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哥們」
那一日,有雲朵爬入這建立在天空的城市。濃厚的霧氣瀰漫街巷,孤兒克羅利年僅七歲,在爭奪半塊麵包的「戰爭」中落敗,還被人痛毆一頓,丟在巷角。
「我見過許多你們這沒有的東西,還在你們的語言里找不到詞兒來形容。」
哥們蹲低了身子,俯視爬在地上的克羅利。
「不過,那多半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世界已完全變了模樣。但是,有些東西不會變。比如,力量與知識。知識是打拚的憑證,而力量則是實現一切的道路——克羅利,你要想辦法獲得它們吶。」
「哥們」長著副十七八歲少年模樣,身著的衣物與克羅利曾見過的都不大一樣,還能根據他的心意不斷變化。但最常穿的,是一套被他稱為「校服」的綠白色衣物。
哥們告訴他,這玩意是「高級中學學生」穿的統一制服。可現在這世界上沒有人開辦「高級中學」,所以克羅利是無緣見到了。
哥們和克羅利講過許多不存在的事物,「高級中學」是其中之一。此外,還有「智能掌上傳輸機器」,「高階差分機外接液晶屏幕」,「輕型非蒸汽動力車輛」,還有個叫啥啥總之是非常厲害的網等等完全聽不懂的事物。
平日里,除了聊這些有的沒的,哥們也愛在他落魄至極的時刻,到他身旁嘰嘰呱呱。說的內容無外乎是:
「但我的評價是,還好我住在你的腦中,克羅利。我有你此刻最迫切獲得的力量,而且很多,很多。只要你肯把身體的控制權讓出來一點點的話……幾個小時或者幾分鐘?我就會讓它們為你所用喲~現在心動的話還有試用期——」
哥們說著怪話就要貼近克羅利的身軀。奇怪的是,當他的手指點在克羅利身上時,指尖霎時間穿透了衣服,隨後進入到他的身體之中。
「滾滾滾,沒興趣。」
雖然趴在地上,克羅利還是有拒絕的力氣的。
哎喲!彷彿一頭撞上銅牆鐵壁,哥們不知受到了多大的反作用力,整個身子都被驅離克羅利周遭,開始飛翔。
克羅利轉頭看向狼狽的身影。
哥們是一個鬼魂。簡潔來說,一個丟失了軀殼又無處可去的可憐傢伙,寄居在了克羅利的腦子裡。除了待在克羅利這麼個七歲小孩的視線里,這傢伙哪也去不了,只能抱怨這抱怨那,不時說教兩句,還天天打著佔據這幅身體的主意。
克羅利自是不能讓他得逞。
可是……好餓啊。
那塊麵包是最近幾天他領到的唯一食物,可是又被人狠心搶了去,似乎已經走上了死路。
意識逐漸昏沉,是缺乏能量還是被毆打後身體在代謝恢復?分辨不清了。他只覺得死亡正在到來。
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能獨自活個兩年其實也挺厲害了吧?他本來應該和父母一樣,在兩年前一併失蹤,卻不知被誰救下,多受了這兩年苦,還遇著個天天覬覦自己身子的「哥們」,倒也是給毫無意義的一生添了幾分韻味。
話說父母又為什麼帶自己來到雲端之上呢?只是為了找個地方拋棄,所以選了這處離地面都有好幾千米的地方嗎……
思索之間,他沉沉睡去,像要不再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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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到了最後,爛攤子還得自己收拾。
「哥們」看克羅利徹底不動了,再次來到了克羅利背後,將軀體一點點沒入。雖然體格差得挺多,但深入的軀幹不知都去了何處,
不再從另一側竄出。所以很快,他便從克羅利的背上消失,完全掌控了他的意識。
那種感覺很是微妙,可供操縱的感覺由脊髓開始流淌全身,直至指尖與腳尖才知道停下,簡直是無窮無盡。
克羅利覺得這感覺異常新鮮,雖說自己過往擁有的是十八歲的肉體,但在時光的洗刷下早就有些陌生了。
可以說得直白點,不論是什麼樣的身體,操作身體這個行為已經變得生疏。
掌握。隨後到來的,是虛弱,痛楚與抓狂的飢餓。
哥們還記得上輩子聽來的道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他一直遵循這個道理。雖然「能碰一碰世界上的東西,而非只能當一個觀察的鬼魂」這個慾望強盛得令他慾火焚身,他卻從來不強硬的擠占這小孩子的意識。呃,頂多平時隨意用言語誘惑倆句——反正這小傢伙執念那麼深,也不會答應的嘛。
但現在可是生死存亡咯。要是這傢伙死了,自己多半也會消亡的吧。哎,想起以前看過的小說里,轉生者們要不就成為一方豪傑,要不就引領一個時代的,哪裡有同自己一般窩囊的?明明自己還算素質較好的那一批,自身有些能耐,卻得把這能耐用在給這小屁孩找下頓飯吃。
真是憋屈死了!
