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好人

曹昆，拖著一副近乎兩百斤的肥胖身軀，卑微地活在這有些許令人絕望的城市。

「唉，房價又漲了，我這種漂泊子外的打工族，想要在這城市安家，真是想都不要想！」

說話的是坐在曹昆前排的一個女員工，她又在上班時間偷偷摸魚了。

曹昆無意中瞥見了對面的電腦屏幕，此刻上面正顯示著天京市的房價，市中心已然超過十萬一平了。

「嗨，怕什麼，咱紅姐長得這麼漂亮，還怕找不到有錢男人，到時候別說是在這天京市安家，就是少奮鬥五十年，也不在話下呀！」這回說話的，是坐在「紅姐」旁邊的一個姑娘。

這時，曹昆才突然想起，前面那個被稱為「紅姐」的姑娘，名叫張楚紅，才剛來這家公司不久。因為她的名字叫起來不算順口，至今也不能全然記得。

事實上，這只是曹昆給自己找的借口而已，不止是她，即便是公司的老員工，名字順口的不順口的，他至今也不能全部記得。

說好聽點，曹昆的個性比較內斂，說直白點就是孤僻，和同事交流很少，因之他們的名字，記得清楚與否，並不重要。

曹昆供職於一家計算機公司，職位是網管。說是網管，其實幹的活兒很雜，相當於技術後勤，這個崗位，在平時公司系統平穩運行時，沒人會記得。因此，他的工位，也位於辦公室內最不起眼的一個角落，兩側甚至都沒有坐著人，只有他，孤零零地坐在那裡。

「昆哥，請你喝飲料！」隨著啪嗒一聲響起，一杯冰鎮可樂被拍在曹昆辦公桌上，曹昆循聲望去，一張英俊的面孔浮現在他面前。

來人名叫吳善尊，是辦公室的人氣之星。

面孔英俊，身材挺拔，主角臉。

此時，曹昆的確有些渴了，但因為身體肥胖，一直想要瘦身的他，早幾個月也就不再喝這種飲料了，可是，此時吳善尊已經把手掌搭在了自己身上，曹昆知道，就算他努力解釋了，對方也只是會以為他是不給面子。

寧願委屈自己，也不願得罪別人。曹昆無奈地嘆了口氣，看著吳善尊，問：「說吧，什麼事？」

吳善尊嘿嘿一笑，道：「是兄弟就幫個忙唄？今晚我有個約會，我要是不去的話，她非得跟我鬧不可，做兄弟的可不能見死不救啊，替我值個班？」此時正值下班前夕，作為天京市天翔計算機公司網路部的員工，按照值班表，今天輪到吳善尊值班。

這種差事沒人願意做，更何況，像吳善尊這種帥哥，又是去會他不知第幾百任女友，男同事心裡多少有點酸，更別提替他值班了。

幸好部門裡有個好脾氣的曹昆，兢兢業業如老黃牛一般，因此他也就成為吳善尊找人替班的第一選擇。

而且，曹昆這個人的性格，別人有事找他幫忙，基本上不會拒絕。

果然這次也不例外，曹昆在心中嘆了口氣，作為進入社會後就不喜歡與人爭執的老好人，曹昆想了想，自己即便是回家去，也沒什麼事情做，不如賣同事個人情吧。

於是，曹昆點了點頭，道：「成，你去約會吧，我就是早回去也沒有事做！」

「好兄弟，夠義氣！」吳善尊得到了肯定的答覆，拍了拍曹昆的肩膀，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這時，旁邊一個滿臉青春痘的同事忽然說道：「不對啊，善子，我記得你女朋友不是挺溫柔的？怎麼突然就變母老虎了？該不是你又換人了吧？真換人了，

可別忘了帶出來給我們開開眼！」

吳善尊並沒有反駁，笑呵呵地說道：「成啊，等對機會了就帶出來跟大家認識下。」

吳善尊說完這句話后，坐在曹昆前排的兩個女孩，神色同時暗淡了下來，看來，自己又沒機會了，即便原本機會就很渺茫。

這時，青春痘同事瞪大了眼睛，說道：「卧槽，真的換了？嘖嘖！」

是的，憑吳善尊的相貌，能做到這樣頻繁地更換女友，也在情理之中。

這可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啊！青春痘同事心中酸酸地想道，自己想交個稍微看得過去的女朋友，簡直是難如登天，而吳善尊這種人居然能隔一段時間就換一個，這可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想到這裡，青春痘同事的面部，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青春痘」對吳善尊的風流，感覺既嫉妒又羨慕，他本不想再繼續追問，可卻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嘴巴：「那個，是不是新女友更漂亮？」

吳善尊很隨意地揮了揮手，道：「咳，其實就是一般人，算不得什麼美女！」

這話講得，真沒幾個人信，於是有人起鬨道：「得了吧，你交的女友哪個不是美女？可不能只想著自己啊，你吃肉，我們也想喝口湯，對機會了讓你女朋友介紹閨蜜給我們認識唄！」

「就是，就是，改日不如撞日，不如你今天就跟她提提吧！這也是響應國家號召，早日配對成功，也有利於社會之穩定啊，你們說是不是！」青春痘同事隨聲附和。

頓時，辦公室里熱鬧一片。

而坐在曹昆前面的那兩個女同事，則是撇撇嘴，不想搭理這群猥瑣男，當然，除了吳善尊。

只可惜，帥哥吳善尊對她們的態度，似乎只有平時無所事事的嬉鬧而已。

吳善尊非常享受這種被嫉妒和追捧的感覺，沒一會兒就答應了，他不僅答應了「青春痘」一行猥瑣男，臨走時還不忘問了一聲曹昆：「兄弟，要不要我幫忙也給你介紹一個？」

此語一出，周圍幾個男同事更是表情微妙，而前面的張楚紅兩個女同事，更是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青春痘一臉猥瑣，道：「那還不把人家給嚇跑了？」

