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裝起來了
雷勒內·費爾巴哈今天氣得發瘋。當然,論誰被一幫沒父沒母的臭孤兒戲耍,不,簡直是騎在頭上屙屎,都會怒火中燒。
呃,還被臭番茄丟了滿身。
流煙幫的各位也都挺清楚,所以,逮著一個是一個。
街道、頂梁、拱橋、拱洞、無數商店被匆匆掠過,走道形似游蛇順延雲壁的走向,斷折的燈柱給奔跑的諸位鞠躬。
人群在拉進與矮小身影的距離,就要抓到了!
大街上,黑壓壓一片的壯年男性追著孩子跑個不停,看起來頗為不講道德。
他們也不是沒想過這孩子是個誘餌,早就分兵追捕。不過帶隊的雷勒內——眾人的大哥對這亂扔臭番茄的傢伙恨之入骨,小弟們自然不肯掉隊,陪伴大哥紛紛跟上。
只有屈指可數的愣頭青離了隊,執意要找到那幫孩子的大部隊。這樣看來,也算是全員壓上,多少有些欺負人家小孩子的意思。
不過這小孩子真是能跑啊,怎麼能跑得這麼快!雷勒內有些傻眼,大傢伙們其實不是有著些惡趣味故意趕著孩子跑,而是真跟不上這臭小屁孩的速度啊!
好在人群中,一個髮型和刺蝟差不多的傢伙抄著大榔頭,「啊啊啊啊!」地加快了腳步,沖在隊伍最前方。縮短了大段隊伍與小孩的最短距離。
雷勒內看向那熱血的背影,倏忽間忘卻了身上的腐臭,想起逝去的青春年華。
那時,自己呆的幫派還沒有被飛來橫禍突然毀滅,有那個時候一半的幹勁,也不至於被來這競爭殘酷的地方過日子啊。
思慮之間,幾聲清脆的刺響在崖邊回蕩,像是鳥鳴,還挺有節奏。
氣喘吁吁的毛頭扭脖四處張望,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再次加速。一眾混混叫囂起來(氣喘吁吁),更加起勁,同步加快了腳步。此刻,他們和貓抓老鼠一樣,享受著名為「追捕」的戲耍。
小孩子在逃跑中逐漸靠向牆邊,突然轉身,逃入一處巷子。
沖在最前面的——拿著榔頭的傢伙——已然和大家拉開距離。他在逐漸逼近那腳下生風的小孩子,繼續吶喊著「啊啊啊啊!」,也轉身拐入小巷。
要在這處彎道追上了嗎?
眾人突然眯起眼睛,心中湧起期待的感覺。
「碰。」
聽起來是什麼事物破開了,毫無預兆,粉塵的浪潮於豁口湧出,霎時間吞噬了熱血男兒。
雷勒內有些懵。
是那小孩子還有那些混球的「道具」?還是說那傢伙把輸氣管打破了?哪一個都有夠丟臉啊……
雷勒內扶面。看來開會的時候又要被嘲笑了,哎,年輕人還是少點熱血比較好嘛。
可迅速接近拐角,心中逐漸湧現出不安。
腳步聲呢?這塵是活生生把人給吃掉了嗎?他捂住口鼻,另一隻手在面前甩來甩去,試圖撥開濃厚的煙塵,卻毫無作用。他加快了腳步,想趕緊蹚過這處地方,
卻踢到了柔軟卻沉重的事物。
他低頭,看見一個趴伏在地的傢伙。
刺蝟頭,可是泛著紅色。
頭部鮮血淋漓。
瞳孔放縮。他下意識後退一步,沒有撞上其他成員,卻踩到黏滑的血,轟然倒地。
有風拂過,空中灰白的煙氣化作流體,退至雷勒內背後,而一直被遮蔽的身影,終於被光芒發現。
