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名諱不祥(中)

第8章 名諱不祥(中)

塔那小姐回到家。關上大門,放下鑰匙,褪去制服,她將出門的疲勞以嘆氣傾瀉而出。

這趟遠行東區,雖然百分之八十的路是以車代步,但還是出了一身香汗……或許是衣服裹太多了吧,她只好放下書籍前去洗澡。

女孩子的洗漱總要許久。而被安置在桌上的書中,有兩人爭論不休。

「他奶奶的,為什麼要把現場的證物帶回家啊!」

克羅利義憤填膺,忍不住痛斥這種骯髒的行徑。

其實他剛才都已經規劃了一切:該怎麼闖出無人的警局檔案室,隨後憑藉閃爍的光與精密的時間計算避開夜巡的督察們,最後恍若無人,悄然融入雲集東區的夜幕,只留下堪稱帥氣的背影(美中不足的是只穿著褲衩),像一個不留功名的都市英雄。

他都快要想好自己的稱號了,就叫「東城之王」吧!這樣的話,既強調了自己的勢力範圍,還用「東區」這麼個髒亂差的地方與「王」這一詞語形成強烈對比,簡直是天才之作!

結果……未曾想這督察居然能這麼不道德,揣著書就往家裡跑。你一個正經督察,怎麼能比做賊的還不要臉啊?

哥們安慰他:「帶回家的話,逃脫的幾率還要大些呢。不僅見不著別的督察,萬一真打了照面,他可能還會猶豫要不要上報呢。」

克羅利腦袋一偏,顯然沒搞懂:「為啥?」

「要是真逮住你然後上報,不就等同於把偷書的事兒捅出去了?」

「對——喔。」

克羅利頓悟了,自愧不如哥們的聰明才智。讓「東城之王」滾一邊去吧,他的心中此時又充滿了光明的未來。

終於將洗漱完畢,帶著雲霧,塔那小姐走出浴室。她沒有急著開始翻譯工作,先轉身走入書房,挑了幾本《古語言辭典》《黃金時代——近現代古語言俚語》此類的書,再去客廳帶上了木書。

書中,兩人對於脫逃方式這一論題正進行激烈的研討。

爭論(比誰說話更大聲)正被推向白熱化,直至到達高潮。最終,二人準備以石頭剪子布這個無比公正又充滿競技性的博弈遊戲裁定接下來的行程目標。

忽視了重歸搖曳的空間。

通過沐浴擺脫睡意的塔那小姐此刻精神萬分。度過了初入第二日的疲倦,她摩拳擦掌,準備通宵。許久沒有過這般熱血沸騰的感覺了,塔那在心中暗暗握拳,一定要在這本書中有所發現,好讓這個案子真正謝幕!

石頭……剪刀……布!

手臂奮力揮動,擺出相異的姿勢。克羅利最終以石頭獲勝。他舉起雙手狂呼亂叫,但勝利顯然沒有完全沖昏頭腦,他準備對自己的「立刻逃出計劃」進行一些細節上的補充。

震動在加劇,被克魯利的叫喊聲蓋過。

塔那——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又開始在行進時蹦蹦跳跳。

克羅利——沒記錯的話,此時他正激動得將雙手舉過頭頂。

失去了兩個著力點,他的身體於突如其來的搖晃中,將空間賦予的動量滿滿接下,隨後,向前衝刺。

十分自然。

在這段向上減速的時光里,他唯一做的事情是轉頭看了一眼哥們,以茫然與絕望混雜的眼神。

哥們則用眼神回了他一句「愛莫能助」。

隨後,開始加速。

「啊?我……其實不太喜歡這麼主動——」

聲音在空中延展,拉長,最後隨著克羅利的下沉一併墜入黑淵。

哥們一腳踏在木板上,探出頭聽著漸遠的聲響,只得無奈走出木板,影從而下。

.

克羅利遨遊於書頁之間,從塔那小姐的腋下冒出,隨後,如同子彈一般直直地發射。

分外輕鬆呀。此時,他似乎體會到辛勤勞累后疲倦的打工人去正規洗浴中心按摩時,那種別樣的、鬆懈的快感。(去不正規的也挺有快感)

哦,還有失重的感覺,這一點比較特別。

可看著白花花的石頭地板頃刻間逼近,一個被忽視的可能性閃爍腦中——毀容。這樣撞上去肯定會毀容的吧!

克羅利頓時慌了神,他無助地擺動雙手,想找一個合適的姿勢遮蔽面門,卻弄巧成拙,雙手碰觸地面時卸去大量垂直衝量——以向前划的方式。

這給本就迅猛的勢頭狠狠地添了一大鏟子煤,克羅利小火車嗚嗚作響,以37°角沖向地面,最後用一個鼻樑骨剎車這一形式收尾。

「咔噠。」

室內靜默。

……

書本們哐當哐當地砸落在地上,一本接一本。看著地板上一路畫入閨房的鼻血跡,塔那杏眼圓睜,陷入了無與倫比的震撼。

似乎,有個男的,從書裡面飛了出來?還是個裸體男,還是個陌生人?

