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事伊始
「我們在東方面臨詭譎的海澤,北方則是生命的禁地,天上有著瘋掉的人造太陽和能站人的雲朵,而地面上全都是蘑菇。要想生存下去,我的朋友,你得先承認:這是個瘋狂的世界。」
——理查德·艾森《下敦倫生存指南》
抬頭遠眺,當你見到以下要素:
緩慢掠過天際的鳥群,定睛一看卻發現是尾部噴著蒼白煙氣的飛空艇;見到大型飛艇撒出捕網,打包帶走一整坨白雲。開始懷疑雙目的效力,瞧見某團雲上有烏泱泱的建築群。
這一切都在儘力告訴你,你離那座建立在雲上的城市——雲集不遠了。
「雲端?哇,雲端。」
飛空艇上,蒸汽機的轟鳴聲蓋過了男子急促的低語。
窗外是傾斜的海洋與大地。自己正在上升,直至穿過雲層,抵達天空的領域。他用指尖敲打鐵質窗框,緊張卻興奮,透過臟污的圓窗找到了天上的城市。形似巨大的空中堡壘,人們築起的高矮建築覆蓋在白雲上,如同黴菌生長,異常魔幻。
四周的城市簇擁起中央的高塔,與一面龐大的風帆。風帆弓起身子,在風的推動下,拉著雲朵們一起航向海澤深處……
突然,有脆生生的話音劃破鼓噪的轟隆,進入耳畔。
「等會下船,別光顧著看景。跟緊我。還有,把那包裹捂嚴實了。」
是女性的聲音。
思緒回到震動的機廂內。男子戰戰兢兢地轉頭,女子站在他的身後。她將面容與身姿隱藏,埋入層層黑紗,只能看出身材嬌小,周身還散發著不可接近的氣場。
他撓撓腦袋,不自在地頷首。
.
下船,出港。
男子將行囊緊抱懷中,目光卻一刻不停,游移四方。
在艇上遠處觀望城市時,他看見擁擠的鐵青灰色樓房歪麴生長,總有顏色各異的小點在其上消失或冒出,好似傷口中不時翻出的渺小蛆蟲。
充當背景,天空被高聳的煙囪切割得七零八碎,烏黑的煙將天空嗆成灰色,順著灰色的軌跡,可以尋到天上一路畫過的粗線,那或許是雲團移動的軌跡。
偶爾能於建築的罅隙間看見刺眼的雲層——似乎是這兒與其他城市唯一的區別。
但此刻走在街上,從港口走出的搬貨工人們有說有笑,身上的布衣略顯破爛,幾乎只剩塊底的鞋踏在金屬地板上噌噌作響;攤販在路邊叫賣著,似乎最近供貨鏈出了些問題,麵包與蔬菜的價格有所上漲;兒童吆喝著早報的價錢,順便用腳踹了下爬在街邊的野狗。
緊接著,四輪蒸汽車呼嘯而過,龐大的體型與散熱時放出的白霧一併擋住了男子的視線。
男子與一切景象分隔,瞳孔重新聚焦,似乎察覺到些許微妙。機械是冰冷的精密,人則是熱鬧的混亂,他發現二者在此處的街邊巷角交纏著存續,於其間矗立著一種微妙的均衡……
思緒被打斷,他脖頸處一陣發緊。有股力正拉動自己。反應過來時,他被女人一把拉入街邊的店鋪。
一路尾隨他倆的竊賊與扒手們看了看店面的招牌,上邊有個齒輪和鎚子構成的圖案,旁邊還寫了行他們看不太懂的字,意思是:「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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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著昏黃的燈,店鋪逼仄。
被拖入店面的男子轉過頭,眼神穿過關著機械學舌鳥的籠子,看見了店主。
身材高大,鼻子與面龐仿若精心雕刻的肖像,稜角分明。滿下巴的鬍鬚頗顯老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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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最惹眼的還是左臂——那兒完全由齒輪、發條與軸承構成,是一隻風格粗獷的機械臂。
他頗為熱情地招手,說道:
「誒!真是稀客啊,沒猜錯的話——革世軍?」
「是的。」
女人的聲音冷冰冰。
男子詫異,有些慌張的回頭,想用眼神警戒一下女人,似乎是在驚訝於如此輕易地聽到那個詞語,而她又如此隨便地點頭確認。
革世軍。
聽到這詞,店主更興奮了,趕忙湊進了些,和兩人噓寒問暖。
男子不自在地回禮。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店內的珍奇吸引,奇異的玩意兒簡直看都看不完,鐘錶、槍械、擺件,他一下扎入貨架的間隙中,不見蹤影。
蒙面女人順勢鬆開抓住衣領的手,從身上掏出一本書,扔給了店主。
機械臂膀準確地接下,沒有急著翻開,而是裝模做樣地湊在鼻邊問了兩下。
」原味兒書籍,嗯?「
店主挑了挑眉,戲謔地說道。
」小心吸了些怪東西進鼻子。「女人聳了聳肩,蒙著面,看不清表情如何。
店主皺了下眉,一時間沒領會到意思。這傢伙在說啥?他面色露疑,細細回味那幾下呼吸,低頭翻開書籍,看見裡邊擺滿了怪字,眼花繚亂,一看就是古語言。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奇怪的?
