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暴君(七)
皇帝對這新入宮的蘭昭儀似乎喜愛的緊。
今夜竟然是又召見了。
阿麗莎,或者說越國細作慕心撩開那些垂落的紗幔時驀地怔了怔。
小皇帝今天穿了件利落的緋色短打,發頂戴一頂紅寶石嵌金冠,鴉黑色長發被收束在發冠中梳成了高馬尾,正背著手站在一扇花鳥屏風前打量著什麼。
小皇帝聽到了腳步聲,回頭見慕心到了就露出一點淡而矜貴的笑意。
少年紅衣高冠,恣意風流。
冶艷得驚人。
「陛下……」
姜遲歪著頭笑了笑:「你這副模樣用男子聲音說話總覺得怪怪的。」
慕心愣了愣,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緊接著一套衣服便迎面丟了過來。
男人難得有些手忙腳亂地將那套玄色衣袍抱在了懷裡,翻了翻竟然是一套便利的黑色男裝,制式與宮外尋常人家差不了多少,只是用料都是極好的,捏在手裡如同雲一般輕軟。
宮裡上下都是姜昀和席觀月的眼線,不知道這小東西從哪裡弄來的衣服。
「陛下這是何意?」
姜遲轉過身,慢悠悠地走到了慕心面前。
就算是裝成女子,慕心的身量也顯得要比姜遲高挑一點,叫小皇帝不得不抬起眼才能同他對視。
這樣弱勢的場面似乎觸怒到了小皇帝,他伸出手毫不客氣地抓住了慕心垂落到胸前的長發,微微用力叫男人不得不彎下腰同他平視。
「快點把衣服穿好,帶孤出宮。」
饒是見多識廣,自小便練就了一顆金剛不壞之心的男人也不免有些怔愣。
「陛下,這於理不合……」
「少和孤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話。」小皇帝嗤笑了一聲,眉眼慢慢地勾起,「你能做得到的吧,瞞過禁軍出宮。」
自小接受嚴苛訓練,過五關斬六將,從生死之間廝殺出來的密探,自然身手也當是頂級的。
在守衛森嚴的禁宮之中也能有如入無人之地。
「終日裝作女子在宮中行走,不會覺得難受嗎?」
慕心低著頭,恰好望進小皇帝那雙如夢似幻的碧藍色眼眸里。
宛若靈魂都浸在一片無邊無際的海洋里。
不學無術的小皇帝偶爾也知道什麼叫恩威並施,那雙綺麗藍眼緩緩浮起一片瀲灧而迷人的水色,濕漉漉的睫羽上下掀動了一番,看起來可憐得厲害。
「今夜是民間的花燈節,據說可熱鬧。」
小皇帝身上都帶著一點淺淡又惑人的香氣,慕心微微低著頭,便能輕易看到少年雪白的後頸。
要是用牙齒叼住了那塊凸起的圓潤脊骨細細地研磨,不知道會不會引起少年一陣又一陣的戰慄。
少年的身體被人懷著不可告人的心思養得越發敏感,即使是稍微用力一些的觸碰都會令少年兩頰泛起桃花似的嫣粉。
然而他本人卻好像不知道這件事,渾然不覺地貼近了慕心那張深邃而艷麗的臉。
「孤聽說,民間有種說法,放河燈是為了思念逝去的親人,傳遞自己的想念。」少年垂了垂睫羽,努力掩住眼神中的落寞。
他越是倔強,卻越讓人想要剖開他故作強硬的外衣,露出最柔嫩最軟弱可欺的內里。
男人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番,一隻手不自覺放在了少年的肩上。
「陛下……是為何人掛懷?」這問題實在是太僭越,少年若是一個不順心,說不準又要發脾氣。
然而姜遲只是用那雙天生會勾人的眼睛定定地看著男人,露出一個小狐狸似的狡黠微笑:
「等孤出去了再告訴你。」
慕心試圖說服自己,只有完全無情無義的鐵石心腸之人才會拒絕這個眼神,而他為這個眼神動心,只不過是因為自己還有一點尚存的人性。
這點人性便全部用來愛他的小皇帝了。
……
夜晚的朱雀大街果然熱鬧非常。
小攤販密密挨挨地擠在街道兩側大聲吆喝著生意,整條大街上浮動著絢麗燦爛的燈火,各色燈籠隨著夜風在半空中飄動,燈下綴著的絳紅穗子在風中高高地揚起,像是漆黑的夜色里流淌著一條璀璨的光河。
少年少女們提著花燈,手裡拿著各色小吃笑鬧著從人群中穿過。
一切都是新鮮又熱鬧的,比起冷寂幽暗的皇宮,不知道要自由到哪裡去。
姜遲還是頭一次見識到這樣的場景,左手裡捏著一根糖葫蘆,右手裡握著一個糖人,身後跟著個身量高挑眉目深邃的玄衣男子專門負責買單。