茫然的眼瞳中,一位少年立在前方。他倚靠骯髒的牆壁,頭頂青灰色頭髮,
漆黑的大氅被煙氣熏成暗黃,卻不減吸噬光芒的效力。而在手中,潔凈的白手絹一塵不染。
青年動作小心謹慎,擦拭沾染在手心的血液。
潔白與殷紅,同樣扎眼。
雷勒內突然意識到,他認識這個傢伙。
意識下潛,面前的人粗暴地拉扯出回憶。
滿目灰敗。
那天,於鋼鐵城區沉積了數十年的塵土被盡數激起,天上下起無溫度的灰雪。臨近夜晚,他抱著採購回的長麵包與牛肉,不顧一切撞開封鎖的人牆。
顫抖,恐懼,哭泣,嘔吐,他向災厄之中跑去,追逐毀滅離去后的死寂。直至絕望流盡,他到達了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幫會總部。廢墟。
有掙扎著伸出的手,卻一動不動。他爬過地上的鐵皮,撣掉面上的灰燼,觸摸那些指往天空的手。它們和懷中剛出爐的麵包同樣溫熱,好似幾秒前還無事發生。
至此,無一人從災厄中逃出,經過雷勒內的身旁。
在那之後,他找過許多工作,將紋身洗去,改換樸素的衣裝,只為逃離黑幫,逃離那些骯髒卻愉快的奮鬥時光。
可主動涉足黑暗的人,又怎能隨意回到光中呢?他最終兜兜轉轉,還是加入了新的幫派,渾渾噩噩地混起日子。而於口耳相傳之間,他聽到過那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的名字叫——
「我是克羅利,克羅利·博伊德。」
年輕人的語氣漫不經心,自顧自作起介紹,仿若審判的起始。
回應他的只有沉默。
「雖然有些唐突,但是……」他終於抬眼,居高臨下,施捨雷勒內洞滅靈魂的一瞥。
「給我滾。」
.
於煙塵漸消之時,流煙幫諸位混混終於看見了詭異的場面。詫異得忘記了呼吸,徒留心臟狂暴地搏動,直至開始因缺氧而頭痛。
那小屁孩呢?好像已經跑得沒影了。這堵在巷子口的傢伙是誰?誒大哥為什麼坐在地上?不知道。你知道么?
他們互相看向對方。不知道。
喂,怎麼剛才一馬當先的兄弟也倒在地上啊?自己這是錯過了什麼?剛才是一腳踏進時空裂隙度年如日了嗎,怎麼錯過了這麼多事情啊!沒有打個一天兩天不會有這陣仗吧!
不管怎麼說,還是把大哥扶起來要緊。有什麼問題,問大哥不就行了?
馬仔們想到了一塊。一擁而上,手忙腳亂地扶起了雷勒內。
雷勒內依舊死死盯著眼前的年輕人。
「博伊德……為什麼要來這?」
除去那場盛大的災厄,自己和他又有什麼交集?
「呵呵。」年輕人像是聽到了幼稚的玩笑,「你們追趕我的摯友們,甚至以折磨他們為樂。
我為什麼不能為之憤怒?!」
他的靴子踏上地面,卻在雷勒內心中激起轟隆的地震。
至親——孤兒們的至親。他聽過這個名號。雷勒內的腦中回憶起隻言片語,在提及「克羅利」這個名字的時候,大家曾經議論過他與孤兒幫的關係。有人說孤兒幫的頭領們邀請他作為幫派的「調解人」,還有更離譜的說法:他是那個幫會的創始人之一。
可……可又有誰會相信一個行走的災厄沒有被政府關押在「空域囚牢」中,反而還能大搖大擺地來當個幫會老大呢?
但——又去哪裡找這麼相像的兩人?