直到,他將手指在書頁上來回摩搓。面色驟變.
「這書是木頭紙做的?你敢把這東西貼身放!」
他變形的面目間滲出憤怒——或是恐懼。指著書本的手指在顫抖著,他猛力丟開了書本,好似上邊沾著無比骯髒的事物。
輕輕的嗤笑從面紗後傳出,女人側過身,將書接回手上,動作嫻熟至極,似乎早已料到這一幕。
「呵,老色鬼。你,見過這本書吧。用的可是正常的木頭。」
女人重歸正立的姿勢,動手抖了抖手上的書,還用眼神輕點兩下。店主無奈嘆氣,面對十足的暗示,只好緩緩伸手接回書本,心有餘悸。
「少拿這種東西開玩笑。」
他在話語間咬牙切齒,收回了輕浮的態度。
「我只是……不希望你用不正經的態度對待下面的事。那現在,找回點狀態沒有?」
兩人對上眼神。
店主忽然感到茫然。到底是多麼重要的事,非得革世軍的代理統帥親自到場,和自己,一位步入暮年的老幹部親口交代的呢?
氣氛驟然嚴肅起來,店主不擅長應對這種情況。或許曾經可以,但現在不太適應。他撓了撓頭,機械的手指有些冰冷,壓制住瘙癢的感覺。看著無所適從的動作,神秘的女人嘆了口氣。
隨後吐出富有魔力的話語。
「【山楂花騎士】,希望你從未忘卻這個名號。」
聽到一字一句從嘴中吐出,漸漸地,慌忙的眼神染上了肅殺。「山楂花」,那被賦予的名號,即便在雲端混沌度日,使其上沾滿鐵鏽與灰塵,卻在訴諸的瞬間,再次充盈全身。
那富有力量的名號,已經被銘刻在靈魂深處。
即使身軀已然老朽。
「是的。【巫女】理事。」
他說話時鏗鏘有力,操縱軀體的意識似乎被徹底更換。
「所以,還沒有人夠格奪走這個名諱?革世軍真是青黃不接啊。」
「店主」依舊彰顯著自己的存在,可在話語落下后,是【山楂花騎士】應有的,那張冰冷的面龐。他反覆抓握著拳頭,釋放著體內奔涌的力量,面部仿若帶上堅鐵灌注成的面具。他是最忠實的近衛,在人們安睡時施以芬芳,防範一切邪魔與妖孽進犯。
「說的倒沒錯……不過現在,正是關鍵時候。」
隨後,兩人走近,一陣窸窣。
男子抱著大包裹逛完一圈,終於回到了兩人身邊。他靜候一旁,聽到店主和女子最後的對話。
女子冷冷地說:「你一定見過這本東西。」
纖細的手指置於書的封皮上。
塵封的記憶揭開一角,「店主」恍然知曉,卻露出了愁苦的表情。他哪裡是不記得了,他只是……不敢往那方面想罷了。
「你——你是真的瘋了嗎?一定要把這張『憑證』送出去?那個傢伙,不論怎麼說,也能算是你的……」
店主極力壓抑著嗓音。
「這是,『守律人』的吩咐,是他死前給我頒發的任務。」
「嘖。真是跟個鬼一樣陰魂不散。」
店主聳了聳肩,似乎對那個名號毫無好感。而面前的女子無奈地搖頭,將手指豎在店主的視線中央。
「那不是重點。現在,你必須要清楚的是:自從我拿到這本書,自從你接過這本書,我們就坐上了一趟有去無回的快車。」
「小姑娘,要是我害怕這些,我打一開始就不應該加入革世軍。」
店主露出無奈的笑。
「所以,找渠道把這本書送出去。要不然,憑這本書的邪性,可能會讓你身體力行的。明白了嗎?」
聽到這,店主倒是釋然地大笑起來。
「哈哈,這雲集上,最不缺的就是冤大頭了。我倒是比較關心,接下來我們還要做些什麼呢?」
他眯起眼睛,與蒙面女子對視。女子似乎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又或許,從來不需要想這個問題。
她淡淡地說:
「接下來,僅能祈禱。」
祈禱。
把愚蠢的行為……
「現可如今,又能向誰祈禱?」
二人沉默。
無言之間,店主打破僵持。他將自己原裝的手扣在胸前,微微鞠躬。
「那就……定不負『守律人』之音。」
再次聽到那個名號,女人一愣,身體似乎僵硬了幾分。隨後傳來的,是嘆息。
她也只手扣在胸前,和店主相比,顯得格外纖細。
「定不負,『守律人』之音。」
.