「孤,我在永安城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到朱雀大街這麼熱鬧的時候。」小皇帝在那燈火輝煌處回過頭,笑意盈盈地望著慕心。
慕心恍惚間聽到自己的心跳簡直如擂鼓。
姜遲實在是很適合紅色,襯得真真是眉眼艷麗若春花,肌膚冰雪似玉骨。
宛若名家筆下從燈火輝煌處幻化而來的仙人,被明滅的光影簇擁著,連煙塵都不敢玷污他分毫。
美得像是虛幻夢境,好像風一吹就散開了。
慕心心中陡然生出一點惶恐。
好像少年隨時要離開,而他連一片衣角都留不下來。
他急急地往前追過去,人群越來越擁擠,少年緋色的身影很快便被吞噬在了茫茫人海中。
小皇帝要離開他了。
這不可以。
絕對,不可以。
男人幽綠眼睛里漫上充血的紅色,他瞪著這些來來去去的群眾,心中全無柔軟,只想全都殺光。
殺心一起,便壓抑不住了。
有小女孩被這滿眼凶煞的大哥哥嚇了一跳,登時便嚇得哭出聲來。
哭聲和喧鬧聲音攪得他頭腦發昏,只覺得收在護臂中的袖中劍隱隱要控制不住了。
「這麼熱鬧的日子還要殺人的話,未免也太不解風情了吧?」一隻手按在了慕心的護臂上,少年咬著糖糕有點黏黏糊糊的嗓音驟然在身後響起。
涼風驟起,刀劍入鞘。
「陛下……公子,是我的錯。」男人低下眼眸,眼底血色褪去,便只剩無限柔情,細碎光影浮在幽綠虹膜里。
「行了,動不動就錯來錯去的,我都聽煩了。」跋扈張揚的紅衣小公子蹙起眉拉著慕心的袖子,語氣很不客氣,「快點過來付錢,我要這盞兔子燈。」
那是一盞栩栩如生的兔子燈,在裡面點上了燭火后便亮堂堂得像是要活過來了似的,可愛精巧非常。
姜遲對這些造型奇特的燈籠愛不釋手,又買了盞荷花燈叫慕心跟在身後拿著。
跟著人群走到朱雀大街的盡頭,就是漂浮著無數荷花燈的護城河。
小皇帝很珍重地捧過那盞荷花燈,本來還無憂無慮的臉上不由得顯出一絲落寞。
方才慕心偷偷看過荷花燈里提著的名字。
周氏煙姝。
周煙姝,沒記錯的話,是當年慘死在碧霄宮的貴妃娘娘的閨名。
慕心隱約好像知道了什麼,瞧著少年完美無缺的側臉,眸光不自覺變得溫軟。
姜遲閉上眼睛,靜靜地祈禱著什麼,好半晌,終於很不舍地把荷花燈放進河流里,眼看著河燈跟隨著流水飄向遠方。
水色眼眸里印襯著無數星子般的河燈。
人群不斷地擠上來,慕心擔心他被人擠下去,也顧不得什麼君臣之禮,伸手拉住了姜遲的手腕將人往懷裡帶了一點。
少年清瘦身子靠在懷裡,那股淺淡如夢的香氣越發惑人,鴉黑色的冰涼長發被夜風吹起,柔軟地蹭著慕心的頸子。
慕心忍不住忍住滿心眼的戀慕之情,低下頭悄無聲息地嗅著少年發間旖旎的香氣。
男人的動作頓了頓,幽碧眼眸顏色更深。
以現在這個居高臨下的角度,恰好能透過微微散開的衣襟看到少年深陷的頸窩。
一枚深紅的齒痕深深地印在那細白肌膚之上,足見留下牙印之人有多大的怒氣。像是恨不得穿透少年的鎖骨,把人釘在床榻之上。
「你說,為什麼聰明不算是好事呢?」夜風有些涼了,少年霜白耳垂上泛起一點寒涼。
慕心愣了愣。
小皇帝半闔著眼睛,望著河燈漸漸地遠去。
「皇叔,老師,還有更多的人,好像都希望我是個傻子,最好不通政事,只要會吃喝玩樂,背著他們想要我背的污名就好了。」
「不會反抗,也不會耍小聰明,被乖乖地供在龍椅上做他們的傀儡,連自己母妃的死因都稀里糊塗。」
「說不準,以後我也會像母妃一樣不清不楚地死掉。」
「我還不想死。」
少年的肩頭髮著顫,他身體不好,被涼風一吹就忍不住要顫抖。
慕心環著他,用自己的身體替小皇帝擋住了身後吹來的寒風,他只消稍微低下頭,便能吻到少年冰白的臉頰。
「不會的。」慕心緊張而珍重地環抱著小皇帝消瘦的肩,一字一句地承諾道,「只要有我在,你就不會死的。」
少年轉過身來,那雙漂亮的藍眼睛含著一點瀲灧的水色,充滿希冀地望著他:「那你會替我查清殺害母妃的兇手嗎?」
「你會幫我的,對吧。」
少年蜻蜓點水似的掠過男人的唇峰,眼尾艷異地勾起,說話都恍若嘆息:
「只要你為我了卻心愿,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我現在只能信任你了,小狗。」