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釋懷

又是一年春節，港市的玉水鎮比起從前更加的熱鬧，主街道上熙熙攘攘，小店裡「好運來」的歌聲隨著音響的震動飄得長遠，隨眼可見的紅燈籠中國結高高掛起，穿著大紅衣服的小孩子手裡拿著點燃的煙花在嬉笑打鬧，整條街都是一片火紅，好不喜慶。

與主街的熱鬧格格不入的是距離街尾不遠處那條曾經令玉水鎮被譽為「小香港」的玉水江，還有玉水江碼頭稀疏的幾個人影。

夜裡的玉水江沒有了白日的波瀾，在漆黑的月夜下只余無邊的靜謐和神秘。

兩個女孩靠在水泥砌起的圍欄上，穿著同款的毛呢大衣，其中一個比較怕冷的還圍了條紅黑格子的圍巾，時不時搓搓手取暖，今年的春節還是有點冷，六七度的天氣，江邊總是風大一些。

凌雪梅扯了扯林筱穎揣在兜里的手，從她口袋裡掏出已經被捂著溫熱的手機，打開微信頁面，無視上面一排帶著數字的紅點，然後在眾多信息中找出已經被設置了免打擾的群聊「小初幺班」。

風花雪月：[圖片]

風花雪月：好多人都已經到啦，還有誰沒出發的？

陳網紅：我快到了，就在樓下前台。

水英英英呀：我也到了，我好像見到陳婉紅了[機智]

一隻大熊貓：給你們看一下我們依舊英俊瀟洒的班主任。

一隻大熊貓：[圖片]

柒柒巳時酒：[哇哦]老班這是發福了嗎？

吳知者：我靠，我好像迷路了

吳知者：班長大人能不能派個人來接接我啊[捂臉]@一顆大源子

吳知者：期待jpg.

一口一個小盆友：無語jpg.

一口一個小盆友：吳潮涯你是路痴嗎？@吳知者

看我七十二變：吳潮涯你是路痴嗎？@吳知者

旭旭如生：+1

困困困困困：+1

底下是一排的+1，凌雪梅把手機舉到林筱穎面前，兩人一起看著群里的消息，群里一片和氣，被艾特的班長自始至終沒有發言。

凌雪梅看了一眼無動於衷的林筱穎，「好多年都沒去過同學聚會了，不打算再去見見她嗎？」

她雖然和林筱穎是後來才認識的，卻也知道初中時林筱穎有個非常要好的朋友，後來因為某些原因，兩人沒有做任何道別就各奔東西了。

初中畢業時，林筱穎以全優的成績拿下港市中考狀元，港市各所重點高中紛紛向她拋出橄欖枝，給出相當優質的條件，誰知林筱穎直接報了隔壁市的一所普通高中，在所有人的不可置信中去了n市，並換掉所有的聯繫方式，僅和家裡保留了聯繫。

凌雪梅也是在這時跟林筱穎遇見的。

當時凌雪梅第一次出遠門，在輕軌上被扒手摸走了身上所有的錢和手機，等凌雪梅下了車一摸口袋，口袋裡空空的啥也沒有。

凌雪梅一個小姑娘一下子就慌了，小眼通紅的，就拖著個大行李箱就這麼蹲在輕軌站的小花圃旁邊，盯著眼前的小塊地方眼淚啪嗒啪嗒的掉。

輕軌站最是人群聚集的地方，進出的旅客眾多，卻沒有一個人將自己的精力分給凌雪梅。

也許是來去匆匆，沒有注意到她，也許是注意到了，卻不願意多管閑事。

同樣拖著行李箱的林筱穎也在辦理手續後走出輕軌站，正準備打車前往學校，卻不經意扭頭，就看見一個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蹲在那裡哭的噼里啪啦，周圍也沒有大人。

林筱穎眉頭一皺，心想或許是騙子的新騙局打著主意不想理會的時候，腳上已經不聽使喚的走到了那女孩面前。

凌雪梅被陰影罩住，抬起頭看向來人。

她哭的實在厲害，上氣不接下氣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一雙紅腫得像兔子一樣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走到她面前的林筱穎。

小姑娘長得白白凈凈，小胳膊小腿的看著就人畜無害，林筱穎默默在心中將她是騙子的可能性排除。

但因為林筱穎本就不是多話的人，再加上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一時間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相對無言。