雷勒內看起來魂不守舍,被嚇得喪失了語言能力。這幫混幫派的小年輕們自是不認得克羅利,他們只知道,這傢伙一定和那幫臭小屁孩有關。無言之間,氣氛劍拔弩張。
年輕人面色未變,將手緩緩地探入大衣,攻擊?還是要祭出什麼殺手鐧?一眾混混有些不知所措,紛紛握緊武器。直至此時,雷勒內才緩過神來。
「別動,大家,都別動。」
聲音顫抖著,他緩慢說道,好似說一句話就耗盡了所有力氣。
同時,年輕人已經掏出了東西。從衣內的黑暗移至陽光下,一個平凡的鐵盒在眾人眼前展露。大家正疑惑著,置於盒上的大拇指隨意撬開了盒蓋——黃褐色晶石躺在深色絲絨中央,折射著小巷暗淡的光,照出石心憨態可掬的圖案:
一隻追著自己尾巴咬的小狗。
「鐺鐺鐺鐺……」
鐵盒蓋子掉地。
四周只剩沉寂。
在鬧市廊橋這處靠近下集的地方混,怎麼有人會不認識那個標識呢?
那是「市長」的徽記。
「貴客,他是『市長』的貴客!」
傷害吾友,自此為敵。這便是貴客。可雲上又有幾人能得到那位『市長』,盤踞下集的龐然大物的尊敬呢?更何況還是這麼個小白臉……
雷勒內牙床顫抖。
「快跑!」
可小聲的嘟囔甚至被粗重的呼吸蓋過,無人聽見。
年輕人開始不耐煩。
「要我再說一遍嗎?給,我,……」
「走。」
聲帶垂死掙扎,發出如同風箱漏氣的聲響。
混混們轉身奔逃。
.
賭中了。
克羅利靠在牆邊一動不動,直至腳步聲消失殆盡,才松下一口氣。
「笑笑笑,你還擱哪笑!要是我沒憋住漏了餡,咱倆都得玩球知道嗎!」
在克羅利的視角,自從雷勒內被嚇得倒在了地上,耳邊放肆的笑便一刻不停。哥們在那站著笑完捧腹笑,捧腹笑完在地上打滾笑,簡直是毫無緊張感。
對面是十幾號人啊!裝逼失敗被痛打會要人命的好嗎!
哥們為了聽清克羅利的話,緩下來喘了幾口氣,隨後,又開始大笑。
克羅利無奈地搖頭。
不過,這次計劃屬實順利得難以想象。
他本來的計劃是:如果對方認識自己,那自然能嚇跑他們;如果對方不認識自己,那就掏出那個他偷來的鐵盒,震一震對方;但如果對方連自我展示的機會都不給……那就跑唄。
當小混混還在追趕孩子的時候,克羅利將頭伸出拐角,風塵僕僕的黑幫成員便被光芒盡數標記。即使他退回巷子深處,那些奔跑的人影依舊清晰可見。
原來還有這種功能?
克羅利正詫異著,眼前便有一團輪廓突兀而出,沖在了所有人前面。
「——哇偶。帶血包和麻藥了沒?」一旁的哥們問道。
血包、麻藥?他盯著那個狂奔的人影,忽然想到了一些能為自己的表演更添真實的騷操作。
只要兩眼一蒙,麻藥一打,演員不就到位了么?
克羅利瞬間心領神會。
看到他嘴角露出邪性的賤笑,哥們也忍不住笑出了聲,輕輕說道:「Ihavea」
當然,這句英文克羅利聽不見。
爾後,口哨吹響。
在第二個腳步迫近轉角的時候,拳頭驟然攥緊,手中,煙幕彈爆裂激發。迷濛之中,追趕的人被淋滿麻藥的手帕突襲,倒地,然後被鐵屑與顏料混合的「血」淋了滿頭。
凶發現場大功告成。
不過……還未達到完全的真實。
看著躺在地上,滿頭「鮮血」,時不時還打個鼻鼾的被害人,克羅利像他鞠了一躬。
抱歉,接下來,或許會有些痛。
將藏在背後的鐵棍掏出,他露出獰笑,猛力揮向沉睡中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