腋下的書本後知後覺,這時才將克魯利身著的衣服一一吐出。襪子、皮靴、大氅、夾克、腰包、內襯……

劇痛和危機感叫醒了克羅利,他從昏迷中迅速歸來,先是暈乎乎地甩去滿臉鼻血,隨後,轉頭對上了滿天飛的衣服褲子與……一張震驚的臉。

他小聲發問:「我這算……強闖民宅么?」

回應他的是尖叫以及全力一擊。

克羅利被一拳k.o.。

.

呼吸,這種時候,一定要深呼吸。

塔那,要進對異科,這種荒誕事兒往後可定一抓一大把啊!怎麼可以在這裡就退縮?你早就捨棄了傍大款進豪門的路了,還在這裝什麼小淑女呢!

裝個屁,根本沒在裝。塔那此刻只想化身雲集一級退堂鼓大師,趕緊離開這鬼地方。可留個禍害在家裡也不是辦法啊,趕去東區求援也太久了,人早溜得沒影了,去西區的話,人家不一定理睬這事……

千萬思緒在腦中飛逝,不過一個派上用場的都沒有。

如果自己是埃德加,又會怎麼應對這種情況呢?她湊近地上昏迷的男子,用裁剪整齊的書頁戳了戳他的臉。毫無反應。男子甚至還發出不滿的嘟囔,似乎對於睡眠被人打擾感到不爽。

在這期間,她終於想到一點:得先綁起來。

繩子,繩子呢……找遍房間的過程中,塔那看見了那堆被書本吐出的衣服,突然覺得,先搞明白面前這詭異的傢伙是誰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

放肆的笑吵醒了克羅利。

「厚禮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不知道是哪個混蛋笑這麼大聲,反正他還在笑,笑得還越來越放肆。

克羅利本想狠狠叱咄發音源,希望他不要如此缺德,卻在張嘴瞬間痛得齜牙咧嘴。

鼻子好痛,還有血味耶……

左半邊的頭好痛……

誒?怎麼左手也動不了,手肘也有點疼,不,又不僅僅是手臂,還有側腹、大腿、後背、脖子、腰椎……

這不全身都很疼嘛?

怎麼回事!克羅利有些慌張,連忙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冰涼的石板上,臉正對著一位身著工作服的督察。

是一位女孩,她正穿著深青色制服,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即便背著光,他也看出少女面色泛紅,似乎十分憤怒,但凶戾的眼神又有些閃躲——

淦自己只穿了條內褲耶。

克羅利突然意識到這個事情,臉剎那轉紅,希望也是憤怒所致。

他下意識低頭,想避開異性的視線,但動作不知為何迅猛異常,那架勢看起來倒像是要去瞧瞧今天到底穿了什麼顏色的內褲。

沒等到內褲映入眼帘,他就發現一件天大的怪事兒:自己赤條條的軀體上怎麼滿是灰黑色腳印。

這又是怎麼回事?

「啊哈哈哈哈哈……」

這下終於看見是誰笑得這麼缺德了。

哥們此刻站在督察少女的身旁。從書里出來后,他還有閒情逸緻換上了督察同款制服,此時儼然裝作正義的一份子,正對犯罪嫌疑人克某進行無情的嘲笑。

怎麼會有這種人……

克羅利現在的表情簡直要和流汗黃豆完美重合。此情此景,哥們只好按捺住整活之心,湊近克羅利的耳邊說到:「你之前,是不是招惹過那姑娘啊?」

「啊?」

「剛才……她看了你幾眼之後,突然就狠狠地上腳了!」

「啥?」克羅利看了眼身上的腳印,再看了面前的少女督察,陷入了震驚。這是……一個女生踩出來的?

「哎,不過看你在那昏迷也沒啥感覺,被漂亮小姑娘狠狠地踩到底是什麼感覺呢,嘿嘿……誒,嘿嘿……」

哥們說著說著便雙目失神,嘴角還有口水流下,不可謂不滲人。

克羅利把頭一偏,仔細回想了一番,自己在東區為非作歹的時候,真沒見到過這麼年輕的姑娘片警啊,又何來招惹?難不成是……

嫉惡如仇?

想到這,他打了個寒顫。

.

