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此一時彼一時
韓瑗接著便又小心翼翼地笑笑,笑容中帶著一點兒不好意思的謙卑,「我在朝鮮的時候聽說,奴酋去年正月還帶著他的一眾福晉,還有八旗諸貝勒及其福晉、蒙古諸貝勒及其福晉、眾漢官及其漢官之妻,趁太子河結冰的時候,到河面上打冰球呢。」
乍一聽,韓瑗這句話似是文不對題。
但是仔細一想,又覺得恰到好處。
努爾哈赤去年這個時候還有閒情逸緻帶著滿漢蒙三個族群的官員和官員妻子一起在冰面上玩球戲呢,說明后金境內太平得很。
上層各族一家親,底層的「無糧之人」已經被殺光了,中層麻木不仁日子照過,壓根沒人去反抗惡行。
不過引起袁崇煥格外注意的是韓瑗說話時的態度。
韓瑗的語氣和神態讓袁崇煥感到似曾相識,特別像現代中國人接待西方發達國家的外賓時那種謹慎中時刻摻雜著一絲忐忑的惴惴不安。
只是以天啟六年的遼東局勢而言,明人成了朝鮮人的「外賓」,中國人反倒成了被外國人討好的那一方,形成了一種相當新奇的時空錯位感。
袁崇煥就是被這種錯位感牽引著又開口了,「帶著漢人一起打冰球,同奴役漢人並不矛盾。」
韓瑗笑笑,語氣依舊很審慎,「簡而言之,並不是每個漢人去了后金,都會遭遇圈丁為奴、奪其妻女,或者可以這樣說,即使確實有這樣的遭遇,許多人也並不認為這是一種侮辱。」
「有的時候同樣一件事,擱在大明是侮辱,放到后金就挺正常,譬如就說去年的這次打冰球罷,后金漢官的妻子們,實則跟奴酋玩得挺開心的,奴酋還用賞金髮起比賽,讓女人們在冰面上賽跑呢,這在大明簡直不可想象罷。」
韓瑗說罷,又沖袁崇煥禮貌地點點頭,笑了笑。
袁崇煥知道韓瑗說得是實情,只是表述上有點兒避重就輕。
努爾哈赤確實組織過「冰上女子跑步賽」,參與者不但有后金漢官之妻,還囊括了他自己的女兒、眾貝勒的福晉和女兒、蒙古眾小台吉的福晉和女兒。
具體規則,就是努爾哈赤帶著眾福晉坐在冰面正中,然後將金銀置於冰上,讓女人們等距離賽跑奪取金銀,一旦看到女人們在冰面上滑跤,努爾哈赤就樂得哈哈大笑,無論誰輸誰贏,最後都各自有賞。
從現代人的角度來說,袁崇煥跟韓瑗的感想差不多,努爾哈赤這是又一次領先了時代幾百年,幾百年後的中國還沒有那麼多冰上運動的人才呢。
但是在古代人看來,努爾哈赤組織這種活動就是對漢人的羞辱了。
因為從前在後金還是建州時,女真人雖然與漢人時常有互市往來,但是不論是漢官之妻,還是平民之妻,都藏在後宅里,一般不出來拋頭露面。
而努爾哈赤得遼東后,女人們都不得不從后宅里出來一起騎馬打獵、溜冰賽跑了,這就是斯文掃地。
袁崇煥可以理解韓瑗舉這個例子的意思,有壓迫就會有反抗,有剝削就會有享受,后金的「作惡」對於不同群體而言是相對的。
坐觀女人們賽跑或許是有傷風化,但是對於婦女而言,這未嘗不是一種變相的解放,圈丁為奴當然十分可惡,可是這些奴才裡面,不是也照樣出現了范文程和寧完我嗎?
袁崇煥嘆道,「沒錯,文化風俗不一樣,各人的底線也不一樣。」
韓瑗見袁崇煥肯定了他的觀點,這才放心地笑著附和道,「是啊,袁臬台,我認為,過度宣傳會導致兩個後果,其一,是普通百姓因為害怕遭受不幸,而更加畏懼后金。」
「其二,則是一部分人原本在大明就在遭受不幸,去了后金之後,他們的不幸反而減輕了,這時候他們就會覺得自己是被大明給騙了,從而反過來更加願意為後金效力,到了這時候,過度宣傳就成反作用了。」
袁崇煥聽到這裡,終於放棄了給老百姓發武器、讓老百姓跟著守軍一起共同抗金的想法。
他心想,問題還是出在大明沒能成功進行民主憲政改革。
只要大明能民主化了,那大明的每一個百姓都成了受益者,也就不再需要任何宣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