點不高興地看著對方帶著調侃笑意的清麗臉孔。
「開玩笑的。」她晃了晃兩個人握在一起的手。
凱文揉揉鼻子噫一聲,伸手搭上彼得的肩膀:「走吧,今天來試試這個新場地。準備好輸得滿地找牙了嗎?」
彼得歪頭想了片刻,友善提醒:「你今年以來好像就沒贏過我。」
凱文被他說得啞口無言,頓時憤憤不平道:「所以你到底是吃了什麼特效藥,以前你可沒這技術和體力。」
彼得想都沒想就張口胡說:「因為體育課不及格多了,總是被罰跑,然後就鍛鍊出來了。」
兩人一起來到公園裡的新場地,此時這裡已經有兩外幾個年輕男女也在玩滑板。
貝爾納黛特坐在一旁的觀賞長椅上朝彼得揮揮手,示意他不用擔心自己,好好去玩。然後她摸出口袋裡的耳機,點開一首歌。
二月初的氣溫還比較低,偶爾有將化未化的濕冷雪粒從樹上掉下來,落在她的頭髮和裙擺上。彼得怕她坐在椅子上著涼,臨走前將外套脫下來給她,正好能當小毯子裹在身上。
貝爾納黛特對於滑板不算太了解,只懂最基礎的欣賞。
她看著彼得踩著滑板從階梯上騰空跳躍下來,冷風吹嘯著穿過他的身側,勾出少年修長結實的身體線條,頭髮凌亂搖晃。腳尖離開滑板的瞬間,那張沒有生命的滑板似乎一下子活了過來,在空中旋轉翻轉出一朵花,最後又落回地面,被他穩穩踩上去。
從起點的石頭階梯到後面的障礙物和磚石路面,彼得第一次來這裡,對路況其實並不熟悉,卻輕盈熟練得像是已經練習過無數次。
有時候貝爾納黛特都會以為自己出現幻覺,好像站在滑板上的並不是人,而是一隻隨時會飛起來的敏捷鳥類。
明明滑板正在帶著他快速向前,可他卻能如履平地地站在上面變換位置,時不時踩住滑板前端技巧性地一用力,帶動著整個滑板在他腳下旋轉一圈,繼續帶著他朝前滑行。
她被這種極為漂亮的技巧吸引住,正想站起來走近點觀看,卻忽然聽到有人正坐在旁邊向她提醒:「小心點,你的鞋帶鬆了,會踩到的。」
「謝謝。」她想都沒想就回答,然後彎腰去系好鞋帶,這才發現,自己旁邊什麼東西都沒有。
那剛剛是誰在跟她說話?
貝爾納黛特茫然地轉頭看向四周,後知後覺地回想起來,那個聲音其實很熟悉,所以她剛剛會如此自然地給出回答。
而與其說那個聲音像彼得,倒不如說更像另一個人……或者生物。
她一下子臉色蒼白地站起來,警惕盯著周圍,同時輕聲朝自己的影子問:「剛剛你有看到什麼嗎?」
「沒有啊。怎麼了?」影子問。
「可是……」她正愣神難道是自己出現幻覺,旁邊的歡呼聲正一浪高過一浪地傳來。
比賽就要進入尾聲,凱文在後面非常艱難地跟著他,以及其他參加這場小型比賽的滑板愛好者,同時忍不住罵:「我就知道帶女朋友來不會有好事,臭小子就知道瘋狂耍帥。」
周圍已經站著不少來圍觀拍照的遊客,還有朝這群年輕男孩們不斷吹著逗弄口哨的熱情女孩。
提前結束比賽的彼得並沒有去迎接周圍人的祝賀,而是改變方向朝一旁的貝爾納黛特滑過來,面前的樓梯和路沿完全沒與困擾到他。
徑直越過那些障礙物后,他踩著滑板尾端讓它正好翻起來落在自己手上,然後幾步跑到她面前,眼神亮晶晶的:「要試試看嗎?」然後他立刻發覺對方臉色的異常,「貝妮?你怎麼了?」
「什麼?」貝爾納黛特看了看他手裡的滑板,又看了看他,迅速收拾好表情,「噢,你是在說嘗試滑板嗎?我覺得……還是不要了吧。」
她摸摸露在外面有些凍紅的指尖:「我怕摔倒。」
「沒關係,我不會讓你受傷的。」說著,彼得伸手拉起她就朝旁邊的練習場地跑,留下身後一臉幽怨的凱文。
凱文:「我說什麼來著?」
看著面前被放好的滑板,貝爾納黛特非常不自信地試著踩一下,然後按照彼得教她的,右腳腳尖對著滑板前進的方向,另一隻腳踩在尾端保持平衡。
她學過溜冰,也有非常優越的舞蹈經驗,對這種好像快要失去平衡的危險感倒是適應良好,就是格外不習慣兩隻腳得放在一個平面的方式。