雲朵上沒有什麼神明,也沒有離天堂近一點的說法。窮困的人,在何處都身處地獄。
東區是雲集的……欠發達地區。雖說最早人們便在這朵雲上登陸,用飛艇的邊角料築起一個又一個建築。可如人的天性,忘恩負義嘛,發達起來了也就撂下不管,積病成疾,變為最難管轄的地方。甚至在黑幫與窮人的改造下,大抵分成了三片區域,地表——普通東區,地下的「下集」,還有外邦人和破產的傢伙呆的三不管區域:雲朵邊沿。
混在港口走出的人流中,有人頂著頭灰青色短髮。濕透的汗衫貼緊背腹,他抹去額頭一把汗水,活脫脫是基層工人的模樣,平凡而常見,年紀輕輕就得打工補貼家用,窮盡一生都得奉獻勞力……
向你介紹:克羅利。男,十九,一幫之主。
一幫之主,在雲集東區意味著有權有勢。不論大小。但他的待的幫派叫孤兒幫。顧名思義,是一幫臭孤兒組成的幫派,自然是沒什麼「勢」。
至於「權」……
首先排除財務自由權吧。
「哎……」
情至此處,他嘆一口氣。
咚咚咚。悶響從後背傳到前胸,克羅利在敲自己的背。或許是在碼頭勞累一天過度疲憊,也可能是搬了個太重的傢伙什,拉著筋了,他現在腰酸背疼,慢步走回家。
畢竟,走太快疼啊。
熙攘的聲音從一側耳朵傳入,他側過頭,看見了酒館與招牌,「歪塔」,牌子上的字一如其名,歪歪斜斜的。
要去問問酒吧老闆有無新委託么?
這個念頭一下子攫住了他。今天家裡輪值的孩子們挺多,說不定還能再掙個外快呢。可是,好累啊……
猶豫之間,酒館的外牆下,有神秘男子開始窺視他。帶著黑色兜帽,陰影將整張臉都遮蔽,那傢伙靠牆站在酒吧門口,一看就是等人的架勢。
他似乎發現了目標。
他邁步逼近,直到克羅利對人的靠近有所反應,他才張口。
「克羅利——不,應該是徳洛·博伊德先生吧。」
克羅利的化名是徳洛。他需要一個化名,這按下不談。可話說,這傢伙……剛才是說出了自己的真名么?
說出自己的真名,這可不妙,自己的真名可不是什麼好事物,這傢伙難不成是便衣警察一類的人物?可自己最近也沒犯什麼事啊——
他略帶疑惑地看向兜帽男子,妄圖從帽下的陰影中辨識出他的身份。還真給他看到些東西。
一雙眼睛。危機的預感。糟了,千萬不能看那雙眼睛。可克羅利已經看到了,而且還看得很清晰。
旋轉,旋轉。眼神化作漩渦,他被捲入奇妙的世界,花朵的雌蕊生長出美麗舞者,由黃金構成的世界在默默哭泣,死亡骷髏與彩燈抓住高塔跳鋼管舞,深海巨獸被切割成八塊玩起過家家遊戲……
「裡邊請,我們細細聊。」
兜帽男子頗為紳士,將克羅利請進酒館。
他懵懂地撓了撓頭,木然照做。
好吧。就這樣,糟糕的故事開始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