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不能欺負左良玉
袁崇煥這個人就是一見到他人被為難,或者見到他人被捏著什麼短處,他就渾身不自在。
他這人就是共情能力過剩,在現代碰到服務員或者外賣員忙中出錯,他都不忍心去苛責服務人員。
這是他在現代養成的性格,一穿越到古代就變成了一種落下的「文明病」。
因此他此刻一見左良玉和曹文詔這兩位明末勇將向他跪地問安,他首先不是像爽文男主那樣,有一種「王霸之氣一顯,小弟納頭便拜」的快意,而是反而先生出一種羞慚與愧怍,簡直比他自己貪吃牛血被抓住還百爪撓心。
他覺得自己先前就錯過了一個機會,假設方才在曹文詔不忍殺這老黃牛的時候,自己就走上去同意換一頭牛來殺,或許眼下的情形就不會變得這麼尷尬。
袁崇煥平聲道,「起來罷。」
左良玉與曹文詔站起了身。
袁崇煥不看他二人,緩步朝那頭死透了的老牛踱去,「你二人是如何認出我的?」
袁崇煥這話其實是為了弄清楚左良玉同曹文詔目前在軍中的官職,以及他二人之前同那個歷史上的袁崇煥有無交往。
他心想,倘或他二人先前就與袁崇煥有往來,那全然可以就此順手推舟,賣他二人個人情,把這盆牛血都送他二人吃了,那這事就算是過去了。
曹文詔回道,「您穿著孔雀補子服,小的們自然認得出您。」
袁崇煥未料自己問了一句顯而易見的蠢話,頓時更不好意思了,「原來如此,到底是你們觀察入微。」
袁崇煥這時踱到了那盆滿滿的牛血旁,牛血黑紅黑紅的,散發出一股子既腥又臊的血甜氣。
老牛沒了氣息,死前流下的淚已然在泥土裡結成了冰花。
它的牛眼空空洞洞的,像一面黑色的稜鏡,冷冷地倒映著寧遠遼闊的藍天與升起的朝陽。
袁崇煥蹲下身,朝老牛伸出手去,先是摸了摸那發白的鬚毛,接著從頭頂慢慢撫下,替它合上了那雙通人性一般的牛眼睛。
左良玉同曹文詔二人靜靜地看著袁崇煥的動作,大氣都不敢出。
因為歷史上那個袁崇煥一生氣便下令杖斃低級軍官,爾後在孫承宗的庇護下只是罰跪一場卻沒有任何處罰的事,在關寧軍早已是人人皆知。
如今袁臬台像菩薩一樣地替這頭老牛入殮,顯然早將他二人方才的所作所為收入了眼底。
如果袁崇煥要因此發落他二人,他二人是無論如何都求不得赦免的,這個道理是明擺著的。
倘或孫承宗還在任,或許還有人能為他二人求情。
而現在孫承宗已經離職了,寧遠城內的最高長官就是袁崇煥了,連滿桂和祖大壽都要聽從袁崇煥的指揮,何況他二人呢?
即使袁崇煥今日就因這等小事將他二人立刻杖斃,恐怕其他人也只會說這是袁崇煥「治軍嚴謹」。
此刻蹲在地上的袁崇煥也挺不自在,他想他這算不算是聖母心發作,給一頭牛都做起臨終關懷來了,現代的動物保護協會都沒他這麼有愛心。
其實他只是想用這種充滿善意的舉動告訴左良玉與曹文詔,在殺牛這件事上,他與他二人基本上是一夥的,他完全沒有要責問他二人的意思。
袁崇煥道,「這牛這樣老,一會兒煮肉的時候,得把它給煮透了,否則這牛肉一老,跟塊石頭似的,啃都啃不動。」
左良玉和曹文詔連聲應是。
袁崇煥站起了身,沒話找話道,「這牛殺得好,一刀斃命,這是誰下的刀?」
左良玉開口道,「是小的。」
袁崇煥道,「好得很,好得很,庖丁解牛,正當如此。」
袁崇煥覺得自己已經把善意傳達得很到位了,不料卻聽左良玉小聲疑惑道,「誰是庖丁?」
袁崇煥一怔,就見曹文詔從旁輕聲解釋道,「『庖丁』它不是一個人名,這個『庖』是指廚子,這個『丁』才是人名,『庖丁』指的就是『一個名叫丁的廚師』。」
左良玉道,「那我也不是廚子啊,我殺頭牛而已,這怎麼就成廚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