彼得摟住她的腰,提醒她可以將手放在自己肩膀上,然後帶著她慢慢適應站在滑板上移動的感覺。
「這樣嗎?」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這種自己的腿好像是借來的奇怪感覺,還是在上次學溜冰的時候。
「可以,別緊張,你手放我肩上就行,試著朝前,不用一直盯著腳,抬頭……」
話音剛落,貝爾納黛特聽話抬頭,完全是毫無防備地和彼得幾乎貼在一起,鼻尖輕輕碰到他的下頜,聞到他身上因為剛運動結束而微微泛起的一絲潮熱氣和乾淨衣物的味道。
好想吻她。
彼得腦海里第一個跳出來的就是這個想法,並且一直持續到他晚上應該照例出去城市巡邏的時候。
於是在將戰衣與面罩全部穿戴完畢后,彼得拉住蛛絲從半空中直接越過馬路,輕盈無聲地蹲在少女房間在的花架上。
看到他來,貝爾納黛特一點也不驚訝,以為是例行告別,結果卻發現他有些言不由衷。
在影子的提醒下,她有點好笑地主動湊上去,用指尖勾住他面罩的邊緣朝上拉,露出他的下半張臉,然後仰頭吻上去。
「一夜平安,全紐約人民的超級英雄先生。」
「晚上好夢,彼得·帕克的瑞恩小姐。」
看著他縱身一躍消失在窗外的茫茫夜色與細雪中,貝爾納黛特回到桌前簡單收拾一下,將白天彼得送她的花放進從唐人街買來的花瓶里裝好水,準備睡覺。
關燈前,她的目光無意間落在自己床邊的灰色棉拖上,忽然想起下午那個幻覺般的聲音,頓時手指一僵。
要不,還是不關燈了。有影子陪著自己會讓她感覺到安全。
她想著,從床頭櫃里找出眼罩戴好,躺下睡覺。
迷迷糊糊間,貝爾納黛特感覺自己渾身都好冷,所有屬於人類的溫熱都在逐漸從自己身體里被慢條斯理,一絲一縷地抽離出去。
血液冷卻,皮膚僵寒,骨骼凍結,只剩靈魂還在恐懼地感受著這一切。
難道房間里暖氣失效了嗎?
她接近痛苦地思考,隨即又意識到這種寒冷並不是一般的冷。就像她被丟進水裡,明明已經在死命掙扎了,卻有一隻手正按在她頭上將她不斷朝下面推,以及無數條冰冷黏濕漉的觸手正纏繞著她的四肢將她朝水底拖。
這種感覺……
貝爾納黛特困難地張開嘴想要說話,彼得的名字被卡在喉嚨里無法念出,最後被擠碎成一次次微不可查的細弱呻.吟。
她感覺自己要窒息了。
極度的寒意像是一萬隻蟲子正在啃食她的身體,甚至想要擠開她的顱骨朝腦子裡鑽,尖銳的痛苦炸開在頭皮,並很快回蕩在整個腦海里又蔓延向四肢百骸。
「彼得……」她無比虛弱地喊著那個讓她最依賴的人的名字,聲音輕微到自己都快聽不見。
「彼得……彼得——!」貝爾納黛特竭盡全力大喊著,尖叫著求救,企圖讓自己從這泥沼般可怕的夢境里清醒過來。
等等,夢境?
這是夢境嗎?
她想不出來,只能瘋狂掙扎著,抗拒著,感受著有什麼冰冷沉重的東西正慢慢沿著她的腳踝游弋到膝窩,胯骨,小腹,腰線,然後沿著脊背一路往上,最後停留在她的後頸與耳邊。
她說不上來現在自己是個什麼狀態,但她感覺自己正以一個非常屈辱且沒有反抗力的姿勢被那個非人的存在扣鎖在懷裡,壓在身.下。
然後是那個聲音,和彼得那麼相似卻又完全不同的聲音:「別動了,貝妮,放鬆下來。你越想醒過來,只會越痛苦。」
她認出這個聲音,無數的絕望和驚懼瞬間在心臟里炸開,將她的心理防線摧毀得一片血淋淋。
天哪……
天哪,天哪,天哪!!
貝爾納黛特渾身發抖地叫喊著試圖掙扎,卻仍舊被執拗地朝那片無盡的冰冷意識海底拖下去。
在她以為自己就快要死了的時候,一切壓力與折磨又忽然消散開。
她筋疲力盡地躺在地上,眼神渙散地望著遠方漆黑一片的天空。
有紅色閃電從雲層中劃過,她看到自己的噩夢正在那裡等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