曹昆臉上直發燒，可是臉色依舊擠出了一抹勉強的笑容：「不用，不用，你們去玩吧。」

一眾人鬧了一陣后，終於安靜了下來。

距離下班時間還有一小時。

曹昆的崗位非常清閑，除非有員工的計算機出了問題，或是像上面那種情況，有求於他時，才會想到他，相應地，薪水也不高，且工位處在這麼一個無人注意的角落，時不時地還能擼兩把遊戲，曹昆也算是樂得清閑了。

面對著電腦屏幕，看著上面隱隱映現出自己的醜臉，曹昆強撐著的笑臉終於塌了下來，他打開了遊戲，當屏幕上被色彩充積之後，就不會再反射它物了。

其實，曹昆很清楚，剛剛吳善尊有此一說，只不過是因為把工作推給他做，不問一聲不好意思，類似於：「留在我家吃飯吧」這種常見的華夏式客套。如果自己真的答應了，那無異於自取其辱。

類似身邊的人這種有意無意的揶揄，好脾氣的曹昆，早已習慣。

不，嚴格地說，曹昆不是那種真正的好脾氣，那些不管出於何意的嘲諷，曹昆並非毫不在意，只不過，他沒有在意的資本。

他很善於壓抑而已。在這個外向者主導的社會，個性內向的曹昆，但凡表現出一絲對抗的心態，如果這種對抗能真正給予對方威懾還好，如果不能，則很有可能挑動對方以此為樂的心理，以後就更沒有消停日子過了。

這些都是曹昆在經歷了混亂的中學生活后，總結出的經驗。

曹昆獨自一人漂泊在這座城市裡，也想過回老家，卻專業不對口，想留下，就不得不忍受一些事情，曹昆很慶幸，相對於學生時代那種明目張胆的嘲諷，進入社會後，大家都收斂了不少。欺負人的也不會做得太過明顯，當然，他也可以裝傻，給自己保留最後一點可笑的尊嚴。

就算察覺到了別人的輕蔑，為了生活，他也可以裝作看不出來，這樣就可以粉飾太平，讓他繼續躲在自己獨自舔舐傷口的世界里。

旁邊的那杯可樂曹昆沒去動，不一會兒，液體就歸於平靜，暗黑色，甜膩無波。

安靜的辦公室內，只有他時不時敲打鍵盤的聲音，窗外原本還算明亮的夏日的黃昏之光，慢慢轉暗，最後被夜色所替代。

遠處的喧鬧聲，也漸漸小了，偌大的辦公室就像是被籠罩在了特殊的結界里，曹昆卻有點享受這種獨自一人的孤獨感覺。

這大概也是曹昆願意替人值班的原因吧，雖然值班不給加班費，回家也只能勉強趕上最後一班夜班車，可獨自一人待在公司里，並不是那麼難熬。偶爾會有客戶打來電話，而當電話安靜下來時，他就可以玩玩遊戲，看看電影。

今天跟以往一樣，只在九點前接了兩個電話，距離十點下班時間已經只剩下四十多分鐘了，曹昆卻突然感覺到一陣睏倦，打著哈欠給自己沖了一杯廉價咖啡，只喝了一口，就有些犯噁心，曹昆索性將頭靠在椅背上，又給自己定了個鬧鐘，就閉上眼，打算眯一小會兒。

「鈴鈴鈴……」恍惚中，鬧鐘的鈴聲如魔音灌耳，一陣接著一陣。

煩不勝煩的曹昆，只能努力掀開沉重的眼皮，雖然困意越發濃了，但這裡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曹昆可沒打算在公司里過夜。

結果視野漸漸清晰后，從窗口那裡投進來的晨輝，讓曹昆頓時愣住。

不是吧？

「我在公司睡了一夜？」

曹昆晃了晃腦袋，並沒有睡足了一夜的感覺，又用手擋著眼，看向窗口那裡，陽光刺眼，讓他什麼都看不清。

曹昆用手撐著椅子把手，站了起來，往窗戶那裡邊走，剛走到窗口處，沒等往外張望，一道巨大黑影突然就從空中俯衝下來，並且毫無任何預兆的以著一種同歸於盡的狠戾力道，狠狠撞在了他面前的玻璃上。

曹昆本來還有的三分睡意直接被嚇沒了。

那是什麼東西？！鳥嗎？！

理智這樣告訴著他，可心裡的直覺卻響起了警鈴聲，曹昆的心跳劇烈跳著，一時有些不敢再往前湊，直到確定外面再沒有什麼突然殺到的鳥兒后，他才終於站在了窗戶前，朝外小心翼翼看去。

紅日東升，藍天白雲，整座城市都被籠罩在明亮的光下，的確已經是早上了！

「果然剛才是小鳥誤撞到了玻璃上。」

就算沒打開窗，他也彷彿能感覺到清涼的風在窗外飄蕩。

手隨心動，下一刻，曹昆就推開了面前的這扇窗，風也果然如他想象的那樣迎面吹來。可吹著晨風的他，卻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

是哪裡不太對勁呢？城市還是那座城市，晴朗的清晨也沒什麼特殊天象，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呢？

曹昆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朝下望，發現他待的這座大廈旁往日繁華的這條街道上，此時空無一人，不僅沒有行人，甚至連汽車都沒有一輛。

現在可不是半夜三更，況且就算是在半夜三更，在城市的鬧市區，也絕不會出現這樣的畫面，曹昆終於知道是哪裡不對勁了，這座城市……過於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