嫉惡倒沒有,如仇是真的。

方才,在書本吐出來的衣服堆里,塔那沒有翻到身份證明,倒是翻出幾顆霰彈槍與一張畫著已死之人佐拉特的紙張。

好吧,另一個案子的兇手找到了。

此刻塔那的心情構成:四成喜悅,六成慶幸……對不起放錯了那是她看言情小說時候的狀態,現在應該是:一成疑惑,三成憤怒,兩成恨意,還有九十四成是想一腳踢死眼前這個混蛋。

心中之火翻騰上升,染紅每一寸肌膚。

她突然回想起為了得到轉正資格,自己接下任務時的決心。

……

「想轉正,還要來對異科?那你起碼得接這種程度的案子。」

埃德加警長說話時不忘吞雲吐霧,這是他的「好習慣」,他常說「飯後一根煙,賽過活神仙。」

塔那明顯不是很喜歡吸二手煙,於是腫著半張臉的埃德加——嘴角的煙已經不知去向——極其不情願地把一張微微發熱的通緝令遞到她手上。

「抓住這傢伙,才叫厲害。厲害,是進對異科的第一張資格證。」

一張新印發的通緝令。看著上邊頗為欠揍的臉,塔那小姐那時在心底默默發誓一定要逮著這傢伙。

她還記得自己是怎麼將這張通緝令釘在牆上的(現在還掛在那)。站在自己的房間中央,將紙張用力甩上天,隨後擺出(自認為)及其炫酷的姿勢飛出小刀,貫穿紙面,將其釘在了牆上。

自然,成功不是一蹴而就的,所以她在牆上不可避免地多扎了幾個洞,還就此事和管家愛倫打了一架。

隨後,去案發現場里三層外三層地翻個遍試圖撿漏,趴在桌上徹夜分析凌亂的線索,還有在停屍間里與屍體們打交道……

那段時光再苦再累,洗澡梳頭時掉的頭髮再多,她都會在心裡暗暗地說:「三十年實習,三十年轉正,莫欺少年窮!」

最後,像警局提供關鍵線索,終於名正言順加入了專案組。本來一切都該好起來才對的!可是……

第一個案子好像被眼前這混蛋一槍打成了爛泥。

「啊啊啊啊我的轉正資格!」

塔那哀嚎,心底不斷悼念那些逝去的秀髮,手上動作卻一刻不停,從睡袍底下驟然抽出一柄左輪手槍,槍身純白,和她身著的睡袍是同一顏色。

槍口對人,卻在幾下呼吸后被收回。塔那好似想明白了些什麼,特地去玄關換上靴子,然後開始用腳底向克羅利發動攻擊。

如暴風驟雨,似乎永不停歇。

.

「所以……睡袍底下有把左輪。」

那是怎麼回事!

看周圍房間里這裝潢,這水晶吊燈,這花紋石地板,還有一旁的大衣櫃和鏡子邊框那做工,這兒不是西區——那個遍地富人的地方——還能是哪?

你不應該是哪家那戶的大小姐嗎姐姐!去當個督察就算了為什麼要在睡覺時候兜把左輪啊?有點淑女的樣行不!

克羅利此刻心如死灰。

先不論西區的督察數量和巡邏路線他壓根不知道這回事,此時,能不能從這女瘋子手上活下來,他都覺得有些玄乎。

「咚咚咚。」

是筆桿敲打桌子的聲音,塔那小姐此時臉上仍有紅暈,但總歸正常點了。

她將克羅利的注意拉回來之後,有些緊張地展開手上一張皺巴巴的紙(從埃德加那偷偷拿的),讀起了頭幾行的內容。

「呃,面前這位——嗯,赤身裸體的先生,由於東區督察局對異處幹員……嗯,我,認定你與非凡事件有關,所以就地進行取證調查,請配合我們的工作。在此期間,你有以下權利……」

條例冗長,看得出來少女是第一次念這段話,於其中增添了許多不必要的廢話。

女孩專註朗讀時,克羅利悄悄看向她的面龐。

嘿,這女的還挺好看。

最近看過的詩集中,有一句詩談及婉順如銀,火熾如金的少女。不過,他覺得,此刻的女孩身上帶著火熾的銀。

身姿纖細,鼻尖翹起,留著利落的短髮,搭配那雙灰黑色眼眸,已然散發出異樣的魅力。那是神秘,是冰冷,是據而遠之的魅力。但克羅利認為這是一個誤區,是個天然的陷阱,在她如銀的外表下,無時無刻壓抑著滾燙的能量……

這是周身的疼痛告訴他的。

塔那終於讀完了,抬頭看向對面的嫌疑人時,卻發現他也在盯著自己。那攜帶些許審視的目光讓她感到退縮,然後,她後知後覺地開始憤怒——這小子能不能尊重一下自己的職業?自己可是督察啊!

塔那儘力讓自己的聲音變成惡狠狠一點。

「名字。」

接下來,是個人信息登記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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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告別,與一萬次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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