林筱穎見她眼淚鼻涕一起流，一張臉髒兮兮的，心中不免有些嫌棄，卻還是從背包里拿出一張紙巾遞給凌雪梅，凌雪梅也不推脫，直接接了過來將鼻涕眼淚擦掉，然後……繼續哭。

看凌雪梅這一時半會也停不下來的模樣，林筱穎直接將整包紙巾塞到她手裡，也跟著在行李箱旁蹲了下去。

約莫有十分鐘，凌雪梅才終於平復的心情，只是說話時還帶著些鼻音，「謝……謝謝你。」

林筱穎看了她一眼，不說話。

「我叫凌雪梅，我今天是來學校報道的，我的錢被偷了，嗚……手機也被偷了……嗚……」她一邊看林筱穎一邊說，看林筱穎還是那副沒有表情的樣子，說著說著眼淚又要掉下來了。

林筱穎不知道怎麼安慰人，見她淚水跟不要錢似的心裡一急，直接吼了一句：「不許哭！」

凌雪梅本就委屈噠噠，被林筱穎這麼一吼，反而有哭得比剛開始還厲害的趨向。

「等一下，我不是……你別哭……」林筱穎語無倫次，不知該怎麼去說，心中更是升起了一種回到十幾分鐘前將一時心軟的自己一巴掌拍死的衝動。

就這樣去學校報道不好嗎？

她為什麼要多管閑事？

最後林筱穎還是敗給了她，藉手機給凌雪梅給家裡打了個電話，交代當前的情況，又從她本就不多的錢里抽出一張紅票子塞到凌雪梅手裡。

然後林筱穎還給凌雪梅叫了一輛計程車，親眼看著她上車后才放心的拖著行李箱去學校報道，甚至連名字都沒有告訴她，林筱穎想，就一次過，沒有下次了。

誰知道第二天她走到教室門口，就看到昨天哭的天昏地暗的小姑娘衝到她面前，用那嬌嬌滴滴的聲音叫了她一聲「姐姐」……

林筱穎從沒想過，就因為這一次的心軟，換來了那之後無數次的心暖。

「穎子，去一趟吧，我就在外面等你。」凌雪梅拉起林筱穎往停車場走去，入手一片冰涼，她的手總是這樣，就連大夏天手也是冰的。

林筱穎和凌雪梅上了車，車卻不是林筱穎同學聚會的方向開：「我先送你去見慧慧和阿坤，我去去就回。」

凌雪梅略一思索便同意了，她知道她是想自己去給那段遺憾的過往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林筱穎送完凌雪梅再過去的時候，名為「小初幺班」的群聊，推送消息已經99+。

包廂內的氣氛都已經活絡起來了，聊天的聊天，喝酒的喝酒，唱歌的唱歌，但畢竟林筱穎跟他們已經很多年沒見了，他們看到她的時候竟然一時間沒有人認出來她是誰……

不，還有一個人認出她了，就是拿著話筒靠在主控台邊上的郭源源，只是她沒有說話，眼鏡下的視線卻緊緊跟在林筱穎身上。

一時間包廂里除了歌曲伴奏就沒有別的聲音了，給林筱穎發了消息讓她過來的語文老師站起身，笑眯眯地看著她，林筱穎也不尷尬，徑直走到那個老師面前輕道了一聲抱歉便入了座。

一個以前跟林筱穎同過桌的女孩子眯了眯眼，細細思索了一會，一個模糊的身影出現在她腦海：「啊！她是林筱穎！」。

聲音不大不小，卻也在這一片傳開去，一時間交談聲四起。

林筱穎沒有理會那些關於她的議論，只輕聲和語文老師聊著日常。

語文老師算是她初中時對她比較好的一個老師，名字倒是跟他有緣，也有一個穎字，叫高穎茵。

林筱穎一邊說著還一邊拿了一支啤酒給高老師和自己倒上，動作慢條斯理，一杯下來酒杯中也沒起多少泡沫。

「現在班裡面的學生都出息了，做老師的，當白領的，自己創業的……

「是啊，都長大了。」

「筱穎啊，你也沒有辜負老師的期望啊。」

高老師欣慰的看著林筱穎，在那一屆的學生中，比林筱穎出彩優秀的大有人在，林筱穎沉默寡言，著實不算優秀，也不引人注目，成績也只是平穩的在十一二名上下浮動，整個人更是在班裡沒有什麼存在感。

卻又是這樣的林筱穎，輕輕鬆鬆拿下了港市中考狀元。

林筱穎和高穎茵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偶爾會有一兩個人過來找她敘一兩句舊事，林筱穎都不溫不火應付過去了。

也有幾個就坐在林筱穎身邊不走了。

林筱穎看了一眼那邊，郭源源已經坐回到沙發上了，身邊圍著好幾個女生，嘻嘻哈哈的說著最近的新鮮事。

林筱穎想，她變化其實並不是很大，也還是跟以前那樣人緣好，走到哪裡都有一大堆朋友。

林筱穎再看過去，郭源源卻在林筱穎看過去的一瞬間抬頭，兩人的視線隔著大半個包廂對上，郭源源有些怔愣，林筱穎卻是笑笑，在郭源源反應過來前便扭過頭繼續跟周圍的人寒暄。

她在高老師的口中得知，她這些年一直都過得很好。

如此，便好。

她的心中突然就釋懷了，沒有誰會一直需要誰，也沒有誰會一直停在原地等誰，她們都不需要抓著往事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