哥們忿忿不平,腦袋裡想這麼多其實只是想轉移注意力。積攢力量從地上站起時,渾身痛得讓他倒吸涼氣,那幫搶食的傢伙下手咋這麼狠……
那就先去教育他們一下吧。
他扶著小巷的鐵牆。單手輕輕拂過,鋼材彷彿遊船經過的水面般泛起漣漪,隨後,凸起,凸作一根圓筒狀的鋼管。
哥們用著克魯利稚嫩的雙手,將其一把掰下,杵在地上當做了拐杖。
他一瘸一拐走入霧中,似乎被這座城市徹底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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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暖和。這是克羅利想到的第一件事。這就是死後的世界?暖和挺好的,看來死也不是什麼壞事嘛。
然後他睜開了眼,第一眼看見的是哥們的大臉盤。
「你醒了?」
克羅利被嚇得不輕。你說一個鬼魂咋能這麼窮追不捨呢?我都成你同類了你還粘著我啊?但他迅速發現自己沒死,還活的好好的——不過,周圍似乎也只有自己活著了。
克羅利身上裹著毛毯,和在玩壯膽遊戲一般躺在具屍體旁睡覺。
他蠕動身子,轉身看了看。那屍體看起來不過十幾歲,頗為眼熟。是之前毆打自己的傢伙之一。
你不能說克羅利不害怕屍體,只能說屍體多得令人木然。-整條小巷中躺滿了死人,牆壁上的血污泛著黑色,顯然已經凝結多時,他們皆是衣衫襤褸的傢伙,身上有諸多被尖銳物體穿刺的痕迹,現場卻不見兇器的蹤跡。
「這就是,我給你的試用期。」哥們站在一旁撓了撓頭,如此說道,「也別怪我下手太狠啊,本來我想著打傷就算,可這幫傢伙在你昏迷時又被我逮著搶劫許多孩子,我才沒忍住下了狠手。」
克羅利冷眼看著一切,倒是誇獎起哥們。
「雖然我對此一點都不心動,倒是有些驚嚇。但是,我覺得……你做得很對。」
「而且我還發現個怪事兒。總感覺現在我使不上勁兒了,上輩子對這些鋼啊啥的進行形變順暢得要命,現在簡直是和上廁所便秘了一樣難受哇,是不是你這身體素質太差了導致的……」
「話說,我覺得咱們首要關注的事情不應該是這個。」
克羅利將手伸出毛毯,指了指巷子的出口。
一大堆督察正在巷口躊躇,猶豫著是否該貿然進入。
「本就是要引這幫傢伙來。」
哥們聳肩笑了笑,伸手指著某處方位。
「克羅利小弟,準備去督察局,開餐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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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兩年,克羅利成功地活了下來,加入了東區的「孤兒公會」,成了掌管諸多下屬的「話事人」,混得還算不錯。然後?然後就遇上了些不好的事情。
他曾在五歲那年失去一切,卻不料在四年後的某天,再次失去了一切,包括「哥們」。
直至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